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风云齐聚论武学
独孤展鹏藏在证果寺一棵枝叶特别茂盛的大树高处枝叶丛中。这样，他可以俯瞰下面，而下面的人不易发现他！ 独孤展鹏想不到石道人与大内总管钱梦熊的约斗之处，竟在这里！ 西山有的是人所罕至的幽谷密林，何苦在这证果寺呢？ 如果不是丐帮北支帮主欧阳浩然亲口告诉他，他还真不相信此事。 今日正午之战，如石道人胜，则请钱梦熊代办一件事：查出混迹大内的伤害紫衫镖王的凶手。 如石道人战败，则任钱梦熊除了违背江湖道义与有害石道人生命武功之外，指令石道人做三件事。 据欧阳帮主透露：铁琴张似已确定伤害紫衫镖王的凶手在大内潜身，而且此人与二十年前，天下一剑石举乾一家被害有关！ 独孤展鹏此来，一则想见识一下石道人、钱梦熊两大当世高手的真实武功与石道人门下大弟子，亦即自己大师兄大侠铁琴张的风采，二则选择时机，他要问石道人：独孤剑庄独孤家重宝的九龙金鼎何以会跑到蜀中的卧虎山庄去的？六年前，独孤剑庄被毁，独孤天龙指称石道人曾与父亲不败剑尊独孤名尊比剑，此事真伪如何？原因何在？ 独孤展鹏相信，当着丐帮两大长老与大内总管之面，石道人即使真是杀父凶手，也决不能为难他的。 何况，还有天下点xue名家，他的舅父“铜锅铁杆”“铜锅斗”罗若拙、混元铁牌黄中封与腿功天下无双的紫衫镖王紫相伯亲来接应，以为奥援呢？ 另外，那伤害紫衫镖王的凶手真在大内么？他又是什么角色？此举意欲何为？ 这也是独孤展鹏一心想弄明白的。 独孤展鹏是在得知这一秘讯的当夜，就潜来证果寺的。 目前，他还没发现异状。 辰时末刻，证果寺开始有了外来人。 先是四个嘻嘻哈哈衣衫褴褛面黄饥瘦的乞丐，一手握着破钵，各自背着三、五口麻布袋，拄着青竹竿，闯进寺来，四处溜哒了一圈，见没人，便在几个僧人的低声嘀咕中，嘻嘻哈哈地走了。 接着不久，一顶轿子进了寺。 一个从五品服色的官员，白脸微须，随两个跟班，在寺中执事僧与主持陪同下，到了中部的佛殿参拜了释迦牟尼佛，拜读了敕修御碑，然后参读左方碑后高达六尺、径达丈二的大铜钟上的。 在那官吏参读之时，两个跟班及四个轿夫则把证果寺的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看了个遍，连僧人如厕之所也不放过。 两个跟班乘僧人不备时，施展轻功，落地无声地跳到大殿顶上，迅即察看了一遍所有屋脊房顶，见无异状才跳下来。 那份飞高窜低的敏捷身手，足以证明他们都是身负武功的高手。 那四个轿夫身材剽猛、虬筋栗rou，目光凛然含芒，显然也是外家功夫颇有功底的好手。 那官员能令这些武林中人为奴为仆，他又是什么人呢？ 官员微笑道，望着主持僧：“此处风光旖旎，站在秘魔岩和招止亭前，远望层峦叠嶂，虎踞龙盘，平坡、翠微两山，丛林如海，各处名刹大寺，红墙彩栋，高下点染，令人有如入画中之感。更况贵寺佛像精美，佛典俱全！下官欲借居一二日，以参我佛真谛，兼洗尘俗之气，未知大师可否允应？” 主持僧含笑道：“与人方便，便是与已。大人既看中了敝寺，这便是缘。寺中平素也常有檀越盘桓一两日的，因而备有清净的精舍。大人请便吧！” 这时，一个声音在寺门口冷冷地道： “不可！” “什么人？”两个跟班喝道，一齐回过头去。 只见一个皂衣捕快，五十七、八岁，焦黄脸，老鼠须，脸色阴冷，手中拎着一副当啷作响的铁链长铐，站在门口。背后站着四个衙役，挎着腰刀，威风凛凛地站在捕快后面。 “啊——原来是负责巡查京西一带的刑衙‘缠魂判官’胡捕头！阁下公门中人，怎管起空门中事来了？”官员的两个跟班中年纪略轻的那个，冷冷地笑道。 这个跟班年约三十三、四岁，中等个儿，方脸，络腮胡刮得青青的，刀眉浓重，有着一双凛然生威的虎目！ “我也奇怪，大明门前棋盘街方将军的后裔，京中有名的武林名家，刀中夹镖方斌方老弟，怎会突然作起别人跟班来了呢？” 胡捕头说着，把目光落到另一个跟班身上，皮笑rou不笑地又打了个“哈哈”： “至于这位兄台，身高体壮，拳大如钵，下盘稳固，脸如淡金！如在下双目不花，应是洪武爷手下大将吴良吴大人的后裔，现居吴良大人胡同，俗称无量大人胡同的吴府三公子中老三，急义勇为的吴三公子、擂拳手吴猛吧？” “胡铁蛟胡老爷子，今年贵庚该是五十七岁了吧？”方斌淡淡道。 “不错。方老弟有何赐教？”胡铁蛟道。 “按刑部定例，凡衙门快手，到了满甲子之年，便可闭门纳福了！在下祝愿胡老爷子平安度过这三年，日后多福多寿！但如要硬出头，自寻霉气，说不定一日栽了，再也起不来了！”方斌不疾不徐地淡淡道。 “你——”胡铁蛟急怒之下，竟说不出话来。 “何况，公门四大高手，柳老儿的弟子名声都超过你了，你虽是柳老儿的师弟与多年同僚，一身武功还不赖，但要在这三年内胜过曲逢春、唐**他们四位，可也不易办到！又何况——”吴猛摇了一下头，怜悯地看着胡铁蛟的三角形小头，“有些事，你想管也管不了呢！” “谁说我管不了的？我这次便是奉大内总管钱总管之谕，来查看的，严禁任何闲杂人员进入证果寺！非但不许进证果寺，便是在四平台这一带逗留也不行！” 胡铁蛟说到这里，顿住，用目光冷冷地扫了一下众人，一付大权在握，生杀子夺，全由我定，掌握了别人命运的架子，仿佛看着脚爪下踩着的老鼠的猫—— “何况，这位从五品官大人，是我想遍了京中三阁六部、文武百官，也想不出是在哪里供职的西贝货大人呢？可知大明律法，伪充官吏，私造朝服，形同谋反，该当何罪？” “不当什么罪！”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道。 胡铁蛟闻言大怒，欲要回头看是何人，谁知头转到一半转不动了——被人点xue定住了！ 随即一只手托着胡铁蛟的下巴，从胡铁蛟的腋下钻出一个身背六袋的乞丐来，嘻笑道： “想不到这老儿还挺较真的！” 来人是丐帮北京分舵的副舵主，破碗花宋泰！ “有劳宋大侠相帮！”方斌与吴猛道。 “我也算什么劳什子大侠？不过是一个承大伙看得起的穷叫花而已！”宋泰笑骂道。 “宋大侠，外面的情形如何？”那官员问道。 “好报大侠得知，在四平台地段，刑衙由这位胡老儿布下了十一名眼线与暗桩，现全已换上了咱们兄弟了！只是叫花子穿上捕役大爷的衣服，总有些不舒服。” “此事多劳宋大侠了！”那官员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又问，“没伤人吧？” “没！全给弟兄们换下来，装进城去了。城中，咱们丘舵主亲率帮中兄弟布下了十七个眼线，官府有什么动静，会及时报知的！” 那官员略一沉吟，挥了挥手，进了一个小院。 方斌、吴猛扶了胡铁蛟也进去了。 四个轿夫把被点xue定住的四个衙役剥下两套衙役衣服，送进那官员进去的那个小院，然后将四个衙役全塞在轿子中。 宋泰笑嘻嘻地站在院子里。 主持僧目睹这一切，单掌打了个稽道，念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边说边摇了一下头，退回他的方丈室去了。 出家人眼见皆空。这个主持僧倒真能视若无睹。 知客僧见状，本想说什么，这时也不说了，急退入自己的僧舍中，把门关上了。 那官员进了小院后一直没出来，门咿呀开处，出来了胡铁蛟与两个衙役。 四个轿夫又把一只布袋塞入轿子中，跑得飞快，扛轿下山去了！ 破碗花宋泰看完这一切，伸了个懒腰，也走掉了！ 巳时二刻。 证果寺有刑部衙门被称为“四大高手”的柳阔英四大弟子中的三大弟子到来，他们是：麦金仗、鞠铁蓑、唐**。 