第二百三十三章 京果
邬秀青一丝不苟地要来笔墨记下,又交代了些琐碎事务,抬脚离开。 邬秀青走后,沈月然才立在门槛外,定定地看着堆在院落里的聘礼。 喜饼、海味、牲rou、鱼rou、糖果、茶叶、芝麻、米面、香炮金镯,全用大红色的盒子或者纸张包裹、包扎,热热闹闹地堆在一起,与凉嗖嗖的寒冬天格格不入。 聘礼皆是双数,至于数量多少则由男方家的财力和心意决定。周家在其它方面备的皆是“二”,唯有一样,备的是“八”。 沈月然看着摞得最高的那份礼盒,勾了勾唇角。 龙眼干、荔枝干、合桃干和连壳花生。 也就是百姓通常所谓的四京果,寓意子孙兴旺、圆满多福的果rou,周家备了足足八份。 这倒是证明了周岸则至少说过一句实话。 他纳妾,是奉了周老太太的意思。 因为这些聘礼摆明着透露一个讯息,老人家希望周家多子多孙呢。 沈月然冷哼一声。 为那个混蛋生孩子的活儿,还是交给痴情的梅采玉罢。 她将聘礼一分而二,打包整理好后,等待周家人上门来取,算是还礼。 等待出嫁的日子,她闭门不出,很多事情都由秀儿代劳。 心中不安,无心外出是其一,不想面对旁人的各种眼光则是其二。 因为绿苏的惨死,因为突然关了的梅字饼铺,原本无人注意的她,一举一动都引来邻人的侧目。 越是临近婚期,周家人越是频繁地出入院落,她与周岸则的亲事,想瞒也瞒不住。 她明白,有些人是真心关心她的。 比如隔壁的张婶,几次三番上门来劝,让她再考虑考虑,还道自己认识邻村的小哥,虽然小哥家底儿不厚,却是个厚道的人,并允诺若得一妻,不再二娶。 有些人却是真心看她笑话的,比如对面的老汉。 每次她外出倒污物或者办事,都会遇到老汉假装也出门。老汉笑呵呵,高声道着“恭喜恭喜”,随后却又低声嘀咕,“一个庶妾,有什么可喜的”。 她每每闻之,付诸一笑。 文池五年,什么难听的话她没有听过,何况眼前的这些。 进入十一月,日子更是过得飞快,初一,初二,初三……很快,到了初五。 “明个儿,就是初六了——” 刘惠琳捧着暖炉,怔怔地看着院落里开得正好的红梅,喃喃低语。 一旁正料理炭火的熙春闻之抬头。 “是,夫人,明个儿就是初六了。” 她顿了一顿,又接着道,“是沈姑娘出嫁的日子。” 跟在刘惠琳身旁久了,刘惠琳想说什么,她不用多想。 刘惠琳叹息一声,指了指窗外。 “熙春,你瞧,是院子里的红梅好看,还是那晚沈姑娘发髻上的红梅簪子好看?” 刘惠琳心中矛盾不已。 初时,她是讨厌沈月然的,巴不得她离奕儿远远的,如今,她真的要嫁给别人,她心中竟然全是不舍。 她不能忘记,那一天沈月然来卫府告诉她,她要嫁进周家为庶妾时的平静。 那是一种无悲无喜的平静,平静得仿佛这件所谓的终身大事与她无关。 可是,沈月然越是平静,她就越是不能平静。 熙春提了提唇角,道,“都好看,夫人以为呢?” 刘惠琳垂下眼眸,“要我说,便是那晚她发髻上的红梅簪子好看。人美,簪美,月光下与奕儿相视微笑,其实,真的挺般配呢——” 她低下额头,吸吸鼻子。 “熙春,她——真的把东西全收了吗?” 她为沈月然备上一份嫁妆,自然是有她的心意。 心中的不忍是其一,不愿沈月然进入周家受了委屈;其二则是她按照她说的那些法子做了之后,干咳真的好了许多。 她送上一份嫁妆,说是补偿也好,说是怜悯也罢,总之,是她的一番好意。 不过她没有想到的是,熙春回道,沈月然一句推辞的话都没有说过,就全部收下了。 熙春笑道,“当真啊,难不成还是熙春藏了起来吗?” 刘惠琳白她一眼,黑脸道,“熙春!”
熙春缩了缩脖子,吐舌笑道,“夫人莫要恼熙春嘛,熙春只是见不得夫人满面愁容,才会想到把夫人逗乐,没料到倒弄巧成拙了。” 熙春走到刘惠琳身边,搀扶着她在铺满白裘的躺椅上躺下,又伶俐地为她捏手按脚。 “夫人,听熙春一句劝,莫要多虑了,您天天担心少爷还不够,如今还要再分些心思到那沈姑娘的身上吗?熙春明白夫人的心思,夫人就是心太软,心太善,既想护着少爷,又不忍见着他人受屈。其实夫人有没有想过,沈姑娘既是爽快收下夫人送去的嫁妆,没准儿正是合了她的心思呢,没准儿她盘算的正是那些个金灿灿的珠宝呢。所以,夫人,您就把心放宽。这世上啊,没人是傻子,都精明着呢,没有人会让自个儿受了委屈还不说。” 刘惠琳忍住笑意,沉下脸。 “熙春这话可是说老身是傻子?” 熙春与刘惠琳相处多年,知道刘惠琳哪句是真话,哪句是玩笑。 她嘻笑如常,“熙春才没有这般说过,夫人是熙春见过最好最好的夫人,若真论‘傻’,熙春倒是觉得自己才是傻人有傻福的那个傻人,否则怎么会被观音菩萨安排跟在夫人身旁?” 刘惠琳嗤笑出声,“你这个丫头,这张嘴呦……” 主仆二人正说笑着,卫府的管家快步跑来,怦怦地敲起房门。 “夫人,来了,来了……” 管家待不及房门打开,就高声大喊。 刘惠琳心头一惊,腾地一下从躺椅上坐起来。 熙春连忙前去开门。 “谁来了?” 刘惠琳捂住心口,颤声问道。 管家欣喜若狂。 “回夫人,是少爷,是少爷回来了!” “夫人快去,少爷正与老爷在前堂说话。” ****** 回来了,回来了。 太好了,太好了。 刘惠琳激动得竟不知应该先迈出哪一条腿去。 她等待这一刻等了太久,等得太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