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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后几日的夜议,主帐都未再传唤卿世,卿世也识趣不过去,只是军中发下诏令张榜,是按照卿世所想那样,而流言,稍有止住。

    这是在谈慕笙身旁侍候的第五个时辰,依例侍候着进药进粥,卿世想,以谈慕笙如此聪颖机睿的人,也必有料想沙场会遇到不策。他昏迷的几日,局势上仿佛一切都似料备好了,前军竟有条不紊。虽也是邹忌治军有功,谋士谏策有道,可还是他缜密料备测算,提前牢实基础,才以至于在如此危急迫人的时候局势也岿然不动。

    谈慕笙毕竟昏迷,进食也寡淡,待他服下药与粥已然又是一个时辰,她指尖的瓷碗硬生生冰凉了,但粥还是满的。而后陆翛然来唤,说是有封书信,将余下的事物都吩咐了,她起身匆匆回帐。

    还未待拆信,陆翛然吩咐下人呈上一碗rou粥。“姑姑一个下午未进食了,先将粥服了再细阅吧……”

    笔锋机锐,挥毫潇洒,光凭那封头便知道是谁人的。

    卿世心突跳得厉害,确是多日未曾受到宫中谈越的私信,心中惶然不曾着落,只是伸手接过那粥,垂首草含了几口,便迅速展开信纸,将烛台拿近了些。

    似是习惯周遭寂静,她便吩咐陆翛然退下,独留一人斜靠在竹木椅上阅览。光影阑珊层叠,却时而细弱,凌空浮沉飘散。展开的浮尘飘卷躁动,细弱却多可蔽目。她忽的觉得瞳仁一痛,眸前白光一冷一滞,头部嗡鸣镇痛,却还是俯身勉强摸索着笔在纸上写了起来。为了缓解头部晕眩不畅,她只得微微站起,左手如葱尖凝脂青白,轻缓揉按xue位,右手执笔慢书。

    指尖发冷,跌颤得厉害,卿世心口一震,凝眉冷蹙,一股热辣自下肢与胸腔内气息浑然相撞,她突地喃喃道:“不好……”青木桌猛地晃动,震颤四起,又似瞬间倾歪,她膝下一软,眼前一黑,怏怏栽倒在桌台之上。

    军内议事,本是闲杂人等不能入帐从听的,但帐外似有分外重大之事,一个兵卒跌跌撞撞进来,又跌跌撞撞行至首席,惊慌至极与邹忌耳语。

    邹忌凌冽的眉目抽动,忽的难辨出喜怒神色,只觉那青黑瞳仁乍现凝重昏黑之色。“今日之事暂议吧……”

    蚩坤与其他几个副将皆面面相觑,未待问询,便只见邹忌迅疾掀帐离去。蚩坤便急急扯住另外一个兵卒:“何事?可又是那个女人的事?”

    那兵卒战战兢兢:“是军务那里截获了一只似是‘通敌’的信鸽……”他四处扫视了一番,小心翼翼凑到蚩坤耳边,“那信鸽,说是从如颜大人帐内发出去的……”他说罢,目光犹疑感叹,似有喟惜之意。

    蚩坤脸色大变,紫棠色面皮隐有抽动,一双黑眸闪烁,暗影稀幽。“早便说了这女人不可靠……”他侧头偏向身旁另外几个几个要位副将,其中一个青年人似有不信之意:“那大人侍奉不算太久,又是朝廷要臣,这违逆暴露也太快了些。”

    “心术不正之人,这马脚露得快些,也是必然……”蚩坤淡淡道。

    卿世醒来之时,夜已深透,掌灯都显得昏暗异常。她蜷缩在厚重的被中,层叠软绵的纱帐隐隐渗漏些许零星碎光,幽幽落在她憔悴的脸上。她全身酸疼难言,犹是脖颈,嗓间也腥辣刺痛。她勉强支起身,却突地看见帐中央正襟危坐的大将。昏暗摇缀的火花扑朔,显得他坚硬的面部也晦暗难明,只是有一阵深重沉诡的戾气萦绕。

    她未及说话,便听到邹忌浑厚的声音:“末将想要大人一个解释。”

    猝不及防的腥气冲撞入她的鼻尖,她猛地起身,探头垂首,倏然看到塌下鲜血淋漓,那鸽子已经死透,雪白莹润的绒毛被浸透,血色洇沉,她心口极端一怵一痛。困然不解抬手抚发,问道:“何以至此?恕如颜未弄明白,将军夜审如颜,又射杀这信物的用意?”