与他们同时来的，则是八个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他们来后，迅即各自站到了各要道部位，看样子，是司警戒监督之职的！ 巳时三刻，一行人入寺而来，为首一人，白色道袍，高髻玉簪。白脸，乌须，相貌严肃冷漠，正是石道人！ 后面是身躯雄伟，疏眉长目，脸如淡金的髻发乌须大汉，乃是石道人的五弟子韩六奇。韩六奇身后是丐帮两大八袋长老：身穿有着小块补丁、洗得发白衣服，状若三家村中饱学老儒、脸含笑意的，是妙手神丐闻百通，跣足披发，身背葫芦，鹑衣百结的，正是魔足鬼丐石浮图。 与此同时，两个人影飞上围墙，在寺庙的各重屋顶上纵跳逾跃，疾如快风而来。 前面身如rou球滚动，大头矮个，脸若顽童，打冲天辫的胖子，正是地火霹雳周无缺，那高高瘦瘦、摇摇荡荡、肩荷鹤嘴锄的金衣长人，不用说，定是高峡浪了！ 最后面，一身文士打扮，头戴飘飘巾，白袜青鞋，一领缃黄儒衫的青年文士，神色冷傲，正是玉尺量天邱漱梅。 那位名动江湖的大侠铁琴张，还没有出现！ 紫相伯、罗若拙他们更没现身。 午时一刻。 破碗花宋泰来向丐帮长老报道：“据报，他们已上路。 除大内总管钱梦熊外，随行者还有东、西两厂的第一高手、大档头铁扇青衫客赵慕湘与长袖先生李云水，锦衣卫指挥褚玄雷，还有几个，估计是大内高手，共八人。现已出运料门，正向西山而来！” 过了一刻，大内总管钱梦熊一行，来到证果寺。 钱梦熊身穿宽袖银色衣衫，腰束碧玉带，足登步云靴，头戴束发珠冠，长眉入鬓，燕颔凤目，熊背虎腰，与五年前西山大祭典时相见不同的是，蓄了一部三柳长髯，迎风拂飘，凭添一种虎威！ 钱梦熊望见丐帮两长老，人在老远，洪笑声就传了过来： “兀那两个老叫花，捣的什么鬼啊？老朋友相见，该持鳌赏菊，斗酒拚醉！怎么弄得寒不寒，阴不阴的？叫我来比那劳什子武啊！” 妙手神丐闻百通两道寿星眉一扬，那双灵活，狡黠，带有睿智与喜气的松鼠眼一转，扬声笑道：“老叫花不喜欢比武斗剑，喜欢的是花雕、汾酒、竹叶青、鲥鱼、肥蟹、菊花鸡。钱大总管，你请不请老叫花？” “请！请！”钱梦熊说话间，把脸转向魔足鬼丐石浮图。 “鬼叫花怎么说？” 石浮图摇了一摇手里擎着的朱红大葫芦，咕噜噜喝上一大口，一抹髭须上残酒余沥，呵呵一笑道： “鬼叫花只是酒鬼，我只喝酒，看热闹，有酒喝则成醉鬼，无饭吃则变饿鬼，但不是爱比武斗剑的好斗鬼！” 钱梦熊把目光移开，望向其他人。 “钱总管，约你比斗的是在下——川人石维坤！” 石道人踏出一步抱掌道。 “石大侠果真是四大剑客中天下一剑石举乾之昆仲？” 钱梦熊问。 “在下的姓果是姓石，”石道人道，“是否天下一剑的弟弟，阁下只要拔剑便知道了！” “石大侠从服式看，似是羽流——”钱梦熊道。 “在下曾四十二年证道修炼于昆仑、青城、峨嵋、华山、终南，道号凌虚子。”石道人说到这里，冷笑了一声，“不知钱总管问此，有何见教？” 钱梦熊掉头看着飘过的一片白云，不再看石道人，望着天淡淡道： “道家奉黄老为至尊，又设四大真人，四大真人中南华真人即是庄周庄子吧？老、庄俱都主张‘无为’的！石大侠四十二年修性证道，还悟不透齐物、逍遥这一关么？” 石道人冷冷地道：“只是我修炼印证的是杀人道！” 钱梦熊闻言，浑身一震，霍地回过头来，嗔目厉声道：“四十二年，只学得一个杀人么？” 石道人仰天大笑，笑毕正视钱梦熊，朗声道： “愧无生人术，傲有杀人剑！钱总管出于武当门下，须不知武当的拳剑也是用来杀人的么？” 钱梦熊长眉一轩，大声道： “好一个‘愧无生人术，傲有杀人剑’！石大侠，我答应你！” 石道人至此，脸色少霁，顿了一下，正容道：“既如此，那么请钱大人亮剑！” 钱梦熊笑了一笑，目光一闪： “石大侠何必急在一时？我们把原来比试方法改进一下，再增加些彩头，岂不更有意思些？” 妙手神丐闻百通含笑道：“不知钱总管又有什么新招儿？” 