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七夜 辛苦风霜亦何为
就在白檀军中因为jian细一事闹得人心惶惶之时,白楠已经点好了军兵,轻装轻甲,趁着熹微晨光,开了翠微郡城西门,在驸马都尉柳龄的掩护下杀开一条血路,马不停蹄地直奔襄州而去。那边他刚刚冲出重围,这边成仁就收到了消息,和东楼月相视一笑:“成了。” 襄州多山,气候十分炎热,并不是一个适宜居住的好地方,且此地民风剽悍,时常发生大规模械斗,让一向崇尚武力的白杞来此地镇守最适合不过,所以这些年来白杞过得倒是不错。白楠出城时领了五千精兵,在突围之时折损了近千人,一向自视甚高的他也不得不承认白檀手下将士的骁勇善战,要不是柳龄替他拖住了白檀右翼军统领李松,他还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白楠带着剩下的四千余人颇为狼狈地一路疾行,终于在五日之后赶到了襄州州府所在。 白杞这几日一直感觉右眼皮狂跳,回府对自己的母妃乌氏一讲,乌氏只道他最近劳累过度,让他好好休息,他便也不再多想,每日除了例行练武之外就是带着一大帮狐朋狗友漫山遍野乱跑着打猎,一天下来倒也猎到不少鸟兽。这一天,他正和几个人一起追一只牡鹿,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隆隆的马蹄声,似有很多人骑马而来。白杞将手按上了腰间猎弓,戒备地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片刻,大队人马已经来到眼前,旌旗招展,尘土飞扬。白杞也不看旗帜上的字号,将弓拉满,一箭射出,伴随着一声断喝:“站住!”那一箭恰好射在领头之人马前三步远的地方,那人猛一勒胯下白马,白马长嘶一声,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到底止住了前进的势头。领头人正是留玉郡王白楠,他被这突如其来的一箭吓了一跳,定睛一看,不远处立着几匹高头大马,为首一匹又高又壮的黑马,上面端坐一个铁塔一般的青年,青年膀阔腰圆,生得如同修罗一般面目可怖,背后背一柄金戟,手中握着一张猎弓。白楠认得他,当下心中一喜,开口唤道:“杞弟,你不记得为兄了么?”白杞拧眉,上下打量他一番:“你是谁?孤何时有你这么大的兄长了?”白楠心知这个堂弟犯起浑来连白宴都不认,但此刻已不容许他再另谋他法,只好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某乃留玉郡王白楠,是你三堂兄。” 白杞扭头问自己身边的长史:“阿邵,可有此人?”那姓邵的长史拱了拱手:“大王,这确是您的三堂兄留玉郡王。”“哦哦。堂兄怎么突然来我襄州了?”白杞脸上挂满了疑问。“某奉圣人旨意,特来诏杞弟前往共州翠微郡救驾。”说罢,从一旁的参将手中接过一只锦盒打开来,取出里面的制书,双手奉上。见白杞还在迷茫,邵长史低声提醒道:“大王,接旨了。”白杞这才翻身下马,单膝点地,双手接过制书,转手就递给了邵长史:“念。”“……”邵长史无语地展开制书,朗声念了一遍,白杞这才抬头看向马上的白楠:“何时出发?”“救驾如救火,还望杞弟越快越好。”白楠眉宇间尽是焦灼与忧虑,心中却巴不得这白杞再磨蹭一二。白杞虽然是个不太机灵的,但是办事却十分麻利,从不拖泥带水,当下就快马加鞭回了州府,点了两千军兵就催着白楠启程。 两人带领大军疾行了三日,在第四天清晨迎面撞上了罗锐的先锋军。 罗锐是奉了成仁的命令专程来堵截白楠和白杞的,跟随他前来的除了天狼军还有林家旧部,个个都是百里挑一地勇猛,接到前来拦截的任务时,众人好是激动了一番。白杞一拉马缰绳止住坐骑,金戟一摆,直指罗锐:“来将何人,胆敢阻你家襄王道路?!”罗锐冷笑一声:“阻的就是尔等道路!素闻襄王爷一柄金戟横扫千军,今日某便来试上一试,看到底是某的刀快还是尔的戟强!” 白杞此人最经不起激将法,听到这里,早红了眼,狠狠一磕马镫,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罗锐也不示弱,长刀一晃,拍马相迎。