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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双腿一软,朱棣脑中闪过奚梅方才眼中的黯然,心中的一丝不安一瞬间撩得他无名火起。他牵过她略略有些发凉的手,掌心的温度毫不犹疑地传来,另一只手环上她的纤腰,将她牢牢扣在身边。朱棣并不理会甘棠,只对她温柔道:“你是我朱棣的妻子,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朱棣便是这世间最最畏妻的第一人,比之当年的陈季常有过之而无不及,哪里敢叫妻子向我行礼。即便还未过门,你也无须向任何人见礼,更不用行礼。”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亦一字一句地传入甘棠耳中。 偏生此时的甘棠还屈膝拘着礼,朱棣也不叫她起来,只牢牢地看住奚梅,又蹭一蹭她的额头道:“小傻瓜,说了那么多次了,脑袋瓜子就是记不住,这回可能记住了?” 奚梅脸上虽挂着泪,眉眼嘴角却已然俱是笑意,低头轻声道:“记住了。” 朱棣轻柔地替她拭去泪珠,柔声道:“别哭。”又吻一吻她的眉心,头也不回吩咐道,“姝娈,扶小姐回房。”又不忘对奚梅补了一句,“天还凉,先回房里,等日头盛一些,我再带你逛园子。” 姝娈扶过奚梅离开,朱棣看着奚梅进了折香堂,这才冷冷转向还拘着礼的甘棠,道了声:“起来吧,什么事?” 甘棠拘着礼久了,腿有些微微发麻,牙根也咬得生疼,她努力地平复着道:“回王爷,王爷自昨日回府妾身一直未曾得见。妾身……妾身心中挂念几个孩子,故而前来想向王爷询问一下炽儿他们的近况。”她低下头,眼睛虽忍得发酸,嘴上到底还是没有忍住道,“没想到王爷正在两情缱绻,打扰了王爷,是妾身的过错,还请王爷宽恕。” 朱棣远远看见葛诚卢振正在栈桥之上往折香苑而来,撩起袍摆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下,眼神有些不耐地落在她身上:“炽儿他们很好,你不必忧心。以后再有这样的言语,叫秋夕传话给姝娈,若是要紧事,姝娈自然懂得分寸进来回禀。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急事,本王若得空,自然会去告知你。”顿一顿加重了语气又道,“你日日这样涂脂抹粉,头如斗大,锦衣华裳,你不累么,脖子不僵么!如今岁数也一天天大了,素淡些才好,那些个脂粉香气冲得人头疼。做王妃做了那么多年,妆饰上总是那么不相宜,红色衣裳配绿色翡翠,俗了!” 甘棠原本是想来提醒奚梅,她才是这燕王府里真正的女主人。那一枚百生莲子的和合如意翡翠玉佩还是当年成婚时朱棣送与她的,亦是想暗示朱棣与她往日生育了三子二女与情分。不想竟招来朱棣如此的羞辱和奚落,拢在袖中的手紧紧地握掌成拳,尖尖的指甲嵌进掌心,几欲渗出血来,低下头死命地咬住唇道:“谢王爷的提醒,妾身明白了,妾身以后会谨言慎行,再不使王爷心烦。” 朱棣起身看见葛诚卢振堪堪过了栈桥没入梅林,背手走下台阶道:“好了,你出去吧,以后无事不必进来。即便有事,自有下人们通传。这折香苑,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走过甘棠身边时看见葛诚卢振正往假山而来,于是在甘棠耳边轻轻道:“忍着,出去时,委委屈屈地红着眼睛落几滴泪下来。”说完再不理她,自顾往折香堂而去。 甘棠的愕然在看到葛诚卢振时有些明白,遂不动声色地收起,一肚子的心酸瞬间化成满腔的疑惑。方才的情景又叫她委实心苦,眼泪再也止不住地落了下来,连葛诚卢振给她行礼也只做未见。 葛诚卢振目光相接随即弹开,心下明了。王爷吩咐,春日里做一些梅花的盆景,冬日里好放在屋子里把玩。二人心无旁骛地前往“奚家酒馆”的后院去料理梅树。 姝娈陪奚梅回房,奚梅在妆登上坐下,看着纱隔上那翠竹的影子悠悠道:“姝娈,方才那位风华出众的女子便是燕王府的燕王妃了,对吗?” 