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地狱变相2

    虽然经历了年月的洗礼，这座占地数顷的石窟还依稀可见残存的几尊彩塑佛像，那是神众和伎乐天。墙上绘满了裙带飘扬，凌空奏乐的飞天女仙，栩栩如生，戴着羽冠，持着各式乐器翩翩起舞。

    我莫名地迟疑了一下，仿佛被另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抬起头，视线移过大佛剥落油彩的脸，停在斗拱上诸位飞天女仙的壁画上。

    “是紧那罗，和乐神干达婆啊……”恍然间，仿佛神智中另外一面也渐渐苏醒了，我喃喃自语，“是、是在什么地方……看过她们的歌舞呢。”

    我微微抚摸了一下画壁上的图案，呼吸更加气闷，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我似乎看见那些天女们的脚尖踏着石窟的画壁，身形却宛如在空气中飞翔。我感觉自己也飞舞起来，淌着血的残足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从来没有跳得这样舒展和美丽，在生和死的夹缝里，在寂灭和轮回的选择中，仿佛阳光下的泡沫一样折射出璀璨的光华，然后……湮灭。

    四壁上的诸佛、菩萨，天帝、众仙们都在看着我，用隐秘的、各种表情的眼神。这一场舞，仿佛六界都在关注着，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他们在看……他们都在看着呢。”恍然觉得说不出的愉悦，我的目光和壁画上那些神仙佛祖接触，有些恍惚地喃喃，“三哥，佛陀和天帝……四壁上那些眼睛，是真的在看着啊！”

    旋舞中，我的眼角余光里看到连绵的壁画：飞天女仙起舞佛前，百花旋舞；然而在下一幅画面却是地狱变相，无数厉鬼仰起头、眼里流露出痛苦和恐惧的光芒，那是堕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苦痛。

    我的身子忽然间微微颤抖，颤抖着想要抓住什么，却因为气闷至极只能在地砖上划出一道道的指痕，眼泪静默落下没有丝毫声音——

    然后我看到，在寂静的黑暗中，隐约升腾起一抹月白的光，是什么人出现在那团迷蒙的光里。

    恶鬼的手应该是冰冷的，同我一样有些微的颤抖。然而接住我的手却是那样的温和、真切的存在，是那种可以抓住、正在抓住什么的感觉。

    在这永恒孤寂的黑暗里，在西凉苍茫的月色下。

    我细细去关注这一神秘的因缘际会，究竟是谁在这石窟中出现，那人的面目在光晕里渐渐清晰，竟然是那日我在街头遇到的那个叫魏无忌的男子。可是他如今的样子，却与当日的装扮有所不同。

    一袭白袍在黑暗中氤氲着发出淡淡的光，如同亘古的明月撒下的余晖，温润超绝的眉目与我在这永世隔绝的石窟中相逢，如两两相茫的黑色大海，充满着令人奇绝的感觉。

    然而，渐渐地，在他的身后，隐隐出现了几十位身着玄墨劲装的黑甲人，面色肃杀，不发一言，像是只听命于魏无忌一个人。

    是他，魏无忌，是他向我父皇告发敦煌城天象异变之事与我出宫有关，是他间接地促成了我的祭天。

    我冷冷一笑，轻声开口：“怎么，父皇竟然如此多疑，派魏统领你来监视查看我是否真的死透了吗？”

    魏无忌的嘴角一挑，突然笑了，“不，在下率领大光明宫一众下属为九公主陪葬，护送九公主上路。”

    “你说什么！”我立刻收敛了冷笑，又道：“这是父皇的主意，还是那个真岚老妖婆？”

    父皇怎么会让只忠于他一人的鹰犬组织整个为我陪葬呢，这不符合常理啊。

    他淡淡道：“不，是在下自己的决定。大光明宫打自九公主出生的那一刻开始成立，未来的路，自当一路相随。”

    “为什么，你究竟是什么人？”我有些难以置信，“父皇那么倚重你，怎么可能轻易让你为我陪葬！”

    “我？我自然是魏无忌，陛下的臣子，大光明宫的统领，西凉的子民。但，我还有另一重身份……”

    我木然地摇摇头：“不，你不是，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他看我的目光越发深沉，夜明珠的光映照着他的脸，挺直的鼻梁如同山峦在昏晓变化中形成的阴阳交界：一侧是大光明宫统领掌控朝廷观天舆地的冷漠洞彻；而另一侧，则是前尘往世中、那个少年温和善良的守护眼神。

    我一怔，有些分不清现实和幻境，下意识的退了一步——

    “你，你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