休看罗锐不如白杞高大健壮,但是他双臂一振有千钧之力,并不在白杞之下。两人可以说是棋逢对手,一碰上就杀得难分难舍,谁也无法占了对方的便宜去。白楠在一旁看着着急,刚欲上前解围,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一人拦住了。这人一身铁甲,狰狞的兜鍪遮去了半张脸,只露出一个棱角分明的下颌和线条流畅的嘴唇,不难想象兜鍪下面是怎样一张俊美的脸。那人透过兜鍪打量他一番,声音里带着几分戏谑:“留玉郡王白楠?来来来,让某陪你玩玩。”说罢,那人懒洋洋地摘下长枪,手腕一抖,枪上的麂尾扑簌簌一动,好像什么动物刚刚醒来一般,从头到脚都透着十分的慵懒。 越是如此,白楠心中就越是没底,开口说话时语气也有些发虚:“你、你是何人!通名再战!”“劳留玉郡王记好了:某家林副总管麾下桑闲是也!”那人唇角依然带笑,语气也十分懒懒散散漫不经心,白楠却感觉背后冷汗直冒,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十分可怕。他还在愣怔,桑闲的枪就已经到了面前,和本人的懒散不同,他的枪法快似闪电,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桑闲才会褪去那种猫一样的懒散,恍惚间给人一种被猛虎盯上的错觉。白楠枪法虽好,但是却如何敌得过从小就接受父辈们严苛训练的桑闲?不过十几个回合就累得他盔歪甲斜,狼狈不堪。桑闲越打心中越是不屑,到最后借着二马错身而过的机会,长臂一展,就将他从马上拎了下来,一甩手将他扔到了自己这边的队伍前面,立刻有几个士兵一拥而上将他绑了个结结实实,押了下去。 罗锐一边和白杞打着,一边抽空嘲讽道:“好个留玉郡王,如今可不成了我们的俘虏?襄王不如也来和您的堂兄做个伴?”白杞把牙咬得咯咯作响,怒啐:“呸!区区贱民也敢冒犯天潢贵胄!看孤不将你诛于戟下!”说着,一柄金戟舞得更快了,在空中幻化为漫天金光,晃得周围人睁不开眼睛。罗锐何等的人才,哪里会怕他的威胁,当下松了松肩膀,一柄长刀毫不示弱地迎了上来。桑闲生擒了白楠之后又恢复了之前的懒散,立在几步远的地方看了一会儿,轻声道:“啊呀,看来没有我的事了,正好下去歇着。”又懒懒地晃了晃头,他调转马头,溜溜达达晃回了军阵,惹得那边忙里偷闲往这里看的罗锐哭笑不得——这桑闲着实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马上功夫厉害,头脑也机灵,就是太懒,能躺着就绝不坐着,能坐着就绝不站着,自从他领着林家旧部在汶津郡拜见过林上雪后被派来协助自己,除了练习枪法的时候,罗锐就没有见他精神过,整日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怪不得东楼月把他派到自己这里,主力军那边的几个将官,个顶个的急脾气,碰到这么个天天说话做事都懒洋洋慢吞吞的家伙,还不得急死? 好不容易逮到罗锐走神,白杞一记拨云见日,金戟向他腋下撩来,罗锐一个不察,身侧丝绦被金戟割断,他忙定了心神,长刀一竖,绊住了白杞的戟,然后双手一使力,强行把戟尖别了开去。不等白杞收回金戟,罗锐手腕一翻,长刀顺着戟杆就推了上去,迅猛地斩向他的脖颈。白杞狠狠一斜身子,这才颇为惊险地避过一击,但是长刀的刀锋还是划破了他的侧脸。白杞见了血,眸中火光更盛,疯了一般挥舞着金戟困住罗锐,罗锐不慌不忙,一柄镔铁长刀左右招架,丝毫不见慌乱。 两人这一场恶战,从旭日东升一直持续到了艳阳高照,直到最后两人都累得气喘吁吁,这才各自归队。两方人马就在这里扎下营来,僵持不下。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邵长史有些着急了,劝说白杞:“大王,圣人还在翠微郡等候支援,我们还是想想法子赶紧过去的好,晚一天圣人就多一分危险啊!”白杞没好气道:“你当孤不愿快些赶去吗?这罗锐忒是烦人,硬是拦在这里,孤有何办法?”
