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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那个人。曾独霸权朝,狠绝毒辣,并弃亲生骨rou于不顾。而又是那个人,早在那时便被午门问斩。而又怎会在此时此刻,身处幕后,将台前一切尽然玩弄掌握?

    牢内一片死寂,只余陆翛然粗重而急速的喘息声。卿世斜靠着一侧的朽木,隐约在昏沉中睡了过去,又隐约听到一阵忽近忽远的脚步,她紧闭的眼帘甚至在恍惚渗出光亮。她倏然紧蹙眉头,困然攥住一旁的朽木,忽悠睁开了双眼。

    火光犹如恶魔的鬼眼,缭绕着稀疏的绝望气息,急匆匆从远处疾疾蹿了过来。耳边是一声凄厉的尖叫。卿世猝然一惊,从草垛中猛地爬起,几个狱卒进入另一侧,陆翛然被架着拖了出来。“我不知道……我是被冤枉的……”极为绝望中,她的声音沙哑尖锐近于凄绝,地面一阵猝尔凌乱的摩擦之声,是她无力的脚在地面踢磨。

    “翛然……”卿世喃喃,“翛然……翛然!”

    那声音逐渐远了,随之而来的是沉沉的门闭合的声音,牢房内复又变得黑暗。

    卿世陡然跌坐在地上,周身只余一片颓丧的冰冷。

    有阵阵的痛苦地**传来,卿世呆呆看着昏黑的草垛中有黑虫在腐臭间跌爬翻滚,鼻尖除了那潮湿腥臭的气息,竟逐渐弥漫上几丝血气。卿世头发散漫着汗涔涔披散在脸上,思绪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她紧攥着手,脑海中有个人影顿现又沉浮,是卿纆。是那样泪花闪烁的孱弱的双眼,是那样细微抽动的发红的鼻尖,是那样温顺柔弱的趴伏在红木桌上伸出细弱的手磨墨的姿态。她头发青黑,柔软在瘦削的肩膀上如同罂粟一样展开,层层叠叠的,是她细密的眼睫。只是那样清爽恬淡的眸光下翻折的诡谲的心思,多样的手段,竟是她未曾敢预料想到的。

    门外的气息渐渐弱了。卿世颓唐看着那道门缓缓打开。

    率先走入的是一个彪形大汉,冷厉棕红的铠甲发着幽冷清光。那顶红缨帽下却是一双嗜血的残忍的双眼,如同鹰一般锐利。可在卿世眼中看来,却无端透着一种jian猾莫测。

    “大人的婢子果然是忠诚啊……死到临头竟还不吐露半字……”蚩坤手持宝剑,慢慢走上前来。

    卿世猛地倾身扒住牢门,看到随之拖进来的那道身影,陆翛然被人强拽着勉强支撑着拖着站起,浓黑脏乱的如鸟巢的头发将她的容貌全然盖住,然而全身上下没一处好的肌肤,里衣被血浸透,紧紧黏在她清瘦的身上。

    “你是祉梁的大将,这就是你的用武之地吗?!”卿世强咽下心口翻涌的愤怒与悲戾,冷冷地道。

    “哼哼,”蚩坤冷哼,持剑横在陆翛然的污秽的脖颈前,“祉梁历法历来有之,处罚通敌叛国之人,就是这个下场……不论男女。”又有源源不断的血液将宝剑锋端润湿,一条条如血蛇,从翛然无力的脖颈上蜿蜒淌下。

    “只怕事实不是这样……”卿世侧过脸,狠狠笑道:“刑讯逼供,将军是有什么秘密藏着掖着?恐怕我现在说出事实来,将军也必不会相信了吧。”她猛地一个回身,目光紧锁蚩坤阴冷的双眼,“将军说说,是不是这样?”

    蚩坤道:“大人,末将精忠为国多年征战沙场,岂敢有半丝不忠?倒是大人初出乍到,半路杀出,名不符实。此外,不是末将欲要如此,只是众人可见,如何能信一个通敌叛国之人的话?恐怕不能服众吧。”他一侧握住宝剑的手却骤然一缩,隐有遽动之意。

