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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祉梁二十年三月十七日

    行刑的退伍绵延几里,簇拥着的愤怒的百姓,瓜皮杂蔬,乱掷了一地。

    破旧坚硬的牢车,卿元紧紧闭眼,苍老的脸上鲜血淋漓。

    “逆贼罪者应诛,当真是报应!”

    众人去看随行牢车里蓬头垢面的女子,松散肮脏的头发遮掩了青白的脸,瘦削的身板仿佛柳絮清淡,白袍污浊破裂。“果真是祸国妖女,当杀,真是当杀啊——”

    行刑的队伍浩浩荡荡停了下来。

    午门硕大开阔的刑台,肃穆冰冷之气,鲜血斑驳乱染,如同碎开的年轮。百姓们的叫嚣声愈发高涨,官兵枪戟刀械泛着细密的银光,数个人头簇拥涌动,如同墨色水流,端的给人震颤。

    犯人被领上台。

    官兵撩开她肮脏的头发,瘦削肿垢的脸暴露在数百双眼睛下。那一瞬间台下有几分空荡的寂静,随后又开始喧闹起来。许是被那绝美清淡的容颜所惊颤,那一双墨色的瞳仁剪水淡冷,似是无欲无恨,远远看着却觉得不可侵犯,亦觉得炫目。

    侩子手扬起手中一把沉重污浊的大刀。

    朝堂上。

    众臣都觉得这帝王似是有些不高兴。细密的垂帘下,帝王的眸光冰冷,他侧头吩咐木远拿了一杯清酒与玉盏,斜撑着脑袋,随意倒了一杯酒,酒充盈又溢,guntang烧灼落在白皙的手背上。

    这帝王在早朝喝酒?这未免太不合规矩了。殿下群臣小声议论。

    有人来报。

    “皇上,行刑时间已到。”

    那人快马加鞭才赶到这金銮,想必途中也废了不少时间,只怕那方人头落地,早已遭遇了。

    下殿的臣子开始叫好。喧嚣声未被呼停,却听得一声尖锐刺耳的碎裂声。

    刹那间所有人都看向高台大殿上那一抹明黄。

    鲜血如红梅初绽,粘稠腥膻蔓延了空气里。帝王手里碎片凌乱尖利,他微微正身,手上的鲜血源源不断落在桌上。大殿骤然乱了起来。

    木远赶忙过去,皇帝受伤这可不是小事。太医不久之后就疯狂地赶了过来。太医垂首清理他掌心的碎渣,谈慕笙感受到掌心牵扯尖锐的疼痛,竟一时觉得恍惚孤独。

    早朝早退,群臣尽散。

    木远在一旁陪着他。眼见人潮散去。

    “皇上,你失控了……”

    五个小时前。

    卿世眼见谈越打开牢房走进来。

    “越王好谋段,许是知道这帝王多疑?狡兔三窟。”

    “既许诺于你哪有不信守的理由,”他轻笑,“早知皇兄设下埋伏,如今再取一招他定未料想到。”那女子尾随进来再次乔装她的模样,进了牢房。

    再出这牢门的一瞬间,谈越的声音在耳际轻颤:“阿世……对不起。”他微一抬手。

    卿世感觉后颈剧烈阵痛,意识顿然昏厥,猛地昏倒在地。

    明黄色的软榻,锦缎绸被,帝王垂首看她。

    金黄炫目,卿世感觉嗓子如同烧灼一般痛,身子guntang地吓人。忽的一个凝白飘忽而来,冰冷地微微触碰她的额头。耳边传来谈慕笙轻轻的低叹:“到底是发烧了。”

    她孱弱躺在榻上,本欲扯动唇笑,呜咽半天发现唇瓣僵硬疲软,硬是说不出话来。

    她本想说,臣妾第一次生病发烧,可见这皇宫到底是是非之地。她还想问,何时将她送往牢房去。次日清晨便是赴死之日,她明知退路,却仍是坦荡。

    帝王俯身封住她任脉正xue,刹那间她意识昏沉,又陷入暗无天际的黑暗中。

    她跌入她自己的梦境中,迷迭摇荡的昏沉,她逐渐清晰曾经日夜困锁她思绪的梦中之人是谁。有像母亲的手一般抚摸她耳际的缓慢的触感,有冰冷的擦去她眼颊上咸涩泪水的温存,梦中的那个人一身欣长的白袍,错落在云雾烂漫之间。

    那男子转过身来,她微微垂首,头顶上飘来他清淡熟悉的声音:“烟罗?”

    她惊颤抬首,却踉跄瘫软在地。那个至诚被她思念牵挂的,不是别人。

    那个在梦中千百遍恍如前世一般唤她“烟罗”的人,不是别人。她突然哭了起来,她挣扎着上前抱住他。那人的唇印在她额间的凤凰胎记上:“魂魄尽散,你到底异于常人,乃正统血系,你定要挺住。”

    谈慕笙斜坐在榻边,她纤弱的手指猛地攥住他的袖口,她闭着眼睛,汗湿淋漓,似乎极为痛苦,他微蹙眉,俯身抬手想要挥开她撕扯袖口的手。

    她哽咽着,突然猛地抱住他。

    谈慕笙那一瞬间有些僵硬。

    卿世梦中那人眉目逐渐隐现和清晰,她觉得迷乱,只是轻轻唤道:“殿下……”

    那人缓缓后退,淡淡朝她笑。

    她感觉周遭景致也在刹那间陷入昏暗与错乱中,她感觉有一种暗沉的力量疯狂将她压入无边的深渊,又让她猛地沉浮飘转。

    睁眼的瞬间,她对上了谈慕笙的双眼。她看到他眼里倒影着的那个孱弱憔悴的女人。

    她却突就发现,这缘起凤凰之劫,锁的不是他们卿家,而是她诡谲的命理。

    因为此刻,她竟无法承认,那心口guntang难耐的情绪,翻滚着的,是情恋,还是仇恨。

    三年,埋葬了什么,她为这深宫乱闱覆了青春。

    她身上湿濡僵硬,身上余热未散,但她仍是缓缓触到那帝王的手心。“呵呵,”她笑声喑哑干涩,“阿笙……我突然不想死了怎么办?”

    帝王眸光深沉,俊美的脸上浮上了几缕思虑,凝润的手指缓缓碰了碰眉,似是无意淡淡轻哼了一声,随手扯开厚重的帘子,任那厚重明黄挡住她斑驳的视线。

    宫女上前为她洗漱。

    帝王的声音远远飘来:“若依你,那你以后便永不为后,屈尊大驾作个御前女官,可还甘心?”他轻薄的嗓音带着轻嘲愚弄,微顿,“不过,允你官居三品,掌管这宫中所有的宫女及女官……可好?”

    “悉随君便。”帘帐内,闷闷的几声清淡笑声。原来他们早已默契熟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