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自从转学之后，有了岳小明的保护，耿晓菲生活得很快乐。加之爸爸的百般宠爱，她就像一个快乐的公主，脸上洋溢着纯真的笑容。她幼小的心灵中朦胧地认识到，虽然自己没有mama，同样可以生活得很快乐。冯宝贵忙碌起来之后，晓菲就更加懂事了，往往在出其不意地时候，给他倒来一杯水，或者用柔弱的小手给他捶捶背。 冯宝贵的内心充满幸福和满足的感受。他总是把晓菲抱起来放在膝盖上，微笑着注视着她，轻声问：“宝贝儿，你快乐吗？” 耿晓菲咯咯地笑着，眨着大眼睛仰望着他，伸出小手在他的脸上轻轻的抚摸，说：“快乐……我很快乐！爸爸……您快乐吗？” 冯宝贵低头在她的额头上轻吻一下，温和地说：“爸爸快乐，当然快乐！因为，我有晓菲……” “爸爸，您会一辈子爱晓菲……保护晓菲，永远吗？”晓菲稚气地问道。 “当然！永远！”冯宝贵的目光里流露着坚毅的神情。自从开了酒店，自从当了总经理，总有人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可他都婉言谢绝了，他怕家里平白多了一个陌生人，晓菲会不喜欢，更怕对方对晓菲不好，给孩子造成伤害。 这些年来，他已经逐渐明白了男女之间的情爱，心中也有渴望，尤其是在和欧倩接触之后，这种渴望就越发强烈，然而，他却把那正常的、纯洁的欲望之火深埋在心底，让它在心中燃烧，直至在心中熄灭。他认为自己没有选择幸福和追求爱情的权利，他所有的爱心和精力都应该花费在晓菲身上，抚育她健康成长。他想：我注定应该打一辈子光棍儿，在我还是傻子的时候是这样；如今，也应该是这样。 欧倩经过两周的调整，心情算是平静下来。她决定去探望晓菲，顺便和冯宝贵谈谈，虽说还没想到怎样开口，但事情终归是不能拖下去的。否则，冯宝贵会怎样看待她？是否会认为她不那么真诚？随机应变吧，她相信自己还是有这样的应变能力。 在百货大楼精心挑选了一个布娃娃，附带一瓶烧酒，欧倩骑上自行车，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朝“锦洋小区”而去。 天已经灰蒙蒙地暗下来，最后彻底吞噬了最后一缕阳光，嘈杂声随夜色的降临渐渐隐没，依稀遥远。不觉中，月亮静悄悄地爬上枝头，挂在空中，月光随她的身影移动。 欧倩望着前方延伸在黑暗中的马路，听着路旁掉光了树叶的树枝随风发出哓哓嗦嗦的声音，迎着呼啸而过的寒风，心中不由得生出无限忧伤。今夜之后，她的生活道路将会彻底改变，是幸福？还是痛苦？这是无法预知的。不过，从她作出决定的那一刻起，就从来没有反悔，也从来没有想过推翻这个决定。人生路始终是不会停顿的，无论是坦途，还是荆棘遍布，还是陷阱交错，都得迎头走过去。 冯宝贵如往常一样把晓菲抱在怀里看电视，心中七上八下。欧倩拿走耿嫣的日记已经两周了，至今未跟他联系，他纳闷儿，心想：究竟是什么原因？还是因为太忙，脱不开身？ 冯宝贵之所以没有主动联系欧倩，是他想到不应该总是麻烦她、打搅她；另外，他的确也怕见到她，说不出为什么，每次见到她之后，心中就有种莫名的失落和怪怪的感受，像是毛毛虫在心中蠕动，火烧火燎。 冯宝贵的眼睛盯着电视屏幕，有些心不在焉，这个年代，能够像他这样悠闲地坐在家里守着彩电的并不多，他和晓菲的生活水准，已经走在了大众的前面，在很多人还艰难地为生计奔波的时候，他们已经提前进入了小康，过上了舒适、惬意的生活。上天对他是宽容而宠幸的，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正当冯宝贵胡思乱想、无限感慨的当儿，晓菲忽然拍着他的脸，问道：“爸爸，您在想什么？” “没……没想什么！乖，看电视。”冯宝贵心中窘迫，他万万没想到小小的晓菲已经懂得洞察大人的心理。 “爸爸骗人……看您魂不守舍的样儿！”晓菲撇嘴，诡秘地冲他笑笑。 魂不守舍？冯宝贵震惊地看着晓菲，他还真不知道这孩子居然已经可以运用这样的成语，且那样准确无误。不得不让他对孩子刮目相看。晓菲很喜欢看书，于是，他就给她买回来，自己是辅导不了她的，只得靠她自己。这孩子，还真是块儿学习的好苗子。 “鬼机灵！不许瞎说！”冯宝贵装作生气的模样，手指在晓菲的鼻子上轻轻的刮一下。晓菲咯咯笑着倒进他的怀里，像一只温顺的小猫，躲藏在主人温暖的怀抱里。冯宝贵紧紧地抱住她，父女俩其乐融融。 正在这时，门铃响了，冯宝贵看看墙上的摆钟，八点多一些，他还真猜不到谁会在这个时间登门拜访。