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好坏参半比锦绣繁华来的更好
放下电话,我依然神差鬼使的坐卧不宁,屋里屋外转不停。 院子里是泼墨似的层次着阴暗的暮色,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雨丝,淋在黑色的泥土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雨丝笼罩了星辰,潮湿了又一个冗长的夜。 我站在雨中遥望故乡的方向,挥霍过我年少时光的千里之外的代县,此时也在飘雨么? 我忽然想起常全胜,那个和我一样其貌不扬有些腼腆的男生,多年前唯一刻录在我脑海而多年后失落的雨夜,按下播放键唯一转动的男生,要我怎么形容他,总之,不特别有特质,这种特质应该是属于灵魂和精神方面的,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只是我们似乎有相同的特质。 分别快二十年了,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呢他还记得我、曾经想起过我么? 常全胜就是给我写过几封信的那个字帅于人的高中同学。 我抱着电话薄查,刚好查见一个女同学安宁的手机号,安宁和常全胜在新生入学的那一年同桌了一个学期,正好问问她。 拨通电话后,安宁在那边很激动:“雪,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后来再没联系过,我听别人说你去了神池。” 我说:“是,因为找了个神池的对象就跟他去了,你现在在哪?” 她说:“我在太原了,是个小矿。” 我听她小女人的娇笑声:“过得不错吧,你老公做什么工作?” 她说:“在铁路上上班了,我女儿八岁了。” 我说:“哦,挺好,我也已经有二儿子了。” 她笑:“呀,你人口发展上挺快的啊,这么多年没见,不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了,还是象以前的假小子么?我现在是胖得不行,人家都叫我胖胖,有人找我,就是说那个最胖的。” 我也笑了:“那说明你过得好啊,心宽体胖,常回代县去么?” 她回答:“上班了也不常回去,去年我兄弟结婚,常全胜还去来,常全胜你记得吧。” 我说:“记得,你那时候叫他‘啪啪嘴’。” 她又一阵笑:“是了哇,当时有一个人突然问我,你认得我是谁不,我仔细一看说,哦,你是常全胜,你不知道人家可瘦了,比念书的时候还瘦,人家说我了,你这么胖了现在,常全胜在峨矿上班了。” 我说:“哦,过得还行吧他?” 她说:“我记得他说过也二个孩子了,他老婆娶得是咱们那会儿36班的,36班和咱们一届是文科班你记得了哇,她老婆也在峨口上班了,好象是土地局了。” 我“哦”地又接应一声。 安宁又问:“你每天就是上班了?” 我说:“也不怎么上,主要是带孩子。” 她接着问:“家里有电脑么?上网玩QQ不?” 我说:“有。” 然后我们交换了QQ号,她说:“五一下去旅游吧,我计划着去秦皇岛,你也去吧,咱们相跟上玩一趟。” 我赶忙说:“不行,我五一下说不定要回代县看我爸爸,以后有机会再说,预祝你玩得愉快,一路顺风。” 安宁念书的时候,性格也很孤僻且不自信,她那时用功学习成绩却差强人意,每次考试我都会把选择题的答案悄悄递给她,现在她过得比我好,常全胜也应该由一名沉默安静喜欢独自呆在角落的文弱少年蜕变成一个好丈夫好父亲了吧,我所记得的是他忧郁的偶尔悄悄地停留在我身旁的眼神。 而现在的我呢,又拥有什么?无论如何,我在远方衷心地为你们祝福,毕竟我们曾经相遇过,毕竟让我在落魄的雨夜,可以乘舟缓缓穿越你们经过的河流,并带我一同感受那碧波粼粼的过往,这就足够了。 出去锁大门的时候,雨无声地停了,应该有雨却没有了雨的夜色更加冷清,我用装满阴影的眼神张望漆黑的没有边际的夜空,月有阴晴圆缺,花有花开花谢,何况人乎? 雪小禅说,好坏参半的人生或爱情要比锦绣繁华来得更好一些。这句话说得真好。 第二天,我带着二蛋准备出门的时候,碰上凤凰。她说:“雪,昨天黑将来有一男一女相跟得问我,龙家在哪了,我说不知道,后来我见那二人径直寻到你大门口,狗子就叫唤开了,听见你出来接应,不知道说了些啥,就是听见那男人说这灰小子,是不是要帐的上门来了?” 我说:“是了,我就是看见一个男的。” 凤凰说:“还有个女的了,估计是那个女的站得远,没到跟前,你没看见。” 我“哦”地接应一声,心里寻思,也许在不被人看见的地方隐藏着更多的人…… 凤凰安顿我:“不管什么人寻你,你也不要给他开大门,问龙哪了,你就说不知道,我和他已经离婚了,二无不相干了,他们要是激捣,你也受法律保护,他们不能把你咋了,管你在这安安然然地住哇。” 