魔足鬼丐石浮图愁眉苦脸道：“什么新招儿都没用，我的酒葫芦空了，——还有什么比这更难受的了？” 钱梦熊清咳了一声，望着石道人：“我想，与其两人比，不如改为比五场吧！你的弟子与我的同僚、朋友比四场，谁赢满三场就算胜，如前四场平手，则最后一场作正主儿，一场见高低！这样热闹些，每一场赢者，我都有一些小小彩头，以助雅兴！不知石大侠意下何如？” 石道人尚在沉吟之间，早有一人拍手大笑道：“嘻嘻，师父，比就比，咱们怕过谁来？哈哈，又有得打架了！憋了这么久，都憋出病来了！” 说话间一个人影如rou球从殿顶上弹起，连翻五个空心筋斗，急飘而下，“落地生根”，稳稳地钉在地上，不是那头大鬼大口气大的矮胖子地火霹雳周无缺又是谁？ 随即，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尖叫道：“师父，老三说得对，咱们怕过谁来？比就比吧！” 随说话声，一人如纸飘一样从殿顶飘下，站在那里比常人高一半： ——正是云中黄鹤高峡浪。 石道人眉头略一皱，随即沉声道：“好，钱总管，我应承了！——不知钱总管第一场是哪位赐教？” 钱梦熊笑着环顾自己同来的一行人。 一个大内侍卫踏出一步：“钱老总，卑职先演一套笨功夫，以为抛砖引玉。” 钱梦熊含笑点点头：“焦侍卫，卖把劲，别给咱大内的人抹黑！” 那焦侍卫四十来岁，中等个儿，粗眉大眼，脸色罗黄，穿一身玄色短靠，腰束黄带。他摘下佩刀给同伴，走出后向众人抱了一个罗圈揖，开言道： “敝人焦文彬，山东青州人，在这耍几招庄稼把式，聊博行家一笑！”说完，双手成掌分开，右掌向前不变，左掌向后变为钩手，出左脚，虚踮右脚，成弓步。 “滚手虎坐。前轻后重，紧裆抿胯，已得师传要领！” 李云水拈须颔首道，“初练者本来还要加上‘打躬式’和‘打辘轳式’两式以蓄劲舒筋，这位焦师博一开拳便是滚手虎坐，出拳劲如行龙，定如卧虎，这趟二十四手**拳，已过得关了！” 焦文彬由“滚手虎坐”而“上步对锤”，“震脚通天炮”，接着是“横拳撩阴锤”“逢手倒踢”“上步连环三锤”——打的正是少林**门的**拳二十四手！ 只见焦文彬打拳，矫健敏捷、闪展腾挪，缓急轻重，有节有顿，上下相随，左顾右盼，一动无不动，一静无不静，动作疾如飘风，猛若霹雳！ 打至兴酣处，正是一脚“掘子脚”时，只见他由上式“恨地无环”变招过来，横出右腿，向右从下向上蹬出，一脚踢在身后碗口粗一棵栎树上，把铁硬的一棵栎树踢得“啪嚓”一声，断成两段，上半段树身带着风声飞出去一丈多远！ 而焦文彬宛若未觉，一招“打虎式”稳如泰山，双目精光炯炯，神威逼人！然后退右脚半步，两拳开掌自下向外翻上，指尖相对，自上缓缓压下，气贯丹田，双是并拢，头向西，定神收式。 “好一路**拳！”石道人大声赞道：“一脚蹬出，不亚千斤，有断木碎碑之功，当得铁腿二字！” 焦文彬抱掌笑道：“兄弟学艺不精，多多献丑了！”说罢退到一旁。 接着又出来一个大内侍卫，尖嘴猴腮，脸黄肌瘦，五短身材，自称是少林俗家弟子，河南开封府保勇。他练的是一路纯刚无柔的少林四趟拳，以掌法为主，拳脚为次。 只见他围着一张青石厚凳，把六十手四趟拳展开，“闪、转、腾、踢、打、绷、冲、挑、刺、弹”，练到“砸”字诀，更是风声霍霍！ 等他一路拳打下来，人们发现他的拳竟扫削去了石凳的四只凳角！ 丐帮的魔足鬼丐不知何时离去复返的，他葫芦的酒又满了，酒香扑鼻！ 他仰头喝了一大口，抹嘴笑道：“哈，这位保老弟的铁拳功夫也不赖！两位的外家功夫，刚猛之极！值得老酒鬼灌上一大口！” 钱梦熊笑望着石道人：“石大侠，我手下弟兄武功粗陋，现在得看你门下高弟的身手了！” 石道人的目光在韩六奇、邱漱海、高峡浪、周无缺脸上滑过，最后定在周无缺脸上，沉声道：“无缺，你去。” 周无缺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