把晓菲放在沙发上，疑惑地拧开门锁。震惊，欧倩被寒风吹得泛青的脸出现在昏暗的灯光下。 赶紧让她进屋，两个人居然连最起码的问候都忘记了。晓菲在见到欧倩的时候，表现得很兴奋，她像第一次那样雀跃着跳过来拉着她的手引她到沙发跟前，一个劲说：“欧老师，我想您了！” 冯宝贵转身去了卫生间，不一会儿就端来一盆热气腾腾的热水放在茶几上，红着脸说：“欧老师，您快擦把脸，外边天寒地冻的！” 欧倩的心中一阵酸涩、一阵温暖，泪水直往上涌，她拧一把毛巾，捂在脸上，泪水就肆无忌惮地流出来，许久，她才松开毛巾，低头在水里搓揉。冯宝贵不经意看到了她泛红的眼圈，疼痛在心中细细密密地扩散开。欧倩端起脸盆，被他截过来，四目相对，无语。冯宝贵端着脸盆再次走进洗手间，很久，才出来，眼圈四周也微微泛红。 晓菲依偎在欧倩的怀里，胸前抱着美丽、可爱的的布娃娃，一只手抚摸着娃娃的脸，说：“娃娃乖……从今以后，我就是你的mama！” 欧倩把头转到一边，泪水已经像断线的珍珠，滚落下来。冯宝贵站在她们的身后，伤怀地闭上眼睛，两行热泪，从眼角慢慢滑落。 晓菲转过头，看到了冯宝贵挂着泪水的表情，惊慌地喊道：“爸爸……您怎么哭了？” 冯宝贵慌忙抬手擦掉眼泪，嗓子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不小心……进沙子了！” “噢……原来是这样啊！爸爸从来不哭的！”晓菲似懂非懂。继而又开始低头抚摸娃娃的脸。欧倩没有回头看，她早已是泪流满面，她怕这副模样吓到晓菲。她竭力地把声音压进咽喉里，心中像被一座大山压迫着，甚至连呼吸都艰难。 冯宝贵善解人意地从她怀里抱走了晓菲，说：“晓菲，该睡觉了哦？跟欧老师说晚安！” 晓菲听话地扬起手挥一挥，说：“欧老师，晚安！” 欧倩转过头来，红彤彤的眼睛里充满爱怜，微笑着说：“晓菲……晚安！” 晓菲疑惑地望着她，问道：“欧老师，您的眼睛里也进沙子了吗？” 欧倩凄楚地笑着说：“是啊，进沙子了！” 冯宝贵抱晓菲走进卧室，欧倩一个人坐在客厅，心中梗塞。冯宝贵回到客厅里，默不作声地坐在欧倩的对面，静静地等待她给他带来的消息。他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并且在短时间内做好了心理准备。 晓菲躺在床上，怀里抱紧布娃娃，睁着眼睛，她不明白大人们今儿都怎么了，爸爸，还有欧老师，他们分明是哭了。为什么？刚才，她故意闭上眼睛，假装睡着了。于是，她听见了爸爸离开的脚步声，听到了关门的声音，顷刻间她就感觉到孤独，还有惶恐。这会儿，她睁着眼睛，想要听大人们都在说些什么。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晓菲也在等待中进入梦乡。 欧倩抬头盯着冯宝贵，目不转睛，眼中泪光闪闪，喉咙里呜咽着，终于发出声音：“冯师傅，出去走走吧？我不想让晓菲听见我们的谈话！” 冯宝贵顺从地点点头，拿了外套披在身上。两个人一前一后下楼。冯宝贵推着欧倩的自行车，欧倩走在他的身边。黑暗中，两个身影都显得那样孤立无援，渐渐地，欧倩的身影靠近了冯宝贵，伸手握住了他冰冷的、宽厚的手。两只手微微颤抖着。 冯宝贵停下，立在原地，期待地盯着欧倩的眼睛，话语显然缺乏底气，他说：“欧老师，您就直说吧？我能够承受得了！” 欧倩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坚定地说：“冯师傅……不管结局怎样，请让我来照顾您和晓菲，可以吗？” 冯宝贵的全身都开始战栗起来，他没有想到欧倩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自己梦寐以求的吗？然而，愿望可以成为现实的时候，他却不敢相信，甚至不敢去接受。自卑感瞬间油然而生，自己这副傻乎乎的模样儿，怎么可以配得上美丽、善良的欧倩？我不能拖累她，毁了她一生的幸福！于是，他仓皇地说：“不……不……不……” 寒风中，欧倩的心顷刻之间冰冻起来，她缓缓松开了紧握冯宝贵的手掌的手，她没有预料到自己鼓起勇气做出的决定和表白，就这样轻易地被否定和拒绝了。她缓慢地转过身去，任由寒风拍打着她的面颊，身体由外到里刺骨的冰凉。 冯宝贵的确无力应付这样的场面，他打心眼儿里喜欢欧倩，甚至时刻都在思念着她，然而，当爱情像馅饼一样，从空中砸向他的时候，他的思维变得模糊了，甚至分不清这是真、是梦？他没有这样的心理准备，至少现在没有。我还有晓菲……我不能莽撞地作出决定，无论是对晓菲、还是欧倩！