我点点头朝她笑笑:“嗯,我晓得了。”然后上单位去了。 小张一见我就美滋滋地迎上来递给我个报销单,他的那几个死党兼喽喽兵跟在后面叽叽喳喳“中午好运来请吃饭啊,不见不散。” 我拿过来看一眼:“还没签字呢,赶紧上楼上找领导签字去。” 他们又勾着肩膀叫嚣着出去了,手机响起来,是jiejie,听话音已经和老姨通过话了,她说:“你带上二个儿子肯定不好找,换做你是男的你也不愿意要,生活就这么现实,早没看出龙是这等人,太不负责任了。” 我此时心情特别平静:“龙比我能干,这一点不能否认,前些天他临走以前还说我,象你这么傻不拉几的人丢下真叫人cao心,当年跟龙走在一起的时候,我因为和mama闹别扭钻进牛角尖里出不来,到达那种即将神经的边缘,亏得有龙,我才慢慢正常起来,心胸也比以前锻炼得开阔,是他把我的生命引向另一个高度,找上龙,本身不是个错误,走到今天,也许是我太软弱,也许是命运的安排,我就搞不清楚了。” jiejie在电话那头说:“现在也不要灰心,最起码有你的工资,对自己好点,要过得比龙在的时候还要好,有困难就跟我们说,众人给你想办法。” 我说:“你放心,以前跟上mama的时候,常常觉得无聊,想死,后来跟上龙,是穷得只顾挣钱节省,努力过光景,再没无聊空虚过,尤其现在,根本顾不下唉声叹气虚度时光,相反,斗志非常旺盛,对生活也更有激情,真的,现在的我觉得生命才刚刚开始。” 龙的失败激发起我求生的欲望、心底蕴藏的潜力,更让我明白生命的庄重,不断前行的可贵。 下班要走的时候,小张说:“雪,不用回了,中午和我们一起吃饭吧。” 我朝他笑笑,摇摇头:“不行,我大儿子还在家等我呢。” 拐过那条坎坷而蹉跎的必经之路,路的一旁堆满垃圾,路的中央是一道水渠一样的深沟,蓄积着经年累月的草绿色的清澈的水,我钻进小巷,刚看到那根独自个性的电线杆,手机响起来,陌生的外地号。 我略一迟疑,接起来,是龙。 他在那端:“我在朔州了,刚听常发说要帐的上门来,是咋回事,你咋安排了?” 我一听,就觉得他又来我跟前假惺惺的表示关心,我热血上涌没好气地:“你还关心我了?我现在就是死了与你又有何相干?我说你不用给我打电话,让要帐的知道了你的这个号码又怎么办呀。” 他说:“我就是想孩子们了。” 我说:“你现在除了外债还是外债,你当务之急是应该赶紧再找个女的成家,最好能够帮助你东山再起。” 他说:“我现在哪有心思再找了。” 我说:“不用在我跟前假装纯情,你现在不仅是对我毫无意义,简直就是一大害,我只想着赶紧再找,你离我远点,别来烦我。” 他脸皮真厚:“我在神池身败名裂了,人家一说是没办法才找了。” 我蹦豆子般:“就是没办法才再找了,有办法人家谁找了,就是我说的,你最好赶紧再找,你过得好就等于我过得好,而且我也不想背负背信弃义的名声。” 他说:“我就是关心你,怕你受治。” 我冷笑:“你不用绕弯我了,我也不会再中你的招了,我知道你喜欢自由,我已经给了你最大的自由,我从来没有牵绊过你,也从来没有扯过你后腿,现在的你,一无所有,没有过爱的人,没有过亲的人,一切从头开始,就仿佛你还是个二十岁的年轻小伙,这难道不是你所向往的么。” 他说:“要不,你来这边吧,这边安全。” 我毫不犹豫:“我肯定不离开神池,你心里边早已经没有我了,只当你早一脚把我踢出去了,而现在正是你想要的结果,行了,我还有做的了,你最好自重。” 然后我挂了电话,心想,早你干啥去来,现在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一句不会相信你,我只当你已死了,过去的一笔勾销,现在的你,不过是另一个人,只是名字相同而已。我翻出通话记录,把他的号码删除。 不知怎么我不由地想,肯定富贵家的也知道他这个号码,好几年的老情人了,该是比老婆还要更够老婆吧。 最早以前,我真应该与她共坐一桌,共饮一杯,用正牌的笔签订一份正牌转让协议。 这样,后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与我无干了。 忙碌的早晨,我做饭收拾家,安顿川洗脸刷牙。他洗了脸换了鞋收拾好书包,拿了张纸找我签字,写川背下来了,我低头写字的时候听他说了声,这香皂的味道真不好闻了。 我心里奇怪,我觉得我买的香皂还是挺香的呀,过了一会儿我去洗脸的时候,发现他用的是我买来洗脚用的除脚气香皂。 我止不住对着前面的镜子哈哈大笑,真是个傻孩子,白净净香喷喷的洗脸皂不用,偏用这块难看的黑乎乎的洗脚皂,能好闻了吗? 我摇摇头,这世道每个人都很难理解。
