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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公园里,显然少了城市的喧嚣,多了一份清幽。耿晓菲咯咯笑着在前面跑,冯宝贵在后面追。晓菲不停地喊叫:“爸爸,来追我呀……爸爸,您快点儿!”

    冯宝贵一面跑,一边应声:“晓菲,你慢些跑,当心摔交!”

    咯咯……咯咯……晓菲不时回头,看着跑得满头大汗的冯宝贵,脸上露出骄傲的笑容,仿佛在说:看,还是我厉害吧?我是第一名,比爸爸跑得还快呢!

    冯宝贵怕追得急了,孩子跌筋斗,故意慢吞吞地朝前跑,还竖起大拇指夸奖晓菲真厉害。孩子虽然小,却也有虚荣心,得到大人的夸奖,自然特别开心,晓菲笑得好甜,一对大眼睛眯成了两条长长的细线,嘴角的一对小酒窝更是凹进去很深,蓄满儿童的天真和满足。晓菲得意地只顾向后面的爸爸炫耀,却忘记了看前面的路,脚下被一块石头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整个身子向前扑去,冯宝贵心中暗叫:“糟糕!”奋力向前冲刺,但由于距离太远,跑到晓菲身边的时候,孩子已经直挺挺趴在地上。他赶紧抱孩子起来,仔细地检查是否受伤,晓菲眼里含着泪水,低头看看沾满泥土的衣服,抬起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冯宝贵,却没有哭出声。她带着哭腔说:“糟糕,衣服脏了!”

    冯宝贵心中又怜又爱,掏出纸巾,拉起晓菲泥乎乎的小手,一边擦,一边说:“没关系,衣服脏了回家洗。告诉爸爸,疼吗?”

    晓菲摇头,嘟着小嘴,说:“爸爸,晓菲自己摔交,晓菲不哭!”

    冯宝贵不由得在晓菲的脸蛋上亲亲,把她抱在怀里,站起来朝前走。晓菲不满地看着他,说:“爸爸,我要自己走,我已经长大了!”

    冯宝贵哑然失笑,他一只手抱着晓菲,另一只手在她的小鼻子上轻轻地刮了一下,说:“好,晓菲是大人了,自己走。小调皮!”

    父女俩一起笑起来。晓菲最喜欢爸爸叫她‘小调皮’,在她看来,这是夸赞她可爱呢!重新回到地面,晓菲又活蹦乱跳,拉着爸爸的手,一会儿跳到左边,一会儿跳到右边,冯宝贵则随着她不停地转圈圈。

    不远处有一个池塘,里面养着很多红色的鲤鱼,晓菲拉着冯宝贵的手往前拽,笑脸顿时开成了一朵绽放的、粉红的月季,兴奋地说:“爸爸,快些,我们去看鱼!”

    冯宝贵乐呵呵地、听话地跟在她身后,走到池塘边,红色的鲤鱼在绿色的水里自由地穿梭,不时吐出一串泡泡,水面就会有水泡像烟花一样散开。晓菲开心地手舞足蹈,大声嚷嚷:“爸爸,快看,好漂亮的鱼!红色的……”

    冯宝贵一边用手护着她,一边说:“当心,掉到池塘里喂鱼!”

    晓菲扭身,抬起头眨着大眼睛望着冯宝贵,很认真地说:“爸爸骗人,鱼怎么会吃小孩呢?晓菲很乖啊!”

    冯宝贵被她逗乐了,他笑呵呵地说:“晓菲真聪明!我们去荡秋千,好不好?”

    晓菲嘴上答应好,却舍不得离开池塘边,任由爸爸牵着手朝前走,一步一回头,离开很远了还恋恋不舍地说:“爸爸,我们一会儿再去看鱼,好吗?”

    冯宝贵说:“好。只要晓菲喜欢,我们就去。”

    晓菲坐在秋千上,冯宝贵小心翼翼地摇动绳索,孩子清脆的笑声在他的耳边萦绕,他也沉浸在欢乐之中,忽然感觉到自己似乎也是个孩子,找回了童年失去的纯真。在他不多的,对往事的记忆里,很难体味到成长的快乐,他是一个傻子,自幼就蹲在泥墙根玩泥巴,逗蝈蝈,就那样一年又一年地长大了,没有人管束他,无拘无束,或者就是他唯一的快乐了。最令他开心的岁月,要数耿嫣陪伴他玩耍的那段时光,却是那样短暂,光阴一去不复返,而今,已物是人非。耿嫣一去杳无音信,只有晓菲和他相依为命。

    “爸爸,摇高一些。”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声把冯宝贵的思绪拉回现实,他全身心地融入到她的快乐世界中。

    上海。濒临黄浦江的那幢大厦内,二十六楼的高空住宅里,面向江面是一扇很大的落地窗户,窗帘被紧紧地收拢在两边,毫无生机地垂直贴近墙根。翟伟康(武俊的化名)坐在轮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江面。江边停靠着装载货物的油轮,卖苦力的民工们正忙活着朝轮船上扛麻袋,麻袋装得鼓鼓囊囊,也不知是什么东西。翟伟康打心眼里羡慕他们,行动自如是多么快乐,即便是卖苦力,也能品尝到生活的乐趣,有什么比失去自由还要悲哀呢!