诚惶诚恐、无奈和痛苦纠结在一起，令冯宝贵全身无力。 欧倩平平气儿，背对着冯宝贵，平缓而有力地说道：“冯师傅，您可以把我看作那种爱慕虚荣的女人；甚至，也可以想象我是贪图荣华富贵；同时，也请您替晓菲想想……她需要母亲的关爱……而我，愿意做她的母亲！” “欧老师……我……”冯宝贵深知自己的表现无形中伤害到了欧倩纯洁、热情的心，然而，他却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感受。 欧倩转身，从挎包里取出耿嫣的日记本，交到冯宝贵的手里，悲凉地说道：“耿嫣……她已经死了，在三年前，在安顿好你们的生活，从这里离开之后……她很早就知道自己得了绝症，所以……” 这是冯宝贵在今晚见到欧倩之后，就已经预料到的消息。他没有表现出震惊，这消息远不如欧倩刚才的那番表白令他震撼。耿嫣离开他已经三年了，他已经习惯了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他宁可相信她一直生活在另一座城市，且生活得很好；而欧倩，却是真实地存在于他的生活中，在他的面前。 “冯师傅，人死不能复生……您节哀顺变！我先走了……即便您身无分文，即便您是三年前的状态……我的决定都不会改变……”欧倩咬紧嘴唇，强忍着泪水，从冯宝贵手中接过自行车，没等他说话，跨上去，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中。 冯宝贵楞楞地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欧倩的背影越来越远，抬起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巴掌。他明白，今儿，他辜负了欧倩纯洁的情感，刺伤了她善良的心！ 他迎着寒风在黑暗中漫无目的地走动，泪如雨下，忽然间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孤单、无助、痛苦、失落、绝望…… 耿嫣永远也回不来了，欧倩，她还会回到我的身边来吗？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欧倩带来的那一瓶烧酒。冯宝贵真想大醉一场。他蹑手蹑脚地去了晓菲的房间，晓菲睡得香甜。冯宝贵在她的脸蛋儿上亲吻，静静地坐在床边注视着她，心中百种滋味纠结，他在心里默问：“晓菲，爸爸给你找个mama……可以吗？可以吗？” “爸爸……爸爸……您别走，别丢下我……别丢下我！”冯宝贵的心破碎了。他赶紧抱紧晓菲，孩子依然呼吸均匀，只是做了噩梦而已。心情沉重地回到客厅里，拧开酒瓶，大口大口喝起来，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喝闷酒；第一次从烧酒中品尝到了辛辣、苦涩、疼痛的味道。 他从怀里取出耿嫣的日记本，他似乎感受到了耿嫣关切的目光，脑子里是耿嫣初到云南时的情景。一个全身肮脏的傻子，围着一个漂亮、整洁的姑娘转悠，疯疯癫癫地痴笑着，嘴里喊着：“媳妇……媳妇……蝈蝈……蝈蝈……” 不一会儿，欧倩朴实、真诚的面孔在眼前晃动。冯宝贵痛哭流涕。耿嫣，她是他的救命恩人，她不是他的媳妇，不是他的女人。他在心里问：“耿嫣，我可以恋爱、可以结婚吗？我有资格吗？我可以吗？” 这个时候，他似乎又感觉到自己还是个傻子，没有思维、没有自主权，什么都没有……可是，他却永远不可能再回到傻子独有的快乐之中。 欧倩拼命地踩着脚踏板，以平复心中的悲恸，无论如何，被人拒绝的滋味都是不好受的！她想：我的确考虑得太简单了，没有估计到自己会遭到拒绝，所以，才会承受不了。 唉……姻缘是命里注定的，该你遇上的人，躲都躲不掉；不该你遇上的人，即便是遇上了，也只是擦肩而过，很快就会消失在生命中。这么想着，已经到了单身宿舍楼下，欧倩锁好自行车，进屋，疲惫地倒在床上。她安慰自己：不管怎样，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冯宝贵的梦被打碎了，往后，他该清醒地生活了吧？ 生活就是这样成功和失败交错的，何必让自己生活在忧虑中？欧倩安慰自己。虽然遭到了拒绝，并不影响我关爱晓菲的心，我依然会一如既往地光心、爱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