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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夜 自古逢秋悲寂寥

    自城北军营晚宴过后,那日席间谈论的事情几人都没有再提,白檀给林上雪安排了一个僻静的院落让她安心养伤,自己则日日拉着东楼月和成仁讲一些江湖传闻,或是切磋武艺。林上雪身体底子好,所以到了重阳这一日,身上的伤就已经好了七七八八,于是拉了沙雁娘兴致勃勃地打算出门游玩。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走到前院,正巧和白檀、东楼月碰上,听说两人要出去,白檀忙道:“二位娘子,今日鹤观城大风,你们要出行最好戴上帷帽,免得被风沙迷了眼。其光,你去帮两位娘子取两顶帷帽来。”

    “唯。”叫其光的小厮应了一声,小跑着离开。沙雁娘问:“今日重阳,王爷怎么未去登高?”白檀脸上的笑容黯淡了几分:“宫门深似海,纵有亲人,如何得见?徒增伤感,不如不去。”沙雁娘早从林上雪口中得知他的事,不过一时口快,触了他的痛处,心中有些愧疚:“王爷不必伤感,既是至亲,就是分隔万里也总有相见之机。儿口无遮拦,王爷莫怪。”“无妨无妨。小王还有些政务处理,就不陪你们出去了,你们玩得开心,有用钱之处只管记在小王账上。告辞。”白檀朝三人行了礼,转身欲走,林上雪忽然叫住他:“王爷。以平仪公主换匡正之师,何如?”白檀顿住,一脸震惊地回头:“此话怎讲?”恰巧其光取来了帷帽,林上雪接过帷帽,笑着朝他摆摆手,一手拉了沙雁娘,一手推着东楼月的后背,三人步履轻快地走出了王府。

    在王府之中还不觉得,一出府门,迎面就是一阵风卷着尘土刮过,林上雪还好,被东楼月及时护在身后,并未受到影响,沙雁娘就没有那么幸运了,被灰尘呛得眼泪直流,忙不迭地将帷帽扣在头上,抽了手帕一个劲地擦眼睛。东楼月低笑了一声,从林上雪手中拿过帷帽给她戴好:“方才不是说了外头风大,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林上雪拍开他的手:“子义阿兄呢?这么久了都没看到他人,没和你们一起吗?”“哟,找我啊?”不远处传来成仁一贯不正经的声音。三人抬眼望去,同时笑出了声。原来成仁一路逆风走来,原本梳得十分整齐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活似顶了个鸟窝一般。林上雪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双手笼在袖中,慢悠悠道:“子义阿兄的新发式如此飘逸,想来不出三日就会在鹤观城时兴起来吧?阿兄,你要不要也试试?”东楼月摇头:“子义兄一表人才,某自愧不如,不敢效仿。”几人又是一阵笑,成仁一脸郁闷:“今日的风委实大了些,你们可是要去市中闲逛?稍等片刻,某去重新梳洗一下。”说罢,急匆匆地进了王府。

    一炷香的功夫,成仁走了出来,这回他学聪明了,摘下了头上的紫金小冠,和东楼月一般带了幞头,走到几人近前,十分自然地伸手一勾东楼月肩膀:“走了走了!方才在市中听说有家酒肆的清酒十分不错,正准备回来叫你们一起去,没想到刮了一路妖风,倒是耽误了不少时间。我们去喝点茶,顺便去尝尝这儿最有名的馎饦。”东楼月一脸无奈地被他勾着肩膀,林上雪和沙雁娘颇为不厚道地跟在一旁吃吃地笑,三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笑闹地来到了市集。成仁四下打听,带着三人左拐右绕,终于来到了一间胡姬开的酒肆前:“就是这里了。”酒肆不大,几乎坐满了客人,他们到的时候,正巧有一桌人结了账离开,四人便在桌旁胡凳上坐下,要了一壶清酒,沙雁娘给几人分别斟上,茶博士又端来了一盘赍字五色饼,笑道:“诸位郎君、娘子,这是今日蔽店额外赠送的五色饼,慢用哈!”