姝娈见她神色不愉,蹲在她面前晃一晃她的手道:“小姐多心了,王爷昨儿回来后连夜吩咐了,这折香苑中是小姐和王爷的家,除了六个人,谁都不给进。” “哦,”姝娈娇俏可人,奚梅被她一晃,心事便有些被晃开,“是哪六个?” 姝娈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小姐和王爷两个,姝娈和三宝两个,是进屋内打点的,姝娈伺候小姐,三宝伺候王爷。另外两个是燕王府的工正葛先生和卢先生,就是设计建造这折香苑的,如今负责打理园子里的花儿草儿鱼儿。二位先生很是和蔼好相处的,小姐不日就能见着。王妃今日想是觉着自己身份特别,才擅自进的园子。不过小姐放心,王爷是断断不会允许有下次的。” 奚梅忽然端正了身子问:“姝娈,你在府里头呆了一年多了,你跟我说说,王妃是个怎样的人?” 姝娈想了想道:“姝娈进府时并没有拜见王妃,据说是头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之后虽是见过几次,不过也只是寻常的行礼问安,并未曾打过什么交道,姝娈也不知王妃是个怎样的人。只不过,姝娈总觉得每次见着王妃行完礼离开的时候,背后有一个眼神让人觉得阴森森的。” 奚梅戳一戳姝娈的眉心:“你胆子倒是大,竟然敢背地里这样说王妃。” 姝娈吐一吐舌头,“王爷从不拘着姝娈说话,小姐别见怪,从前姝娈还不明白,现下总算是明白啦。姝娈看得出来,小姐是个喜欢自在的人,王爷不拘着姝娈,其实是不想拘束了小姐。”姝娈的口齿利落而分明,“不过,王爷也问过姝娈觉得王妃是个怎样的人,姝娈也是这么答的。” 奚梅有些紧张:“那他没有罚你吗?” 姝娈得意地一笑:“没有,不过也没说其他的。”她安慰着奚梅,“小姐不必在意王妃,姝娈在王爷身边也伺候了有些时候了,王爷对小姐的一颗真心姝娈可是瞧得真真儿的。小姐不知道,昨儿个王爷和小姐回来前,三宝早一步到,说王爷吩咐了,迎接的时侯,万不可发出一点声音。后来王爷抱着小姐下了辂车,一路走回折香苑,这可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事啊。当时天儿墨黑墨黑的,王爷抱得那样小心,走路走得那样快和稳当,生怕惊醒了小姐。小姐当时睡着了没看见,一府的人就差眼珠子没掉下来了。”她叽里呱啦地说完,捂着嘴直笑。 奚梅心里明白,姝娈心思单纯,人也机灵,又一向让她口没遮拦,她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心直口快地说了出来,全都落到了朱棣这个听者有心的人耳里。借着姝娈来试探燕王妃,又故意安排了这样性子的人来陪伴她使得她初到陌生的地方不至于郁郁寡欢,这一切都是为了护着她,难为他想得如此细心周到。方才心中的不安渐渐淡去,只剩下满心的欢喜。 二人说着话,朱棣推门而入,见主仆两个聊得正欢,放下心来,问道:“梅儿,昨儿晚膳未用就睡了,今日起身后还未用朝食就逛了这么久,现下饿不饿?” 奚梅站起来向他走去,这次主动执起他的手道:“是有些饿了。” 朱棣反手握住她顺手往怀里一带,带着nongnong的笑意对姝娈吩咐:“姝娈,去厨房把备好的朝食温一温。”姝娈利落地道了声“是。”就去了。 朱棣看见姝娈的身影在回廊下一转消失不见,语气中有些歉然:“梅儿,方才的事情你别吃心,再不会有下次了。我已经……” 奚梅的食指按上他的唇,依偎在他怀中温柔道:“我没吃心,你的心意我都明白。可你不只是我的朱棣,你还是这燕王府的王爷,方才你那样,王妃怎么下台。你对我的情意我……我都知道了。” “哼,”朱棣的声音有了一丝冷意,“我一早就已经吩咐了,这折香苑未经我许可的人一律不得入内。她以为她可以凭她的身份成为一个例外,我便要叫她十分的清楚明白,她就是那头一个不可以有的例外。” 奚梅心中默默叹息:“我们不要说这个了,你等我一下,我想束一下头发。”说完便转身要往妆台走去,朱棣拉住她道:“我帮你。” 