我今年35岁,和龙在一起15年,他走后,我没有思念,那是假的,不听古人云,相见时难别亦难。 当年,他找我并与我结婚的时候,曾是我的救命稻草,我从小和mama结怨很深,是他带我远走高飞,给予我新的生活,对这一点,我始终心存感激。 就是现在我也依然崇拜他。在外面有情人,这是一个男人犯了应该犯的错;象个大款一样的豪赌,这是名副其实的潇洒走一回。龙利用三个下午的时间,连输四十三万,这也可以称为怒放的生命。 但是好花不长开,好景不常在,龙就好比腊尽冬残的寒梅劲放,傲霜斗雪,非常艳丽,然而地气萌动,挫伤元气,转瞬凋残,好不叫人遗憾。 也许,他把赌博看成是一种男人力量的延伸。而现在,好事成空,转为败局,也只有他自己为自己的潇洒负责,凡事有得必有失,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已注定结果,什么都想得到的人注定什么也得不到。 晚上常常挑灯夜战,奋斗我的第二部曲,35年后,我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川半夜醒来,看到我仍在埋头苦思冥想地写,问:“妈,这么辛苦了?” 我说:“嗯,今天的任务还没完成呢,我梦想着我的小说会被某位导演看中,改编成剧本,拍成电视剧,然后,咱们就会有好多好多钱。” 川迷迷糊糊地接着说:“mama,我会在梦里,屁里,背后默默支持你的。”他翻了个笨重的身又睡了。 这时我想起,川下午放学回家后兴高采烈地告诉我,这次考了全班第十名,老师夸他大有进步,幸运的是前面有几个并列名次的,要不他就在十名以外,比第十一名只多了0、5分,第十一名气得骂他,你那0、5分是哪来的。 我听了也忍不住乐,对啊,0、5分也很重要,第十名和第十一名给人的感觉就非常不同,像相差很远似的。 川乐不可吱,那还用说。 想到这里,心里一阵欣慰,孩子比以前懂事了,很快他就会长大,成为他弟弟的好榜样。 抬头看一下表,已经凌晨一点钟了,该睡了,我换了睡袍,拿起古龙香水朝我的脖颈、腋窝“嗤嗤”了几下,然后关了大灯,打开小夜灯,钻进被窝。 香水等于毒药,毒药等于香水,可是没有人睡在我身旁,谁又会中毒呢,除了我自己。 不觉间,我漫步在旷野中,光华迷朦的淡蓝色的天光里,我忽然发现榆树已经悄悄抽出嫩芽,远方树树杏花迎着寒风怒放,粉白粉白象画中美人的脸,多年后我不过是一抔黄土,而眼前的簇簇杏花将依旧不紧不慢怒放,甚至会变得更加妩媚动人吧,而那时的我已无力再来这里相见,更无力来一场告别…… 恍惚中,我又回到农村,和小姑子一起生活,她梳着一条又粗又长又黑又亮的大辫子,胸前围着大围裙趴在大铁锅上出猪食,拿着铁丝“哧愣哧愣”地铲啊铲啊,而我坐在窑头上晒太阳,院子里的猪挺着大肚子,怀孕了,羊也挺着大肚子,怀孕了,狗挺着大肚子,怀孕了,还有鸡、猫,我眼中的动物全部怀孕了,然后,我发现我也怀孕了,肚子凸起来象塞了颗大西瓜,我问小姑子:“英,我怎么怀孕了,这孩子从哪儿来?” 她回头笑着说:“这孩子是个女孩,女孩是母亲的贴身小棉袄,有了女儿,你老的时候就有人陪伴你侍候你了。” 我懵懵懂懂的,坐在平滑的石头上,使劲想,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又问:“这孩子从哪儿来,我怎么一点也不记得了。” 梦游般,我又站在广场拥抱未来的舞台上,镁光灯刺眼,台下黑压压一片,大约是我的小说获了奖,主持人让我发表获奖感言,我想既然站在这里,当着众人的面,应该感谢。 感谢我生命中出现过的贵人,我想说感谢我的母亲,赋予我生命,可是她除了赋予我生命以外,前二十年一直在打击我、摧毁我,而我后来又用了十五年的时间击败母亲,因为她没有一个儿子,而我却实现了她一生最大的愿望,有了二个儿子。 我想说,感谢龙,给予我创作的激情与灵感,可是他已经深深地伤害了我,他把我的爱只当随风而来,得到的太容易,所以既不名一文,也无须珍惜,如今我该用多少年,击败龙,让他承认失去我是他今生最大的错误。 这么想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特着急,我思想矛盾着,我应该感谢还是憎恨,我应该记起还是忘记,越着急,我越不明白,不知如何说起,慌乱中,我仰望天上人间,遥远星系闪闪烁烁的星辰,那样的波光潋滟…… 忽然,耳边传来二rou蛋的抽泣声,我猛地惊醒,转身把他扶到我的臂弯里,二rou蛋梦中仍在伤心,我抱紧他看他柔细的眼睫毛轻轻地颤动,这时他紧闭的右眼里流出一滴晶莹细小的泪珠,慢慢地滑过鼻梁,“簌”地滚落入他的左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