“如今只有两个法子,不知大王可愿一听?” “说!” “其一,闯营;其二,绕路。单看大王选择哪一个了。”邵长史严肃地看着白杞。 白杞把眼一瞪:“这算什么法子!孤也知道!目前来看,绕路似乎是最好的办法,但是!”他有些暴躁地屈指敲打着桌案,那上面摆着一张堪舆图。“你看看,往北是山,往南是江,走哪里都要个十天半月,阿耶那里能支持这么久吗?闯营、有罗锐这么个东西镇着,他们手里还有三堂兄,能闯的过去吗?真是气死我也!”这厢白杞正在发脾气,那边罗锐正开开心心地写着战报,一边被绑着的白楠不停地骂着,沙雁娘听他骂得越来越难听,终于忍不下去起身一记手刀把他劈晕,耳畔这才安静下来,这一切的动静都没有惊醒靠在帐篷一角打盹的桑闲,帐中一片和谐。 天擦黑的时候,白杞营中飞来了一只信鸽,捎来了翠微郡城中的急信:城中粮草告急,速来支援。当夜,白杞别无选择,率领六千军兵夜袭罗锐大营。罗锐没有和杀红了眼的白杞军队硬抗,象征性地抵挡了一阵之后就“匆忙”撤退,还“不小心”让一直伺机逃脱的白楠逃掉了,白杞满以为自己捡了便宜,却不料他已经落入了东楼月的圈套。 翠微郡城中,白丽飞再次献计,他乃是方外之人,原本不应过多干涉世事,无奈身为天道的维护者,他又不能不眼看着三星乱世而无动于衷。虽然他心里清楚自己所能做的微乎其微,但是能拖得一刻是一刻,毕竟这三颗煞星是天地间突然出现的异变,就连他无法算出这三颗煞星将会带来怎样的动乱,不过就目前来看,绝对是足以颠覆寰宇大地的——浩劫。 白丽飞这一计可以称得上阴险至极,和之前搅乱白檀军营的jian细事件环环相扣。他事先安插在白檀军营里的细作趁着军营上下忙着寻找他的时机,将一枚白丽飞随身佩带、刻有丽字的白玉平安扣塞到了林上雪的枕头下面,然后就开始悄悄在营中散布流言说林上雪和敌方行军司马白丽飞来往甚密,流言说得头头是道,就连林上雪自己都开始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什么时候和白丽飞接触过而自己又不记得了。原本军中对林上雪一个女子担任行军副总管就颇有微词,是林上雪立下的一个又一个功劳才把这些意见压了下去,如今又传出这样的流言,军中的许多士兵心中的不满便又冒了头,林上雪不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对她指指点点,见她看过来,就立马作鸟兽散,这让她十分郁闷。而帮她收拾营帐的女兵无意中在她枕头下面发现的白丽飞的平安扣,无疑成为了引爆所有不满的导火索。 “杀破狼三星在天,众星为之恐极,唯天下凶星来会,是成荡覆之势。白丽飞欲以反间之计遏之,以言陷林上雪,使白檀军心动摇,又襄王白杞破罗锐军驰援而来,一时局势为之逆。” ——《史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