    几人一边吃喝一边闲谈,正高兴时,忽听邻桌有人说:“你们可曾听说‘紫衣神弓’去了万刀山庄的事?”同桌的几个人纷纷问:“‘紫衣神弓’不是向来昼伏夜出,出手必有死伤么?”“是啊是啊,他去万刀山庄做甚?”“诶,童大,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这顿酒弟兄几个请你哇!”林上雪等人停下了闲聊,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只听那童大咕咚咚灌了一大口酒,这才开口:“原先我们都料错了,那‘紫衣神弓’哪里是什么年轻郎君!她乃是早些年被北帝灭了满门的白马林氏遗孤,被淡云阁东楼阁主认做了义女,按理说她一个女郎将来嫁了人就算不得林家人了,有再大的家仇也轮不到她来报。偏偏这林大娘子和她阿耶一样的刚直性子,执意报仇不说,为了防止连累东楼氏,当着一众侠士的面与东楼阁主一刀两断。那东楼阁主的独子你们应该知道,就是南国武林头一号清风霁月般的人物——“兴云公子”,这东楼郎君也是拎不清,竟然跟着她一起走了。哦对,还有个北国的‘金枪将’成三郎。这三个年轻人把个万刀山庄搅了个天翻地覆,不过说起来也不得不令人佩服,几个初出江湖不多时日的郎君娘子竟有本事在万刀山庄赵庄主眼皮子底下把他的义子给制住,还让赵庄主将庄上一千陌刀队送了出去,这份魄力,童某真是敬仰非常!”“陌刀队?!”听童大说话的几个人齐刷刷倒抽了一口冷气,惊呼。但凡常在南北国之人,都或多或少听过一些万刀山庄陌刀队的传言,那是一支多少帝王做梦都想得到的军队,就这样让几个年轻人轻松得了过来?“还有么还有么??”见童大重新端起了酒碗不再继续,他们着急地追问。“不知道了,他们把赵郎君放回来之后就下落不明咯。好了好了,你们不喝的话快结账去,咱们又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别忘了阿兄交代的任务!”

    童大一行人闹闹哄哄付了酒钱,大摇大摆出了酒肆,留下林上雪四人沉默地坐在那里。“大郎,你怎么看?”半晌,成仁放下了酒碗,望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一脸高深莫测地摩挲着一枚白玉韘的东楼月。东楼月一笑:“子义兄多虑了,这消息是某放出去的。”见成仁脸上挂满了疑问,他也不打算解释,把碗中最后一口酒饮尽:“走吧,去尝尝子义兄说的那家顶好吃的馎饦!”

    去往食店的路上,沙雁娘悄声问林上雪知不知道东楼月为什么放出那样的消息,林上雪也是一头雾水,只道:“阿兄做事从来都有他的道理,既然他不说,那你我即便问了他也是不会说的。安心吧,他总不会害我们的!”走了约有半盏茶功夫,他们远远看到了有一家店门口人来人往,十分热闹,走近一打听,正是成仁口中那家馎饦堪称鹤观城一绝的食店。此时虽还未到午饭时间,但是已经有来得早的人在店里占了座位,只等开饭,门口还排了长长的队伍。四人来得稍晚,只好站在了队尾。

