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30章 了断
看着鬼眉说完这句,决绝而去,池凤卿的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了,只是死一般的沉寂。在梅花树下枯坐了一宿,直到次日宫人四处寻他,才木然起身,谁也不理地步行回府。 登阶跨槛,往内宅深处走。一路之上,入眼皆是那叫丹影又或是鬼眉的女子,留下的影子。一处处,一幅幅。或是冷冷清清独自行走;或是豪放爽朗与人抱坛饮酒;或是娴静安然听他抚琴;或是娇笑戏语同他打趣......自她搬去冯府,便只剩了影子。只是那时候,他的唇角还挂着笑,因为知道她还会来,然后与那些影子重叠一处。 如今,影子,也就只剩了影子。或许,连那脚下默然相随的都比不得。手一伸,只剩了一团散入空中无法触摸的虚妄。 踏进寝居,墙上还挂着那幅当日在碎玉江上偶遇后,即兴而作的朱砂绘卷。银月照人,长袖善舞。身姿还是那样美,面容,还是那样朦胧一片,至今也无法看清。在乎了,欢喜了,走了,空了。这画卷上的人,曾是一缕仙魂,勾了他的心;然后,那仙魂从画中而来,叫他满心欢喜;如今,那缕仙魂走了,只剩了一幅什么也没有的单薄的色料,一团模糊、干涸的红。 忽然那团模糊的、干涸的红又有些潮湿起来,便又变得汩汩如血,一滴一滴,流不停。 那是,他的心头血。 卷起那一片血色狼狈扔进箱笼,池凤卿又从墙上摸索一处暗格。然后从暗格里取出一方锦盒,看着上面的一行小字,犹豫许久,终是缓缓打开了锦盒。锦盒里头是一只密密细缝的锦袋,其上亦有一行小字。他一错不错地盯着那行小字许久,脑中如同交战,然后一闭眼,终是将那锦盒用力急合上,重又送回暗格藏好。 最后,噗通一声仰面倒在床上。 仿佛昏睡过去似地过了好一会儿,才见手腕轻轻移动。慢慢从提携上摘下那柄匕,然后双手合握,缓缓移到胸口,紧紧抱住。随后一转身,面朝床里蜷缩成一团,犹如寒风里瑟缩的流浪小猫。 也许,背人处,那常年淡淡而笑的眼睛,此刻会有清泪流出。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然而,为着儿女私情,便是再伤心难过,男子依旧多是宁愿流血不流泪,恐为人嗤笑英雄气短。只有这青春年少初时的一段真情,为它洒泪不当取笑。一片赤子心怀,也只有少年郎的金贵眼泪,方能祭奠。 ———— 鬼眉从宫里出来,却是一滴泪也没有。眼睛涨得疼,就是没有泪。像那日眼见义父活活烧死在她面前,想哭,却哭不出来。她但凡能够哭出来,或许事情都算还有挽回余地。只有大悲大恸,彻底绝望,便是泪也无颜替她诉说委屈。 极端无泪,还有另一种情绪油然而生,便是想杀人。 鬼眉此刻就想杀了昭岚。 那幅画,的确是她交给昭岚的,也是她让其转呈熙阳帝的。那画上绘就的是洛川——她从未见过、从未生活过便没了的家,曾经就矗立在那里。她想看看,景家究竟如何提不得,洛川是否也提不得。是不是提了,他连外国使节也要杀! 边关大军压境,她也算事先知晓,的确曾和昭岚提过借兵之语。 只是,两桩事情,没有一桩完全同商定好的一样!统统时机不对。 她不要和池凤卿形同陌路,哪怕他恨她刻骨;她更不要和池凤卿刀戈相向,哪怕此生无缘再见。她宁愿池凤卿永世不再见她,也不愿他卷进刀光剑影里来;她宁愿日后被他知晓,恨她刻骨铭心,也不要他像今日这般,对着她轻言一句,将一切统统抹杀。 这一切,都拜那个混蛋昭岚所赐! 此刻若是昭岚再三声称,他是来熙阳过冬,顺便为了师父与她合计报仇,此外并无图谋,她若相信,便是傻子!莫说那幅画当在池凤卿离京后呈与熙阳帝,只说那边关大军,以时日计算,断不会是捉了焦安师后飞书传召而来,哪有可能这么快?!可若说边关大军同昭岚无关,不独池凤卿不肯这样以为,她也是决计不信! 这个天杀的死昭岚! 什么过冬! 什么出使! 什么替人报仇! 根本是同他那皇帝主子早已谋算在胸,有备而来!饶是自己先前存了戒心,却还是一时为仇恨左右,忘了初衷,无意识地上了这厮的当,被他搅了个七荤八素! 这个天杀的祸胎! “昭岚呢?”鬼眉怒吼道。为保他和田田师徒安危,她居然还将红门尊主令交给了他,真是失策! “啊?他不在驿馆么?”姜桐不解道。不解鬼眉怎么突然真的在怒吼,平日吼归吼,可没有这欲要杀人的熊熊怒焰。 “我要杀了他!” 姜桐一个趔趄。这语气绝对不同于平日里的气话。 “那个,这个......”还没问出因由,姜桐就见她翻箱倒柜打包行李,问道,“你又要上哪儿去?” “奉天!” “啊?你上奉天做什么?” “杀了昭岚!” “昭岚去了奉天?他去奉天做什么?” “去奉天的是我,杀昭岚是杀昭岚!” 姜桐见她语无伦次,沉默一会幽幽问道:“臭丫头,你是不是真的很在乎那小子?” 鬼眉僵住,没了动静。姜桐对她,她是隐约知道的。若非心里装着身世不明之事,她或许早和他一个称霸市井、一个横行江湖,双剑合璧了。 “看样子是真的。除了报仇,恐怕也只有动了真心才会令你这般怒意滔天了。那个死妖精告诉我时,我还只当他是为了挑拨你我,耍的心计。”姜桐苦笑道。 提到蓝翎,鬼眉又一窒。蓝翎,她亦是欠了的。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一切都结束了。”鬼眉淡淡一语,继续低头收拾,动作却慢条斯理起来,不复方才的大刀阔斧。 姜桐想想,道:“既说结束了,你就不当如此失却常态,更不当迁怒想要杀了昭岚。那日,我见他嘀嘀咕咕,说什么,长痛不如短痛,纠缠不休不如一次当面了断。”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