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出走戏园
最后一次见到杜云初依旧是在戏园子里。 这么多年，杜云初好像从未走出戏园子，只要她去，他便一直待在云园里。总是一心一意的唱着他的虞姬，仿佛虞姬已经融入了他的生命里。 看到她过来，杜云初却没有停止，依旧唱着自己的虞姬。等到虞姬终于“自刎”死去，他才停下来淡淡的看着她道：“你来了？” 含着眼泪跑过来的黎雪青站在原地看着他，泪水从她的双颊里涌动了出来，顺着面孔流下。 哪怕此时的黎雪青是青涩的，但是那张美丽的容颜上此刻充满了痛苦，凄楚，悲伤，使得她看起来十分的楚楚可怜，像是迷失了路途的小鹿，而眼前的杜云初是她能够紧紧的抓在手心里的惟一的救命稻草：“云初哥哥！” 她看着他低声的喊道：“我竟然不是黎家亲生的女儿！” 杜云初有些诧异的看着她，抬手拭去了眼前哭成了泪人儿的脸上的泪水，竟难得的安抚道：“怎么了？” 或许是因为杜云初从未如此的温柔靠近过她，使得黎雪青不自觉的依偎了过去，小声的啜泣着道：“我偷听了母亲和父亲的谈话，知道了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我是养女。” 年幼的黎雪青没有想到自己一时调皮偷听父母亲的谈话竟然会听到如此重磅的消息，原来自己竟然不是黎府的人，也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想到父亲对自己的爱护，一时之间惶惶然，只觉得好像一切都可能会从自己的眼前消失。 可是偏偏就连黎雪青自己也没有办法不去接受这个事实。事实上，她早就隐隐约约的知道自己不是黎城琅的亲生女儿。她记忆的深处，总有另外一个和母亲不同的面孔。她含笑，温柔的牵着自己在人海里走动，最后却将自己丢失了，徒留自己一个人孤苦无依的站在原地，而她却从来没有回来过。 那些记忆模模糊糊，总在深夜里犹如噩梦一般紧紧地缠绕着她，但是黎雪青总是固执的安慰自己，不，那都不是真的，仅仅只是一场梦而已，下意识的不愿意去承认，去躲避自己曾经赫尔母亲走散了的事实，固执的认为自己就是黎城琅的女儿，黎家的小姐。 而此刻，知道了真相的她，只觉得犹如晴天霹雳一般，一直以来对自己十分宠爱的父母，如果知道她知道自己不是他们的女儿的事情，是否会因此抛弃她？年仅十四岁的黎雪青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这一番事实，她所能够想到的，唯一使得她觉得有安全感的人也只剩下了杜云初。 她憋了一路的眼泪来到了云园，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再无法控制她的情绪，终于任由眼泪倾泻而出。 “唉。”一声轻淡的叹息从杜云初的薄唇里溢出，他面带无奈的看着眼前这个哭的几乎岔气的小姑娘，修长的手指终于忍不住覆上她柔软的发顶，一下而又一下的轻轻抚摸着：“傻姑娘。” “如果你的养父母真的不爱你，又怎么会这么多年来把你捧在了手心里呢？” 杜云初的话语无疑安抚了黎雪青自从偷听到秘密以后到现在一直惶恐不安怕失去一切的敏感的心。 黎雪青扑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的呜咽着，抬着泼洒的眼看她：“那我是不是被我的亲身母亲抛弃了，要不然她们怎么也一直不来找我？” 对于年幼的小姑娘来说，哪怕此时的养父母再疼爱自己，但是只要想起自己的亲生父母从未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便忍不住去猜测，自己对于亲生父母来说，是否一点儿都不重要？ “或许，她们也找过你，只是没有找到而已。”杜云初不知道怎么去安抚这个眼前看起来十分敏感，好像对于一切都持着防备心的小姑娘，只能够温声细语的安抚着。 杜云初的声音在此刻的黎雪青听来，无疑犹如天籁一般美好。 黎雪青靠在他的怀里，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他，手里揪着他的戏服：“真的吗？他们找过我，虽然找不到我。父亲和母亲也不会因为我是养女就随时放弃我，是不是？” “恩。”杜云初看着她，对着她温柔的笑着道。 美人如斯隔云端，笑容璀璨若烟火，美得让人目不转睛。 黎雪青不禁心满意足，仰着头看他。 杜云初的身量比她高出了好几十公分，此刻黎雪青待在杜云初的怀里，而杜云初目视着远方，哪怕仰着头，黎雪青也只能够看到他莹白的下巴：“云初哥哥，阿青真的很喜欢你。” 杜云初没有说话，只是闷笑了一声，黎雪青的话语此刻在他看来只是一时意气。 很坦白的说，除了刚刚认识的时候的第一年，黎雪青时常说着“云初哥哥，阿青刚很喜欢你。”后来却是不怎么经常说了。 在他看来，这更多的是小孩子心性，维持不了多久，而如今黎雪青突然冒出来的话语，在杜云初看来更像是孤苦无依的人忽然抓到了救命的浮板，因为一时的感激而忍不住说出来的胡话，所以他并不曾在意。 