    她不经意低头,突然看到锦被上一张淬血的纸条,她猛地攥住,还未待展开,便从深暗的指缝间隐约看到了疑似通敌的信息,掌心一颤,后脖颈突地酥软冷痛起来,她迟疑道:“这么说,将军是怀疑我了?”她颤抖抬眸,眼眶中那两团浓郁深重的墨色一层层晕染开,晦暗不明,“将军是来兴师问罪的?”她唇色苍青,眉眼也憔悴灰暗,只是莹亮的眸仍熠亮无双。那胸口灼热燎痛,似有剧烈强痛不堪锤砸着她,于是胸口也因这喘息猛起伏起来,

    “末将自然还对比过你之前的字迹,竟难发现令我不相信的理由!”邹忌越说越怒,一时竟难以自持,按剑自起,“末将是粗人,向来看不惯尔等文官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做事只讲个‘忠义”二字,大人如此卑劣行事,实在让祉梁军中将士大失所望!”

    那股灼烫的火含在口中似欲将她燃为灰烬,她哽咽着,在那人身边做事年月也久,决策衡度的事情不少,何曾被人如此疑虑过?如今好若失了他的庇佑似的,不过几日便被人陷害下马,仵作不忠不义之事!她将自己都辜负了!

    “将军,哪怕如今您生了疑虑,如颜在陛下身侧做事已久,将军不信陛下的谋划么?”她强力压低着声音,喑哑暗道。

    “恕末将不敬,只能暂时收押大人了……”不待片刻,从帐外强入了几个军械齐备的士兵,冲上前来准备将卿世强拽下榻,扣上镣铐。

    “不需你们,我自己会走。”卿世冷哼一声,眉峰一厉,抬手用掌风驱开了锦被,只着了一层里衣,不着鞋袜走下了榻。她青丝柔暗漫浮在肩头,随着帐外骤卷的狂风在她苍白的脸颊上飞舞游走,她半眯着眼,从那紧缩昏沉的瞳仁里,暗暗迸射出的那股倨傲与狠厉,甚至还有肃杀,竟让周遭所有将士都不敢即刻上前挟持了她去。

    经过蚩坤的身旁,她陡地顿住脚步,微垂的清冷的双眸一颤,又微微一动,侧转了过来:“如颜比这世间任何一个人都信这‘忠义’二字!如颜只望,莫耽误这战事,将军彻查此事,还如颜一个清白……这事儿是如何发现的,最近缘何这乱子尽出在如颜身上?战事紧忙,防守仅是缓兵之计,倘若陛下还不苏醒,将军恐怕还需兵力支援……”她缓缓向前走,又猛地停住,转身,直直盯视邹忌高大宽厚的背影,“如颜在狱中,敬候将军佳音。”

    卿世仿若已经回想不起上一次戴起着么冰冷宽大镣铐的时候了,那时她是破落罪臣之女,一身铁器,又没气力武功,手无缚鸡,只能徒然等待长清宫搭救,期间九死一生,最终因那人宽谅,留在他身边做事,如今一细想,他必是在意她的吧……而如今,卿世苦笑盯着手腕上那腐坏的铁器,从前的暗疤仍在,在一旁烛台灯影下,发着光。如今,只怕不过两年,物是人非,她亦非那年卿世,而他面临的又是新的困境。如若他此刻是醒了的,她是必要在他身旁,问上这样一句话的:“你可还愿阿世助你?”又或会是这样一句话:“那年你信了我,现在你可还信我?”如若他在,此刻她还会在这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