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临风青昭
云上太清，青鸾高鸣，白光虚影中，有美人桂绿薄莎，额发高束，明眸似冰气自华，绛紫发带翩飞若游龙，顾盼生辉星夜如白昼。举头望之，垂眸忆之，庄周梦醒，杜鹃不啼，鲛人落珠止，蓝田暖烟灭。化形成风，四海八荒，山川江河，神形无拘，无所不在。 ——《列神传临风青昭》 “你若永生永世、安安分分地待在东泽仙洲也便罢了，若是还有非分之想，你这个人，你这条命，你这缕魂，六界之间，再不容你。我青昭之言，绝非儿戏。” 冰冷的声线，却并不刚硬，轻缓地，却刺痛人心。 “呵呵，你堂堂风神，要折磨一个人还需要说那么多狠话吗？要做什么，尽管来便是，我从不畏惧任何人，如今落魄，亦是如此。” 这是……我在说话？为何如此陌生？ “抹了她的记忆罢。” 说话的是一白衣男子，看不清面容，冷峻的声音后满是藏不住的深切哀伤，令人垂泪。 而我竟真的落泪了，面颊上真切的温湿，内心里刻骨的苦涩，呜咽声就要冲口而出。我转过了身，是不想身后人看见此时的狼狈？落魄至此，这点儿尊严又有何维护的必要？ “你果真是好本事。” “珺儿……” “我晏珺，会永生永世在东泽，永生永世。你可安心了？” “那便是最好的——青昭，开始罢。” …… “不要！” 惊坐起身，已是浑身湿透，整个人似乎可以拧出水来，脸上，枕上，领间，已分不清是汗还是泪，我摇着头迫使自己清醒，不经意瞥到身边被我捏得皱皱巴巴的《诸神诗词集》，而临风青昭那一页，已被我抓得面目全非了。 “啊啊啊！” 顾不得回想梦中之事，望着榻边这“半幅残尸”，我甚至有一种随它而去的悲痛感。 “你又在吼什么？” 推门而入的男子周身酒香隐隐，满脸不爽。 “珩云神尊……”我脑袋有些发蒙，这房间有些眼熟啊…… “我倒不知破音美人还有乱认亲的爱好。” “什么？” 啊！对了！王嫂！ “方才与神尊在白雨花林中说话，仿佛见到我王嫂了，她人呢？” “我亦不知青昭何时竟嫁人了，还与破音美人是亲戚？” 珩云摸着自己的下巴，做沉思状。 “青昭？！临风青昭？！” 我本能地欲起身，谁知头一阵疼痛，一个踉跄，头磕在墙上，更是痛不欲生。 “不可能，方才那女子分明是我王嫂宋溋舟。” “纠正你一点，并非方才，是昨日，你若实在想认她当你王嫂请随意，反正她也是一把年纪的老女人了。” “临风神尊才不是老女人，况且你没听过女人如酒，年岁俞久俞香醇么？神尊你是老男人才是真的。”不知哪来的胆子，我竟直接顶了回去。 “是么？如此想来，青昭这坛子酒定是六界之最。” “那是自然，临风神尊定是六界之最！” 珩云瞧了激情澎湃的我一眼，轻叹，摇头，转身，出门。 “唉？不不不，方才说的不算！珩云神尊你不可以如此说临风神尊，太失礼了！” 猛然明白他话中意的我不禁暗骂自己蠢笨，然而珩云已然懒得搭理我，只好去收拾那不堪入目的诗词集。 “珩云与青昭乃旧识，他二人相识的岁月甚至比我还要长久，那罗敷夜歌是连我都进不去的，想来她是有要事单独说与珩云听才想法子闯入又弄晕了你，她就这样的性格，宫主莫要介意，”应长天不知何时已悠哉地靠在我房门边，浅笑如故，“至于珩云说宫主坚持她是你王嫂，这我就不清楚了，难不成，这世上竟有同临风青昭长相相似之人？果真如此，宫主的王嫂定是位绝世美人。” 我看着应长天，半晌说不出话来，难不成是在白玉花林里晕倒后把脑子摔傻了？环顾周遭，这般明显，我已回到客栈，此乃应长天的房间，他倒有心，替我把《诸神诗词集》从我那残破不堪的房间救了出来，不过现下也被我自己毁了。不过珩云是怎么回事？