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节 孤女苏苏

    从苍沐语的小院里出来以后洛忆与苍沐流一时间相对无言，不过并没有多久，苍沐流就先开了口：“那丫头就是被我给宠坏了，你别怪她失言。”

    洛忆怔了一下，随即满不在乎的笑了笑：“你知道我不会那样斤斤计较。”

    苍沐流也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并肩走在丞相府的小径上，一直走到了西厢房，才停下了脚步。自从洛忆住进丞相府以后，苍沐流就一直知道她很想来西厢房看望苏苏，可是人多口杂，洛忆的身份毕竟不能再让别人发现，所以始终还是没有机会过来，可是经过方才一事后，洛忆是很难再不管这个替她顶下杀人罪名的无辜侍女了。

    她不想让他为难，便没有开口，他不想看她失落，就算她不开口，也会带她过来。所谓知己，大抵就是这样的吧。洛忆抬头看了看苍沐流，眼神里有感激之情，但是她不需要用太多的言语来表达，也不需要得到对方的任何回应。

    走进外室，有两个丫鬟在门口伺候着，看见苍沐流后遂行了礼，苍沐流屏退开她们，这才带着洛忆进了内室。苏苏背对着他们坐在桌边拄着脑袋也看不见是怎样的表情，听见他们的脚步声以后她警惕地转过身来，方瞧清洛忆的脸，眼泪便决堤而下。

    “小姐......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苏苏倏地站起身来，想要向洛忆行礼但是整个身子都有些颤抖，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这才从袖口拿出手绢抹了抹泪花了的脸。

    洛忆见状，微微皱了皱眉，其实心里也很是心疼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小丫头，但是仍旧强忍着没有表现在面上，因为她知道接下来这个丫头还必须替她承受更为痛苦的折磨，为了池承之的计划能够顺利进行，谁也不能在这个时候心软。

    “你们慢慢聊，里面有些闷，我去外头走走。”苍沐流自然知道两个姑娘间定是有些私语要说，自己在场难免不方便，于是随意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

    这会屋子里只剩下洛忆和苏苏两人，苏苏更是哭得梨花带雨，几乎泪湿了衣襟。

    “傻丫头，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我这不是来了么。”

    “苍相大人说，如果在等不到公子和小姐......那就必须把我交给司士府了......我不怕在司士府受刑，也不怕死......可是我怕再见不到小姐啊......”

    情谊深重，洛忆实在无法不为之动容，她从衣袖里取出自己的手帕，仔仔细细提苏苏抹去了满脸的泪迹，又让她坐在身边靠在自己肩上抽咽了好一会。

    再顾当年，洛忆跟随池承之路经尧城，这还没进得城去，便在尧城外一处了无人烟的小河畔发现了几乎失去了气息的苏苏，浑身无处不是於紫，几处入骨伤口血rou模糊，翻白出来全是腐烂化脓，甚至爬附蛆虫。她整个人就那么躺在河边，周遭还有几具与她别无异样的躯体，却已经早已没有了脉搏，唯独苏苏的手指还在挣扎动弹着。

    那并不是洛忆第一次见到那样的情状，这些年来桓云国因为朝局两派分庭抗礼混乱不定，对于各府地州的管理也难免出现疏忽不全，以致于各地盗匪猖獗，尤其像尧城这样的偏远州县，更是官匪勾结，民不聊生。再加上平时间洛忆见多了死在池承之手下那些死状可怖的尸体，对于此情此景自然是毫不生惧意，

    当时洛忆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女孩，池承之还并不想让她去触碰那些污秽之物，便拉着她匆匆往前，可是洛忆却注意到了指尖还有动作的苏苏，执意要过去探看，池承之也拗不过她的倔强性子，只好准许。

    洛忆几步跑了过去，俯身细细打量苏苏那满是血迹的脸颊，又伸手探了探她颈间的脉搏，随即一指硬甲划过她肩胛处，留下一道新痕，喃喃自语道：“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人了，添一道属于我的印记如何。”

    苏苏在浑身剧烈的疼痛中强撑着意识，朦胧间感觉到自己被人扶起，耳畔听到这一句，便知道自己还有机会活下去，这才放松了身体，彻底昏死了过去。当她再从昏迷中醒来时首先印入双眼的是洛忆那张精致的让人不敢直视的脸，双眸看似温柔如水，温暖人心，但在温柔的背后却透露出一股冰冷的杀气，让苏苏心中一紧。此后经年，她便日夜随侍在洛忆身边，死心塌地唯命是从。

    “苏苏，这么多年你难道就不会好奇，我到底是谁，公子又是谁么？”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洛忆才缓缓开口。她心中还是犹豫不决的，可是除了苏苏，无论换谁来执行此事，都难瞒过宁通那些爪牙的眼，如果在司士府穿帮了，那么这些年的那么多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公子与小姐不说的，我便不会多问。”

    “你可知道这次的事情多么严重，你也许会丢了性命。”

    “我只知道，当年我的家乡遭山贼掳掠，我被贼人卖到青楼，因为不肯接客被打得浑身是伤扔到郊野几乎就要死掉的时候，是小姐救回我，从那之后这条命就是小姐的。这些年来您与公子对我的恩情哪里是我这条贱命可以回报的，我不怕死，我只怕我死了之后别人照顾不好您......”说到动情处，苏苏又有些哽咽。

    洛忆看着她坚毅的眼神心中越发不忍，跟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的人，就算平时里对她多有责骂也不曾舍得打她一下，如今却要亲手将她送往那个犹如炼狱的地方去。

    司士府，洛忆是听苍沐流说过的。那是宁通掌控的主管朝廷刑事律法的一司，分理廷尉和宗正两卿，如今担任大司士的是一个叫赵平成的人，据传并非贪权谋利之辈，管理司士府也有些年头了，向来以行事狠戾著称，无论是犯了何事只要进了司士府中去，鲜有得以全身而退者，其中磨折岂是常人可以接受的，更何况是苏苏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愁绪愈深，洛忆的眉间便皱的愈紧，思量许久之后她终于无奈叹出一口气，可是说话时却将头转了过去，不忍看着苏苏的脸：“公子的意思是，与其经受酷刑生不如死，不如......”

    洛忆还是没忍心将那样的话说出口，可是苏苏多少也知道池承之的性子，此时已经猜透了她的意思，开口并未有迟疑：“我明白，那也再好不过了。”

    “如果还能选择，我真的不愿意......”

    洛忆还没说完，却被“咚”的一声打断了，她回过头来，只见苏苏端正跪在她跟前，眼泪早已哭干了，却还是那样笔直地挺着上身。

    “冬天到了，您一定记得出门时把那条雪貂袄子披好。”

    话音刚落，随即便又是“咚”一声响。苏苏朝着洛忆重重磕下一个响头，好似磕在了洛忆心坎上，掀起无尽潸然。

    “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吃。”

    洛忆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说了这么一句，然后从衣袂中取出一只瓷瓶摆在桌上便匆匆转身欲离，步至门前又停下了脚步，但还是没有回头，强忍着语气里的颤意：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