朱棣按着她的双肩在妆登上坐下,自妆屉中拿出一把和田玉梳和一条素白纱带,这是他第一次帮女子束发,而且是他心尖尖儿上的女子。 他躬着身体,虎口指节因常年握剑而磨出厚厚的一层茧子。他的手势生疏而笨拙,眼神专注而认真,不过才二月里,他的额头和鼻尖就已经渗出细密的汗,却仍未能将奚梅两边至顶部的头发束好。身后翠竹的墨影笑得发颤,奚梅有些入迷地看着他略有些紧张的模样也不催他,直到姝娈走了进来愣在了那边,他们二人都不由自主地别开脸有些不好意思。 姝娈欢闹的声音立刻响起:“甜浆粥和豌豆黄儿都已经温好了,还是姝娈来伺候小姐梳头吧,若是等王爷,只怕午膳的时候都要过了。” 朱棣释然一笑对奚梅道:“也是,反正我以后有的是时间天天学,今日还是姝娈先帮你吧。” 奚梅让姝娈将额头至两鬓的发束起,又自己动手将束起的发盘成一个小小的发髻,取了一把珍珠钉螺银插针疏疏在髻上插成一圈,又拿了一对珍珠耳铛戴上,余下的青丝就这样散着,行动间,轻扬的发丝便带了珍珠的光晕,转首对朱棣道:“好看吗?” 朱棣扶着她的双肩将她拥起道:“好看极了,用完朝食,咱们继续逛园子去。” 甘棠一路魂不守舍地回到香依殿,她对朱棣,因为渴望着他的真心,所以算计着获得他的真心。她的手抚摸着香依堂前的那一株桃花,这株桃花,还是那年刚到燕王府她入住香依殿时朱棣与她一起携手种下,只因她喜欢桃花,只因她无意中提及的一句“桃之夭夭,烁烁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他便帮她在她的殿中种下这一株桃花。如今这一株桃花已经长得枝繁叶茂,在春天里已经绽开花朵,竞相开放。而朱棣对她的情意就像是藏在这开得繁复的桃花中最娇最艳的那一朵,她一直在找,一直没有找到。 朱棣对她,大婚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看清楚过他。朱棣对她不能说无情,只是那情从来都是王爷和王妃的情,尊卑犹如楚河汉界般泾渭分明。吴氏怀孕时,朱棣不闻不问,孩子夭折了,她去请罪,朱棣也不怪她,对她的惶恐视而不见,对吴氏也无一丝一毫的关怀。外人都道燕王燕王妃恩爱,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朱棣对她之所以和其他女人不同,只不过是因为她是皇上指婚赐的王妃,而无论,是她还是吴氏,朱棣真的是谁都不关心。 可是她在被揭开盖头第一眼看见朱棣时就不可抑制地爱上了他,这个男人,有着世间最冷峭的眉峰;有着世间最耀眼的光芒;嘴角抿住了世间最疏狂的笑意;眼神敛没了世间最凌厉的机锋。这样的男人成为了她的丈夫,她何其有幸,又何其不幸,所以她总是以世间最端淑柔毓的姿态表达着她对他的钦慕,可是他对她永远都是以礼相待。是了,就是以礼相待,相敬如宾。 自从为了开始准备这个奚梅入府时,朱棣对她连相敬如宾都越来越模糊,而今日,竟然在一个市井女子的面前令她堂堂燕王妃颜面扫地,连一个礼字都不再相待了。 如果真的是为了做戏,那这戏为什么在自己眼中看来,戏中的朱棣对那女子用鹣鲽情深都难以形容他们二人之间的款款情意。鹣鲽情深,那是用来形容夫妻的啊。 她脑中反复地出现着奚梅的模样,这女子就像是从天空飘落的剔透晶莹的雪花。朱棣与奚梅高高地站在亭中俯视着她,衣袂飘飘。在奚梅面前,朱棣让她那样卑微地存在。奇耻大辱!她心中恨极,一掌拍在桃花树杆上,满树桃花纷纷落下,似她眼中要迸出的血泪,她的脸狰狞而恐怖。她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不除奚梅,她枉生为人。 奚梅在“奚家酒馆”用完甜浆粥和豌豆黄儿,便被朱棣兴冲冲地拉着逛到了酒馆的后苑。那里种植着大片的梅树,因是春天,看不出什么品种,枝枝叶叶上密密实实地有嫩绿的叶子冒出头来。朱棣神神秘秘道:“你猜,这是什么梅树。” 奚梅环顾许久,一脸困惑:“如今并不是开花的季节,我如何能得知?” 自梅林中走出来两个人,正是葛诚和卢振,二人向朱棣行礼,奚梅不过思量一瞬便笑道:“二位先生不知哪位是葛先生,哪位又是卢先生了?”