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道歉
安爱若关上了书房的门，颓然似的回了自己的房间去，瘫倒在绵软的床上，竟是无法动弹了的。 她似乎无论做什么，都逃不过夏长轩的掌控。可夏长轩为何要这样控制她？这一点却是她想不明白的。挂钟一下下地摆动着，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他渐渐有了困意，靠着枕头睡了过去，直到丫头来唤，才渐渐清醒。 夏长轩说了，等他休息好了就与她同去老宅，让她给夏老太太道歉。 日头西移，黑色轿车行驶在街道上，来往路人匆匆，扰乱了她的目光与思绪。灯火渐渐亮了起来，将租界内与租界外阻隔开来，前方是黯淡的，是黑暗的，笼罩了一层极为阴沉的气息。 老宅没有什么过多的变化，三夫人瞧着他们两人来了，忙就迎了上来。 “长轩，爱若，你们来了？老太太还在屋子里一个人生闷气着呢。爱若，你也真是的，老太太说什么，你听着不就好了，何必与她争执呢？” 安爱若低了低眉目，随意应着，却见夏筱筠迎了出来。夏筱筠近日换了发型，不再梳两条麻花辫子，而是将头发剪短到了耳际，这是时兴的学生头，再加上她传了一身水湖色麻布衫子，黑色过膝摆群，并一双漆质鞋，乍一看，大不相同了。 她见着安爱若与夏长轩一同来了，忙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将两人迎了进去。 三夫人吩咐丫头们给夏长轩与安爱若上了果盘，便笑道：“筱筠，你陪着他们两个聊上一会子，我去叫老太太去。” 夏筱筠点头应着，眼光凝注在了安爱若的面颊上。安爱若那猫儿般的眼睛很少聚焦过，视线永远是散落着的，所以看起来既迷离，又朦胧，还带着恰到好处的慵懒。特别安爱若笑起来的时候，也不是真的在笑，只是嘴角扬着，有一种似笑非笑的意味，引得人极想深入探究。 “筱筠，你的头发怎么剪了？人恋爱了，才会改变形象。”夏长轩抿了一口茶，打趣道。 夏筱筠面上一红，眼光轻轻瞟着安爱若。安爱若拿着牙签细心地吃着果盘里的橙子，并未注意他们讲话。夏筱筠将头别到了一边儿去，“什么恋爱呀，没有的事情……” 正说着，就见三夫人扶着夏老太太走了出来。这夏老太太一见安爱若，哪里肯有什么好气儿？冷冷地坐在一旁，也不讲话。 夏长轩见状，便道：“老太太，我带爱若来向您道歉。” “不需要！她的道歉，我可承受不起！” 安爱若抿了唇，缓缓起了身来，毕恭毕敬地站到了老太太的面前去。她与夏老太太争吵，一是她觉得自己在理，夏老太太本来就没拿她当一回事儿，她何必要热巴巴地贴上去？二是她当时想着自己快要离开夏家，更没必要受这个气了。 可是她想不到自己非但离不开夏家，以后可能还要多多倚靠夏长轩，与夏老太太的关系僵了，对她确实不是好事。 她自认不是什么有高尚品格的人，也不认为人非要出淤泥而不染，她只是想生活下去，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活得轻松一些罢了。 安爱若的睫毛轻轻颤着，悠悠开口，“老太太，今天是我冒犯了，请您原谅。” 夏老太太并不打算理她，又将眼睛调转了给方向，瞧也不瞧她。 三夫人见状，忙道：“筱筠，你们学校新来的那个先生怎么样？” 夏筱筠一听三夫人问她，忙答道：“那还用说嘛，自然是可笑得紧。大夏天总是穿着一件薄呢大衣，到秋天反而穿得少了，没太阳了吧，他偏偏要戴一顶太阳盔。每次给我们上课，讲着讲着，他自己就先嘿嘿傻笑起来，可不是不正常？” 她这一番话倒是吸引了夏老太太的注意，不由好奇道：“这是给什么先生，教什么的？” “好像是留过洋呢，教的英文。” 夏老太太哼了一声，“我就说，那些白皮肤蓝眼睛没一个好东西，把我们好好的中国人都给教坏了，哎，可惜了……” “老太太说得可不是真理吗？”三夫人笑道，“还好我们长轩没被他们给教坏了，长轩，你过来给老太太按摩按摩，爱若，我听说你会浇花？这园子里的花儿都不行了，你帮着看看。” 夏长轩与安爱若会了意，一个认真地给夏老太太按摩了起来，一个去边儿上浇花去了。昏暗的光线落在乳黄色的栏杆上，夕阳的余韵将花盆里的花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边儿。