见杜云初神色平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仿佛自己的告白在他看来没有一丝的触动，黎雪青不由得咬了咬唇，伸手强迫性的掰着杜云初的脑袋和自己注视。 四目相对间，看着自己眼前比女人更要精致美丽的面孔，黎雪青听到自己的心在扑通普通的狂跳着。 从未有任何一刻，比现在更确定自己的心意。 她，黎雪青，是真的很喜欢杜云初。 不是小孩子的喜欢，而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 若不是真的喜欢，她又怎么会在惶恐不安的时候，没有跑去找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发小江紫语，也没有去寻求养父黎城琅的安慰，却是跑过来找杜云初？ 而这一切只不过是下意识而已。 在她内心的深处，她便十分的依赖着杜云初，喜欢着他！ 所以看着此刻看起来仿佛把自己的心意不当回事的杜云初，黎雪青不由得有些恼怒。 她要让杜云初看清楚，看清楚自己的认真。 “云初哥哥，我、是、真、的、喜、欢、你。”她看着他，认真诚挚，一字一顿的说道：“等、我、长、大、了，你、就、娶、我、好、不、好？” 杜云初也没有想到会看到黎雪青如此认真的神态，不由得微微一愣，随即才轻笑着转过了头，推开了原本待在自己怀里的黎雪青：“你还小，不知道什么叫做喜欢。” “我爱你！”黎雪青不死心的看着他道：“我想要嫁给你！云初哥哥，阿青从来不开玩笑，早在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如果我不喜欢你，我为什么每次都要偷偷的跑到云园这边过来？如果我不喜欢你，为什么你对我的冷淡会让我觉得伤心，你对我的温柔会让我觉得高兴？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 “你对我的了解能够有多少呢？”杜云初闻言只是淡淡一笑，随即将视线放在了不远处的桃树上：“你知道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么？我来自哪里？……” “不！我知道！”黎雪青断然的打断了杜云初的话语：“我知道你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坐在桃树上喝闷酒！有好几次我都看见你在那里，可是我不敢打扰你，因为那个时候的你看起来好像很难过，很悲伤！我知道你对吃的住的很挑剔！我知道别人邀请你你从来不答应！我知道你吃饭的时候最讨厌葱花！我知道你叫杜云初，是虞姬的扮演者！我什么都知道！” 对于黎雪青接连的话语，杜云初只是淡淡一笑：“其实你一直都不了解我。” 他道。 随即在黎雪青略带怒意的面孔里，他淡然的挥手：“你还小，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爱，回去吧。” 说着，他转身，一如几年前一般，冷漠的踏进了自己住着的房间里。 房门紧紧地关闭着，任由黎雪青如何拍打，他依旧不为所动。 “如果你不愿意相信，那我会让时间来证明自己，黎雪青是真的喜欢杜云初。” 那一年，十四岁的黎雪青站在杜云初的门前认真的道。 总有一天，黎雪青会让杜云初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而不是他认为的小孩子可笑的一时心血来潮。 这么想着，黎雪青最终离开，只等待明日的到来。 只是，再也没有想到。 第二天，她到的时候，云园里早已经没有了杜云初的身影。而后院的其他地方也皆是戏班里的人来来往往收拾东西的身影。 她慌乱的抓着其中的一个人问道：“杜云初呢？” “杜云初？”那人赶着收拾被人抓着有些不耐烦，一抬头看到黎雪青的面孔，原本的不耐不由得稍稍减弱：“戏班子要去外城发展了，云初自然也是要去的，只不过他跟班主一些核心的人提前一步走了，你来晚了，他其实也刚走没有多久。” “你知道戏班子要去哪儿了吗？”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这个消息，黎雪青险些都要站不稳了。 他走了？去了哪儿了？ “不知道！”那人说着，眼神略带焦急的看了一眼黎雪青抓住自己衣服的手。 “怎么可能会不知道？”黎雪青脸色发白颤声的问道，如秋水一般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人的脸庞，自然而然的也看到了那人有些焦急的面孔。 “像我们这些不重要的打杂小角色班主怎么可能带着，到了外地再招一些便是了。早上的时候便都结算了工钱。”那人说着，便匆匆甩开了黎雪青的手，急匆匆的离开了。 徒留黎雪青一人站在逐渐空荡荡的戏园子里…… 那一日，黎雪青在戏园子里站到了夕阳西下，最终只能够接受事实。 杜云初或许早就知道了自己会离开，对么？ 可是就算要离开，便连出口的告别也如此艰难么？ 黎雪青不由得惨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