他竟也一同…… “在我昏迷的这一日内到底发生了什么？珩云神尊怎会离开白雨岸？” 应长天看着我，沉吟片刻，道：“珩云的避世是为六界，如今，自然是为着同样的理由。” 我不免好奇，珩云那样的人，竟会为六界打算？真是稀奇。 “总之，那并非宫主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cao心之事呢，宫主好生休息便是。” 说罢，便掩门而去。 “好渴……” 脑子里一直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这才觉得口干，瞄了眼空茶杯：“繁霜越发贪懒了，茶杯空了也不知添水——” 对了，从方才起便一直未见繁霜，以她的心性必会死守在我身边并哭的跟发丧似的，怎么这会子都还不见人影？ “打扰了，修栾宫主可是在里头？” 门外的声音有些熟悉，似乎是晏卿的贴身侍女，亦是她的心腹——染心。 “染心？” “正是奴婢，听闻宫主身子不适，奴婢便不进屋打扰了。奴婢是奉了王和长公主的旨意前来接宫主回东泽的，宫主养好身子后便可出发，另外，因宫主昏迷，故繁霜姑娘提前被召回，向王和长公主陈述宫主在此国的详细经历，故此，直至回到天徵宫为止，宫主的饮食起居皆由奴婢照料，宫主请好好休息，奴婢在隔间，随时听候差遣，奴婢告退。” 怎的如此突然？我不能成行，竟直接召回了繁霜？这般火急火燎的旨意，必定是东泽有事发生。 说来还真是难为晏卿了，竟然让自己的心腹前来“照料”我，未免太看得起我了，不过这长公主的贴身侍女待遇就是不同，居然有单独房间，可怜繁霜连月来都是睡的躺椅。 我坐在榻上，迟迟不动，脑子已然想不过来这些日子遇到的种种事迹，但眼下在回东泽前便要弄清楚的，是那个莫名其妙就要杀我的绿衣女子是何人，有何目的，并且这件事，我第一直觉，不能让长公主知晓，可隔间的染心名为照料实则为监视，这样一双眼睛日日在我身旁晃悠，怎么行动？ “不用担心隔间的侍女，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会睡到明日晌午。” 窗开风起，迷了我的双眼，再睁眼时，窗前落有几片绿叶的书案上端坐着一位女子，她额发高束，身后青丝洒落，肤白似初春朗月下的雪，唇红似清晨托载露水的花，她双腿交合而坐，桂绿纱衣如雨后缥缈竹林，下摆处玉足裸露，眼波流转间，似有轻絮荡漾，如雾如烟。本该冠她个月下人，画中仙之名，但她高挑的眉角，略浓的眉色倒是看不出半丝女子的温婉柔和，更见其傲然寒凉，冰冷无双。 这女子，竟与王嫂生得一模一样，只是王嫂不似她这般冰冷孤高，难以接近。 且这桂绿纱衣…… “昨日是你要杀我，对吧？今日来此又有何贵干啊？” “看来让你离开东泽，是个错误的决定。” 她悠悠开口，其声亦是极致清冷，滴水成冰。 “什么？姑娘的意思，是你让王兄遣我出东泽的？” “这并不重要，放心，如今的我暂时不会伤你性命。” “呵，我凭什么信你，天晓得你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就出手了。” 她冰冷地看着我，我亦冷眼瞧着她，气势上绝不能输。 她歪了歪头，唇角微扬，似是不屑，玉足点地，绿纱垂落，翩然朝我而来，似乎连周遭空气亦被她牵动。 走至身前时我才发觉，这女子竟比我还要高出小半个头，她垂眼，启唇，呵气若兰。 “我临风青昭要杀一个人，直接杀便是，又岂会行你这小仙口中的卑劣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