    江中心有大油轮长鸣着缓缓向远方挺进,也不知是开向何方。自从因车祸截除一条下肢后,两年来,翟伟康已经很少出门,他无法面对别人用异样的目光看他。尤其是心理上更加无法承受自己由一个活生生的人,变为一个行动受控的废人。是的,他一直这样看待自己,他不光废了一条腿,同时也废掉了大脑,此刻,他认为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可以呼吸的、不怕见阳光的‘鬼魂’。

    虽然他还稳坐‘远扬安装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的位置,却很少出头露面,公司大大小小事宜全权由王斌(陆大新化名)打理。关键在于他无法说服自己,勇于面对外交频繁有可能带来的歧视,他始终认定自己毕竟是个残疾人,已经缺乏创业的能力。王斌在工作不繁忙时,会抽空陪他出去散心,其余的时间,他通常都是坐在轮椅上,空虚地望着江面打发时光。尽管安装了假肢,但他却很少走动,他没有坚强的毅力坚持每天活动,他的心死了,一切已经毫无意义。有时,他甚至想结束生命,一了百了。他从不允许除王斌以外的人到他家,他把自己完全和外界隔绝,将自己从繁华都市中孤立。时常莫名地烦躁不安,大发脾气。保姆做事总是战战兢兢,生怕惹恼了他。接近一岁的武云飞更是惧怕他,一看见他瞪眼就哭。

    此刻,保姆黄妈正在厨房里忙碌。小云飞被放在客厅宽大的沙发上,他已经能够扶着墙壁慢慢行走,稍微不注意就会跌倒。大多数时间,他都喜欢在地上爬行,像个‘小猴子’,很利索。好动是孩子的天性,这不,小家伙又悄悄从沙发上溜下来,在地上自由自在地爬动,看到窗外的阳光折射进来的光圈,落在轮椅的扶手上闪闪发亮,他很兴奋地朝那边爬过去,动作敏捷,速度极快,不一会儿就已经到了翟伟康的脚下。翟伟康正专注地盯着窗外,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他的脚,低头一看,小云飞正滴溜溜地用大眼睛盯着他看,心中顿时泛起一股无名火,他目光冷漠地瞪着儿子,脸色铁青,小云飞立即被吓得咧开嘴巴大声哭闹,模样煞是可怜。翟伟康扯着喉咙大声叫嚷:“黄妈,干什么呢?赶紧把这家伙给我弄开!”

    黄妈听见客厅里传来哭声和吵闹声,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吓得身体都在打颤,她赶紧抱起小云飞,连声赔不是:“先生,对不起,对不起!”

    翟伟康不耐烦地朝她摆手,她赶紧抱云飞穿过保姆房,去了后阳台。云飞在她怀里委屈地抽噎,直到迷迷糊糊进入梦乡,脸蛋上还挂着泪痕。黄妈把孩子轻轻的放在床上,长叹一口气:唉……造孽哦,自己的孩子都见不得!

    翟伟康心中的怒火久久不曾平息,他大口地喘着粗气。在他的眼中,云飞就是一个‘扫帚星’,他的降临给他带来了太多的灾难。克死了母亲——翰玫,又克死了他心爱的耿嫣,还害得他和女儿失散,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更何况他原本就一直认为云飞是翰玫不知和哪个男人生出来的‘野种’,这小‘王八蛋’跟她母亲一样,不是什么好东西。若不是耿嫣交代要好好照顾这小‘王八蛋’,他真想掐死他!

    想到这些,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用双手转动轮椅的轮子,在宽敞的客厅里不停地晃悠,看到茶几上摆放着精致的茶具,他快速地将轮椅朝那边靠拢,只听见清脆的玻璃破碎的声音,他的手上已经渗出鲜红的血液,他举起手,看着刺目的血红,哈哈狂笑。

    地上一片狼籍,玻璃碎片四处飞溅。黄妈颤悠悠地抱紧被惊醒的云飞,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响亮的哭声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