说着欠身,“这折香苑真是巧夺天工,奚梅在此谢过二位先生。” 慌得二人连忙侧着身体让开后跪下道:“不敢领受小姐大礼,小姐客气了。”葛诚更道,“卑职葛诚,不敢居功,这园子乃是王爷一手打造。”卢振亦道:“卑职卢振,卑职们不过是照王爷的意思干些粗活,说到底都是王爷对小姐的用心。” 奚梅向朱棣粲然一笑,随后向他们道:“二位先生快快起来说话,我最怕别人跟我动辄下跪。正好向二位先生请教,这一片是什么梅花儿?” 二人起身,在花草上葛诚更为熟稔些,故而由他接着道:“这一片乃是梅花中的绿萼梅,王爷费了好大的心思从歙县运过来。因着北平的水土气候与歙县不同。王爷又费心找寻了种植方法,去年冬天已经开了一季了。” 奚梅心中有着不可抑制的震惊和欢喜,转向朱棣道:“真的?” 朱棣见她开心,心下也是喜不自胜,对着葛诚卢振道:“你们且去忙你们的。”拉着奚梅就走,“你再跟我来。” 沿着临池而建,蜿蜒曲折的回廊转到折香堂的后面。原来,折香堂的正面是假山,另外三面除了那几丛翠竹外,围种着一大片梅花。隐在梅花丛中错落着几间屋子,奚梅仔细地数了一数,约莫有**间的样子,她疑道:“你这么兴冲冲地拉着我来,想必这一片也是绿梅。可这些屋子又是做什么用的?” 朱棣理所当然道:“方才不是就说过了么,以后我们子子孙孙,济济一堂,这些屋子自然就是给我们的孩子们住的。”他故意不去看奚梅脸上瞬间大起的红云,“我们住折香堂,孩子们就围在我们的后面。春天,我们带着孩子们喂鱼;夏天,我们带着孩子们出折香苑泛舟摘荷;秋天,我们一起去折莲蓬;冬天,我们一起赏雪采梅。”他忽然悄声在奚梅耳边轻语,“你自是佳人清似露,我却也要放开吟饕饮露嚼花髓。”
奚梅羞极,便拿脚去踩他,被他一转身就躲过,见三宝正朝这边走来,他满面含笑道:“好了,不与你玩笑了,我要先出去一下。过一阵子,有惊喜给你。” “嗯,我让姝娈陪着我走走。这园子这样大,不多走几次,怕是会迷路。晚上,我给你……给你洗手作羹汤,不过,你别嫌难吃。”奚梅脸上的红云还未褪尽,话说完时,脸越发的烫。 朱棣抚着她的脸颊,爱不释手道:“好,我去去就回来。” 朱棣与三宝回到涵元殿,张玉将朱棣不在府中时的事宜一一回禀:“回王爷,奉命把守折香苑的,皆是卑职的亲信,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王妃偶尔会隔着湖面望一望,终究不曾上去过,安排的暗卫也未曾发现有何可疑之处。不过,王妃也是习武之人,暗卫们为怕被察觉,也不敢靠太近。折香苑内的事宜皆是由姝娈和两位工正先生打点,据暗卫回报,葛先生和卢先生只尽心尽力打点折香苑,第一季梅花儿开的时候,为了遵照王爷的吩咐收集梅花,还着了风寒。出了隆福宫看了几次大夫,并无可疑之处。折香苑内所用物什由王爷亲手检验过后,卑职安排人亲自盯着,也无差错。奚小姐的衣裳首饰等贴身用的物件是姝娈日日盯着做的。不过方才暗卫来报,不知为何,王妃今日回到香依殿后甚为不快,卑职怕王妃一时激愤,会着人格外留心。” 朱棣想是日日对着奚梅,连甘棠这个人都越发地不愿提及,冷哼了一声示意张玉继续说下去。 张玉继续道:“姝娈她娘二月二龙头节时去庆寿寺上香,为姝娈求了一支上上签,王爷请看。” 签文上只有四句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朱棣看了一眼已然明白,问道:“解签的是怎么说的?” “解签的说了,前两句虽是春寒料峭,又冒雨赶路,雨湿衣衫、伤怀至极。但凡事总有否极泰来之时,正如这后两句,有着小牧童的热心,远处杏花已开,春意闹枝,酒旗飘飘,即将迎来繁花似锦。” “嗯,”朱棣思忖道,“是个好签。清明节快到了,该是时候让庆寿寺准备祭拜孝慈高皇后的事宜了。” “是,那卑职就去庆寿寺给道衍住持传话,卑职先行告退!”说罢,领命而去。 涵元堂内只剩三宝,三宝给朱棣换了杯热茶道:“昌盛传来消息,皇上自开春儿一场风寒之后,一直没起色。年轻时常年累月地东征西讨落下的病根儿一下子都被激了出来,虽然太医们日日小心诊治着,终究还是不能去根儿,越发地严重了。” 