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一章 糊涂官 糊涂案 (上)
“你,你,你血口喷人”姓刘的宿老气得直打哆嗦,指着地上的老妇,大声向罗本抗辩,“大人,她就是一个疯婆子,儿子跳河死了,想从老夫家讹一笔养老钱。【】老夫当时虽然家大业大,可支出也得有个由头,绝不敢开这个口子。万一其他刁民纷纷效仿” “啪!”参军罗本重重地一拍惊堂木,将刘姓宿老的话头打断,“够了,本官让你说话了么?你是陪审,不是主审官,还没轮到你替本官断案!” 刘姓宿老先前和其他几个陪审接连驳了罗本几十回,都没有被罗本为难,因此心里就有了些轻慢之意。觉得淮安军不过如此,虽然骁勇了些,但今后治理地方依旧离不了自己这帮人。却没想到罗本根本不按常理出牌,说翻脸立刻翻脸。震惊之余,立刻意识到官和民之间的巨大鸿沟。赶紧做了个长揖,臊眉搭眼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刘推官,她告得可否属实?”参军罗本又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把目光转向案犯。“你为什么要阻止江都县接这位阿婆的案子,是不是有人许了你什么好处?” “冤枉?”刘推官闻听,也立刻跪在了地上,大声地叫起了屈来。“小人不过是一介推官,平素根本没有实权,哪敢干涉江都县如何断案。小人……” “你胡说!”众告状的百姓异口同声地驳斥,“整个扬州城,谁不知道你刘扒皮专门吃案子发财?小案子不给你送钱,就被你办成砍头的大案。真正的江洋大盗落在官府手里,只要你收足了好处,一样能从己监狱里放出来,继续四处杀人放火!” “你们这些刁民才胡说!”刘推官把眼睛一瞪,不怒自威。“本官,我当年好歹也是正六,怎么会管具体问案这等琐事。本官……” “住口!”参军罗本听他一口一个本官,心情烦躁。用力拍了一下惊堂木,大声质问,“别绕圈子,说具体的。这位阿婆告状时,你到底朝没朝县衙递过名帖!” “这”刘推官原本还想抵赖,见罗本脸色不善。犹豫了一下,低声回应,“当初,当初好像,好像的确递过一个帖子。但,但说得不是具体审案之事。小人,小人只是觉得到了年根儿上了,肯定有许多刁民会和雇主起争执。而扬州城的商铺工坊有数千座,年底又是收缴商税的重要关口。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鼓励这种行为,否则,后果将非常难以预料!” “你”参军罗本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跳起来,将刘推官一刀劈死。(百度搜索网更新最快最稳定)这明显是一件官商勾结,荼毒百姓的案子。刘推官也肯定从中收了贿赂。但是,这厮居然有脸将借口说得冠冕堂皇,好像不这样做,就要天下大乱一般。 正愤懑间,却又听见另外一名年青的百姓大声哭诉道:“青天大老爷,您可别被姓刘的给糊弄了。他哪是为了扬州城的安宁,他只是为了给自己贪赃枉法找个借口而已!小人当年也是买卖人家,做出的白瓷整个扬州都是头一等。就是因为去年年底不小心卷进了一件冤枉官司,被这姓刘的一次又一次敲诈。最后连整个铺面连同城外的一座瓷窑都归了他。如果为的是让大伙都过个安稳年,他为什么不肯对小人网开一面啊?按道理,小人也是店东,小人每年也定时定点儿向官府缴纳银子!” “青天大老爷,他就是在撒谎!”其他几个苦主也纷纷开口,大声控诉刘推官的罪行。“上次粮商老钱家的奴仆在码头上打断我大哥的腿,也是他出面给平的案子。结果我大哥的腿白断了,还要倒赔给老钱家耽误粮食装船的钱!” “他看中了小人家的宅子,要出两百贯钱买。小人的父亲不肯,他就找了个惯偷,自己去投案,攀诬家父销赃。我可怜的老父亲,清清白白一辈子,就被这杀材活活给气死了!呜呜,呜呜” “他想纳小人的jiejie为妾,却又不肯出彩礼钱。就勾结官府,硬说小人家跟明教有来往……” 众苦主边哭边说,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件都令人发指。 刘推官则不停地狡辩,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陪审人当中,也有几个宿老怒容满面,随时准备跳起来反驳。无奈摸不太清楚罗本罗大老爷的路数,唯恐惹对方突然发飙。只好暂且忍耐,等待合适的时机。 主审官罗本越听越气愤,越听越气愤,右手的五根手指不停地在桌案下开开合合。他今天要审理的是张明鉴等人半个多前在扬州城内所犯下的罪行,与苦主们的控诉无关。然而如果不将刘才绳之于法的话,又着实让他觉得愧对主审官的位置。想来想去,干脆把心一横,大声喝到,“行了,本官都已经听清楚了。刘才,你仰仗一身官皮欺压良善,强取豪夺,逼死多条人命。