安爱若拿了水壶，认真地摆弄了起来，只听着身后面夏老太太的声音传了过来。 “筱筠，你也有些年龄了，我和你二夫人瞧了一些与我们夏家差不多的公子少爷，照片在屋里放着，你瞧上了哪个，可记得要告诉我们。” 夏筱筠愣了愣，立马道：“我哪个都瞧不上！我……我已经有心上人了！” 这话一出，夏老太太那可是容忍不得的，只啐了一声，“一个姑娘家，这样没羞没臊的话也说得出口？什么心上人？戏文里写的可都是骗人的把戏，你……” “哎，老太太，你且听听筱筠的话，看看筱筠喜欢的是哪家少爷。”三夫人忙道。 夏老太太哼了一声，眼皮子也不抬上一下，“那你说说看，你喜欢的是哪家少爷？” 夏筱筠面色一红，“是纪家的，纪南川先生。” 纪南川？夏老太太愣了愣，这个人她是知道的，祖上就是名门望族，到他这一代家里只有他一个孩子，所以备受关注与宠爱。家室是上乘的，而且这纪南川本身也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还才华横溢，年纪轻轻就出版了不少刊物，听说还是电影的编剧。 夏老太太面上终于有了笑容，“纪南川好！这个好！明天我就找人去提这件事，我们家和纪家门当户对，我想纪家是不会拒绝的。” “老太太。”夏筱筠嗔道，“现在讲究自由恋爱了，你这样贸然去纪公馆，那多不好意思，我要先和纪先生相处相处，才能决定。” 夏老太太张了张嘴，又准备说些什么，一旁的三夫人忙抢过了话去，“老太太，你就听孩子的话吧，我们筱筠这么优秀，那个纪南川还会看不上不成？” “就你会说！”夏老太太睨了三夫人一眼，面上却挂着笑容，“得，你就折腾去吧，我可不管了。” 安爱若一不留神，水壶中的水便洒落了下来，滴在了她的旗袍上。灯光终于拢到了租界外来，寒凉的秋风刮过她的面颊，黄包车夫的声音，小贩们的吆喝重叠在了一起，一字不差地落入了她的耳畔。 她的余光轻轻瞥了过去，只见着夏老太太身后的夏长轩也恰好看着她。那一瞬间，嘈杂的人声似散去了一般，他缓缓掠过了她的容颜，极为雪亮的目光划破了宁静。 “爱若，你可把这花儿浇得真好，你一浇，就活了。”三夫人突然走了过来，道。 夏老太太听了这话，耐不住心中的好奇，也看了过去。安爱若轻轻地摇了摇头，猫儿眼淡淡地眯着，秋风拂过她的发丝，空气中浮动着旖旎的花香。 “这花可是老太太的宝贝，可是也不知怎么了，这几日蔫得不行，爱若你可真厉害，竟是让这花儿都活过来了呢！”三夫人称赞道。 安爱若笑了笑，“这花的盆土已经干了，三夫人您看，把花盆拿起来，掂上一掂，花盆明显是轻的，这就说明里面的水分少了。另外，我再拿木棒敲敲花盆，这声音清脆悦耳，也说明盆土干了，而且这土的颜色发白，是极度缺水，所以我给它多浇了许多。” 三夫人笑了笑，伸手拉着安爱若，领到了夏老太太的面前去，“老太太，您看您喜欢的花让爱若给救活了，您可别再生孩子的气了，爱若也不是故意的。” 夏老太太哼了一声，看着安爱若如出水芙蓉的小脸，心里虽然生气，但她确实是宝贝那几盆小花儿的，眼见着安爱若救活了过来，也就不做声了。 三夫人见状，忙又道：“爱若，我们家里没有花农，要不你把这浇花的方法写下来，我到时候就按照这个法子浇花，保证啊，让老太太的花儿开得一天比一天艳丽！” 安爱若忙点头应了，与三夫人去里屋写了方法，出来时夏老太太已经不怎么生气了，她趁着这时候赔了罪，便与夏长轩一同回去了。 秋风渗透到她的皮肤上，她穿得本就极少，一时便被冻透了。夏长轩脱下西装外套，轻轻地覆在她的身上，又帮她把肩头的发丝轻轻拨开，她抿了抿唇，推拒似的向后退了一步。 “上车就不冷了，这衣服还给你……” “披上。”夏长轩不容置喙，道。 她抬起眼眸来，在他的瞳孔里看着自己的影像。她默了默，见夏长轩坚持，也就不多说什么，踏上了他的车去。 夏长轩专心致志地开着车，眼光雪亮又透彻，凝聚着说不出的意味，只是眉梢间带着浓重的冷意，让人猜测不出他心里所念所想。 “爱若，夏家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过你……” “什么？”安爱若不解道。 “其实，我不是老太太的亲孙子。”他的声音冷冷地回荡在车内，伴随着她的心跳，快得愈发难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