    陆翛然陡然扬起头来,竭尽全力厉声大喊。“姑姑,我说了吧,不论说不说……是我,真正通敌叛国的人!是我!”她全力睁大的双眼如同两个漆黑如墨深不见底的洞口,是苍然颓圮,“姑姑不要怨我,是翛然背信弃义,”她抬头,冷冷盯住蚩坤的坚硬冷然的侧脸,却又凄绝地笑了起来,“……将军,也许不怪你我……只是你我所谋之主不同罢了。无论是投毒一案,还是信鸽一案,都是我做的!”她缓慢转过脸,怔愣看着在另一边一脸震惊神色的卿世,无力扯着嘴沙哑低笑了起来,“多谢了姑姑多年之前江南郡一收遇之恩,翛然一辈子,怕是也偿不尽这恩遇了……”她语罢,猛地挣扎着向面前剑锋上扑去。尖锐冷厉的锋端狠狠压入她的脖颈,陆翛然一口气难以咽上,喉咙一翻,软软瘫倒在地。

    guntang的血雾恣肆在她身前铺张,霎那挡住了卿世绝望的视线,有零星落在她的脸颊与手背,她一吓,踉跄朝后退去。“翛然……翛然……”她哑哑地无力地低吼着。秽迹斑斑的地面上蜿蜒弥漫一滩血,静静的,却恒久不止。

    她……之所以情愿一人揽下所有子虚乌有的罪名,帮她摆脱干系。是否是因为期望她出狱后,有那机会一举解决了卿纆。必然是的,必然是的!

    翛然虽然是皇上的人,单这些年,同样以护卫她的身份而活着,一直始终如一在她身旁。她们竟已如此谙熟默契,她了悟了她的心思。……此刻,她不能冲动。卿世此刻心中竟似疯魔一般凌乱暗暗喃喃,冷静,冷静……迅速冷静……她逼迫自己常年僵硬的唇角勾出几丝清淡坦然的笑容,她缓缓抬眸,目不转睛盯着蚩坤。

    蚩坤看到那双隐绰在黑暗中的黑白分明,暗含嘲讽意味的眼睛,他紫棠色面皮青一阵白一阵,吩咐了收下将尸体收拾下去,僵立了片刻,垂首,漫不经心道:“这婢子护主,替大人敛下了所有的罪名……”他腥红的唇盘酝酿冷硬令人无端发怵的笑意,卿世心尖一寒,意料之中亦意料之外,“在事情还未调查清楚前……还……劳烦……大人在牢房里待着了。”他暗哑低沉的笑声如同车轮碾过木叶碎屑,又如同苍皮老松,干燥开裂。他猛的转身,头顶红缨帽上的点点腥红浓淡模糊,疾速卷过,在黑暗中似鬼眼般鬼魅灵异。他转身离开,并紧扣牢门。

    脚上顿软,卿世身体一松,猛的瘫软在地,她脸部包括双腮泛起一阵痛苦的难以自持的酸涩,这迫使她抽搐着痉挛着死死看着烛火凄绝下那滩新鲜的崭亮的发光闪烁的血液,她哑声张着嘴,闭目无声痛哭出来。酸涩与guntang一股脑淌下,不加收敛,纵横也无情。

    这件死人了的事就算有人蓄意要压下也难免走露了风声传到了大将邹忌的耳中。

    一向警觉机敏的他当即便下令彻查这事,并得知陆翛然这个已死之人当事的口供的时候,便挥手放下一令,不顾诸位将领反对,命释放卿世。一时间,有人惊慌心虚暗下杀心,有人欢呼雀跃翘首以待。

    卿世缓缓走入大帐,触目所及便是邹忌复杂隐隐欣喜又隐隐困扰的晦涩眼眸。她走至正中央,屈膝便要行礼,邹忌挥手空中一个虚揽,有细细的褶皱在他紧蹙的眉宇与额角泛起,昔日冷厉的神情也无端渗出颓圮。“大人这几日受苦了,未待大人洗漱便唤大人来,实在失礼。只是末将这几日寝食难安,万里加急的救急的召唤令派人传到黔北,可至今还无音讯。而大人已证实清白之身,虽然众人十之有八都抱有异议,但末将岂敢妄自怀疑陛下的识人之能?只是……军中必有内jian……虽然大人身边的婢子承认了‘罪行’,但依据其中的利害关系……”

    “这内jian必还是如颜身边的人。”卿世缓缓道出,便看到邹忌神情一紧一舒,似有大急又似有大许之意,一时间为张着唇只等卿世道出些许细枝末节来能透过其探寻一二。

    卿世笑意略带凉冷轻薄,眉眼如清雪凌寒:“如颜知道是谁,只盼将军能许如颜前去帐中,将她拿了来。”

    再次掀帘入帐。猩红的地毯依稀有当初那个脏兮兮的叫花跪倒在地的孱弱矮小的身影。她抬眸,朦胧中看到卿纆背对着她,那细瘦的身躯倾斜微微侧倚着红木椅。如同绸缎般漆乌的青丝及腰,她那对斜过来的睫毛闪烁,参差着滚动点点清光。侧脸瘦尖,微微上提,正好显现出藏匿不能的冷厉与妖治。

    “卿纆……我不得不佩服你。”卿世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