    正在等候之时,远处突然一阵sao乱,所有在排队的人都好奇地望了过去。只见十几米开外的地方,有一伙人骑着高头大马招摇过市,一路上撞到了不少小摊,却依然不管不顾地往这边走来,大说大笑,毫无顾忌。林上雪皱眉:“这伙人是什么来头?鹤观城是雍王爷王府所在,怎么还有人敢如此放肆?”前面排队的一位老者无奈地叹气:“小娘子有所不知,就是因为咱们城是雍王府所在,他们才敢如此跋扈啊!你看到领头那个锦衣郎君了吗?那可是镇北大将军的独子严大郎君!你且去问问,这雍州谁不知雍州实际上的掌权者是严将军,连雍王爷见了他还得带了七分恭敬?”说话间,严工之子严勋的马已经到了眼前,众人纷纷往两边避让,偏偏严勋却勒了马停在了那里。众人正在疑惑,只见严勋笑眯眯地来到林上雪和沙雁娘面前:“二位娘子十分眼生,想来不是咱们鹤观城人吧?不知严某可否有幸邀二位同游?”说着,抬手就要来撩林上雪的帽帷。林上雪后退一步避开:“郎君自重。”

    不料这一躲更勾起了严勋一探芳容的兴趣,他笑道:“既然娘子已经答应与某同游,那某总得知道娘子样貌如何,对吧?”围观诸人都在心里狠狠地鄙视了严勋一番:人家娘子何时同意与你同游了?果然是万年改不掉的见了女人走不动路!那边林上雪又避过了他第二次伸过来的手,严勋怒了——他横行鹤观城多年,还很少有人敢忤逆他,尤其是城中的娘子们,哪个见了他不带了几分笑意?想到这里他当即把脸一沉:“阿才,阿越,给某将这两位娘子请到严府做客!”“诺!”他身后上来两个彪形大汉,几步走过来,伸手就要扯林上雪的胳膊,成仁正欲出手教训,东楼月拉住了他,笑着摆手,那意思她能解决,不需要帮忙。

    却说林上雪,属于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那一类人,严勋的行为无疑已经将她激怒,只是被帷帽遮挡无人看见罢了。阿才和阿越看眼前这两位娘子,均是个子高挑,柳条般的身段,想来样貌也差不到哪去,两人笑得不怀好意:“二位娘子好福气!我们郎君还是头一次邀请娘子去府上,以他的身份地位,这可是你们几辈子都求不来的福气啊!我们兄弟最是怜香惜玉,你们若是听话跟我们郎君走这一遭,将来荣华富贵享都享不尽;如若不然……”语气中充满了威胁。林上雪将帷帽往下压了压,温声道:“二位,我二人何德何能,得严郎君如此看重?实在愧不敢当,恐怕要辜负郎君一番美意了。”

    “娘子这是拒绝咯?”

    “然也。”

    两人闻听此言,勃然大怒,一边一个就朝着林上雪扑了过来,要把她抓住献给严勋。林上雪是什么人?她那一身轻身功夫就连天上的飞鸟都要自愧不如,阿才和阿越不过是块头大了些,看上去唬人,真要是论起来,他们会的那点拳脚在林上雪面前根本就不够看的。两人眼看就要抓住林上雪,却同时感觉眼前一花,再一看,林上雪已经站在了两步开外。两人不甘心,都使出了看家的本领,忙到最后,连林上雪一片衣角都没能沾到。最后林上雪不耐烦再陪他们跑来跑去,待两人又一次扑过来时,忽地矮下身子,一计扫堂腿将他们绊翻在地,脚尖轻轻一拨,百来斤的汉子,就那样被她像踢球一样踢飞了出去,正好摔在严勋面前:“某劝郎君管好自家的下人,严老将军兢兢业业经营多年,不是让郎君仗势欺人来的!好男儿应当精忠报国,而不是欺男霸女、鱼rou乡里!”

    “时上雪客居鹤观,重阳日从东楼月、成仁游,偶遇南国镇北将军之子严勋。勋,鹤观一霸也。勋常仗其父势,欺压乡民,民怨颇深。勋素耽女色,见上雪与沙氏,欲强掳归其家,触上雪之怒。上雪厉色而斥曰:‘郎君有天人之姿,何故混迹市井而不思建树?乃父威名赫赫,君宁受荫庇于其下,碌碌而终生耶?’时人皆称其贤。”

    ——《南国书·列传第十·林上雪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