朱棣凝神道:“本王此次进京也觉得父皇一日不如一日了,连除夕夜的大宴都没办,说是只想与儿孙们聚聚,本王瞧着父皇也有怕累的意思在里头。父皇既连身子都起不来了,那朝政之事自然都交由皇太孙处置了。” 三宝回道:“王爷英明,现在朝堂的事儿都是皇太孙主理了。若是有什么要紧的大事儿,也是由皇太孙在乾清宫回禀了皇上,皇上听了大半也是按皇太孙的意思办。” “嗯,”朱棣颔首道:“真是难为了昌盛,这么多年小心谨慎地伺候着,父皇身边倒是只肯留下他能随意进出。如今父皇身体一倒,越发地不避讳他了,他是个得力的。” “是啊,”三宝附和道,“当年才十一岁大的娃娃,被王爷从生死线上救了下来,一门忠烈落了个剥皮实草,抄家三族,株连蔓引的下场。皇上怎么也不会想到,蓝玉案中一直未找到的蓝家遗孤化了名一直就在乾清宫伺候着。” 说到此节,朱棣笑道:“还是多亏了你提醒,当年他还是蓝家小少爷的时候不慎被蛇咬了。恰巧被你碰见,当年你不过也才**岁的样子,只是他们家的粗使奴才,又处处受人欺辱,却还不顾性命地救他,他才会在满门没落时只信任你。” 三宝慌忙跪下:“王爷的话,恕奴才不敢听进去。当年被蓝大将军抓住二话没说就成了一辈子的奴才命,那年救他不过是人性使然。纵是如此,当年的蓝家小少爷转头就忘了,奴才在蓝府的日子也依旧不好过。还是王爷在蓝府做客的时候,奴才天大的福分给王爷遇见,这才有了机缘跟在了王爷身边,还得王爷亲手**。那蓝家小少爷也是王爷救他时看见奴才,才想起奴才救过他的命。” 朱棣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自己的额头上来回:“本王当年也没想到他能有这样的谋算,自求净身进宫潜到父皇身边做了本王的眼线。父皇也算是识人不明,当年蓝玉为表忠心跟懿文太子说本王迟早要造反,没想到自个儿却先被父皇赐死。死前出现在蓝玉这位昔日的大将军眼前的人,让他临终托孤的人,竟然是他当初要告发的人。蓝玉死的时候的惨样本王故意让你带昌盛隐在人群里亲眼见了,只有恨得深了,才越发地能忍。”他饮了一口茶继续道,“那父皇和皇太孙对本王还是那么忌惮?” 三宝沉吟道:“回王爷的话,昌盛传来的消息是,经过王爷这一次的进京以及一路从苏州回北平路上的观察,再加上早年间王爷吃的那些苦,世子又在宫里头,皇上触景伤情倒是放心了不少,不过皇太孙却还是有些疑虑的。” 朱棣冷冷一笑:“父皇既不放心本王扣住了炽儿,本王也不能白白放着他在宫里头,总要让他派上点用处。那么如今朝堂上,皇太孙倚重的又是谁?” “原东宫伴读,今官至太常寺卿的黄子澄;近年来皇上甚为器重的兵部左侍郎齐泰;还有一人,方孝孺,皇上一直不用,是想留着让皇太孙自己启用。” 朱棣听到方孝孺这个名字时露出些许赞赏之意:“方孝孺是个人才。”不过旋即冷了颜色,“父皇替皇太孙想得真是周到,邀买人心的事情都让皇太孙去做。父皇这是没做到父慈子孝,如今用爷慈孙孝来慰藉自己呢。” 三宝见朱棣神色不快,小心翼翼道:“是,昌盛也觉得皇上确实觉得内以仁德治国,外有藩王抵御外敌,皇太孙便可坐稳龙椅。” 朱棣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想来父皇是觉得自己戎马一生,登基后功臣良将诛杀殆尽,众儿子们给他守着江山,让皇太孙以孝儒坐拥天下,给自己身后留下美名,流芳百世。” 涵元堂中久久无声,直至茶亦凉透了,朱棣才道:“从今儿个起,让香依殿每月列了单子来按实支给,其余的银两皆拨入折香苑由姝娈管着,折香苑中所需物品须得由你打理,一样一样皆经你的手。另外昨儿个让你预备的东西都备好了吗?” 三宝躬身回道:“回王爷的话,都准备好了。” “好,即刻赶工!不必瞒着王府众人,但是先别告诉梅儿,本王要给梅儿一个惊喜。”朱棣起身负手向外走去,“皇太孙还是不放心么,清明节那天,就让整个北平都看到,本王如今有美在怀,忘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