本官今天要不治你一个谋财害命之罪,老天爷都会觉得本官没长着眼睛。来人,将他给本官拖下去……” “且慢!”众宿老不敢再耽搁,纷纷站起来,大声抗议。“大人,朱总管说过,今天要我等做陪审。” “是啊,罗大人,我们这些陪审还没通过呢!” “罗大人,您不能出尔反尔!” 虽然声音里明显带着哆嗦,众人却没有一个落在后面。此案无关公义,而事关今后扬州城内的规矩。他们这些人过去都是有名望的士绅,而告状的人,却不过是一群大字不识的草民。如果给一群草民开了随随便便“攀诬”士绅的头,那今后的事情岂还了得? “你们?”听到众陪审七嘴八舌的抗议声,参军罗本脸上的怒气更浓。很显然,这些宿老当中,不少人都跟刘才有过勾搭,此刻打定了主意要包庇于他。然而,如果让这些宿老们的图谋得了逞,朱总管最近的所有布置就都白做了。非但淮安军要大失民心,冤死死的那些百姓们,如果泉下有灵的话,恐怕也难瞑目。 猛然间,想起开审前,朱八十一的一些叮嘱。参军罗本咬着牙冷笑,“刚才苦主的哭诉中,牵扯到诸位之间很多人。按照我家朱总管的规矩,所有牵扯到的人,都必须回避。现在,请刘老丈、吴老丈、任老仗、钱老丈、徐老丈退到一边,把陪审的位置,让给与本案无关的人!” “啊?哼!”被点到名字的五位宿老先是微微一愣,随即怒气冲冲地甩袖离席。见过糊涂官,却没见过像今天这般糊涂的。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是大宋太祖爷定下的规矩。蒙古人虽然没明着宣布会遵从,事实上,官府做什么事情离得开地方头面人物的支持?而今天,姓罗的糊涂官,却为了几个大字不识的土包子,把扬州城的宿老得罪了一小半儿。他到底是给朱总管拉拢人心来了,还是替朱总管跟地方上结仇来了?! “请众父老推举五位,与本案无关的宿老顶替他们的位置!”参军罗本也知道自己今天可能把事情给搞砸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站起身,朝周围的百姓们拱了拱手,大声说道,“请众父老再推举五个人,凑足了十三位陪审,才好给这姓刘的定罪!” 人群嗡地一声,潮水般向后退去。谁也不愿意出这个头。刚才被参军罗本驱逐出陪审席的,除了原来的大盐商,就是珠宝、粮食和大船东,甚至还有牙行的行主。换句后世的话说,这就是昔日扬州城内一群有活力的民间团体。如今虽然家产也被乱兵抢光烧尽了,可每个人身后,都拥有普通百姓难以相比的关系网。真的得罪了他们,大伙将来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请众父老再推举五个人上来,凑足了十三位陪审。天色晚了,咱们得抓紧!”见底下百姓迟迟不动,参军罗本继续和颜悦色地催促。 人潮继续后退,百姓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着头叹气。他们的确想去替苦主讨还公道,但他们却承担不起得罪的宿老们的后果。俗话说得好,官兵是水,而士绅是石头。水势汹汹,可以轻易吞没石头。可等水退之后,石头却依旧要留在原地。依旧压着周围的草木无法出头。这道理,古今都一样。老百姓不用教就懂。 “我们兄弟来!”正当罗本感到为难之际,朱重八带着汤和、邓愈、吴氏兄弟,分开人群,大步走上。“我们兄弟都不是当地人。既在里边没有利益纠葛,也不认识当事双方。” “行!”参军罗本终于盼到了救星,欣慰地点头。 “但是朱某有几句话,不吐不快!”朱重八一边继续朝陪审席上走,一边冲着所有扬州百姓喝道:“你们这群窝囊废,朱总管给了你们报仇的机会,你们居然自己往后缩。你们的卵蛋呢?你们这十几万人中,到底还有没有带把的?凡事都指望别人,你们自己是干什么吃的?一群杀rou吃的绵羊么,活该被欺负一辈子!” 众百姓被骂的额头冒汗,面红耳赤,谁也不敢开口反驳。朱重八却依旧不过瘾,转过头,冲着陪审席上和刚刚离开陪审席的宿老继续大骂,“还有你们,一个个人五人六的,装得这叫好看。什么鸟玩意啊?有本事,有本事扬州被焚的那天,跟乱兵拼命去啊。也不想想陪审的位置是怎么坐上去的,居然给点颜色就开染坊。这的这么有种,怎么当初没使到张明鉴头上去呢?王八蛋!一个个都落魄得天天等着两碗粥吊命了,还没忘记欺负乡邻!你们读得那些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水能载舟也能覆舟懂不懂?一旦把老百姓逼得造了反,就凭你们这群臭鱼烂虾,谁能得到好果子吃?!你们也不是没经历过事情的人,那大火一烧起来,谁还认你钱多钱少,脸面够不够大?一样是把万贯家财烧个干干净净,一样子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你们谁能保证自己下次还能逃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