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0
镇江府地处长江和京杭运河的交汇处,与京师隔江相望。山矗水清围绕,河流在金山,焦山,北固山蜿蜒流淌,波光潋滟。 风和日丽,时而有成群的大雁自晴空飞过,偶有江风吹来时,两岸刚刚冒出嫩黄色枝叶的垂柳依依因风而起,透过柳条远远望去,二人立在船头,仿似偶尔驾临人间的神仙眷侣叫人艳羡不已。 一叶扁舟往山水深处荡去,晓春乍暖还寒,群山中浅浅深深的绿一层层地铺开。有钟鼓声漏过青峰轻轻传来,青山绿水间风光渐好,绿杨枝上晓莺啼,燕子忙忙碌碌地正在垒着自己的巢xue,峰峦之上,香雾环绕。一阵山风微微拂来,带着丝丝的寒意,奚梅只顾沉醉,未曾察觉,朱棣温柔道:“站了这样久,早春的风还有些凉,我们进去坐坐。” 奚梅微微一笑,如春水泛波,欣然道:“好。” 回到顶棚下坐住,奚梅仍是贪看两边的景色,朱棣替她斟了一杯酒道:“这是初蕊酿,喝不醉人,却能暖暖身子。你很喜欢这里的风光么?” 奚梅接过朱棣手中的酒杯,轻抿了一口道:“嗯,这便是金山了吗?” 朱棣笑:“我也是第一次来。”朝着那艄公道,“船家,敢问,这是什么地方?” 那艄公有些年纪了,一口浓重的江淮口音:“这位公子想必是外地来的,镇江有三山,金山,北固山,浮玉山。我们如今正途径北固山前往浮玉山而去。要说这北固山,可是有不少典故呢。” 北固山北峰顶上香雾萦绕,被金灿灿的阳光一照,那团金色的雾气便在四周弥漫开来,由浓至淡,笼罩着山头,叫人神往。悠悠的钟声隐隐传来,奚梅正望着被进屋笼罩的山顶疑惑不解,闻言释然道:“原来这就是天下闻名以寺冠山的北固山了,想来也只能是北峰之巅上的甘露寺香火终年不休才能有这番辉煌的气势,真是名不虚传。” 朱棣取了一块蜂糖糕递给奚梅,有零星的红枣里嵌在上面。奚梅咬了一口,冲着朱棣翩然一笑,似从碧波荡漾的水中忽然绽放出一朵白如玉璧的莲花,凌然在碧波之上摇弋生姿,生生将潋滟着波光的春水都比了下去。她对朱棣道:“还热着,很清甜,松松软软的,就着这酒挺好。”说着拿了一块给朱棣,“你也尝尝。”又拿了一块给三宝道,“三宝,给。” 朱棣含笑接过,三宝跟了奚梅这么些日子,也知道她的脾性,道了声“谢小姐”后便也接过。 那艄公便有些好奇道:“怎么这位姑娘不是公子的夫人么?” 朱棣接得顺口:“是夫人,不过还没过门。” 奚梅咬了一口蜂糖糕在口说不出话来,三宝忍着笑,那艄公呵呵一笑道:“小老儿在这西津渡口摇了几十年船了,也见过不少大户人家,就从没见过公子和夫人这般又俊俏又相配的人物。” 奚梅将糕点匆忙咽下道:“老伯快别取笑了,我不是……” 朱棣慢条斯理地替奚梅斟了杯酒,回过头去打断了奚梅的话头对那艄公笑道:“老伯说的话真是中听。”再转过头来对奚梅道:“看把你急的,早晚都是我夫人。喝一口润一润,仔细别噎着。” 奚梅一向说不过他,横了他一眼对那艄公道:“老伯,你且说说,这北固山和甘露寺有什么典故?” “嗯哪,”那艄公已经摇了好一会子船,气有些喘,手上便缓了缓,“不是小老儿自夸,这北固山自古就有名,故而南朝梁武帝曾以‘天下第一江山’来夸赞也是这普天之下唯一一座以寺冠山,像是给这山戴上了一顶皇冠,越发地像江山的山了。且不说远的,当今圣上也曾在北固山脚下的凤凰亭中招选人才,喏,就在前面不远处。”他指一指前面不远处有一个六角亭,继续道,“既然是以寺冠山,那寺便是指的这甘露寺了。既然公子和夫人成婚在即,倒不如去走一走,这甘露寺啊,可记载着一段龙凤呈祥的故事呢。” 那艄公说得兴起,索性坐在了船头卷起裤脚:“小老儿听戏文里说,其实这甘露寺呢,原本不是在山上的,是东吴甘露年间建在山下。原本也不是叫甘露寺,叫太佛寺,三国的时候,咱们镇江啊,还是东吴的都城,太佛寺呢其实是皇家的寺院。当年刘备前来求娶孙权的meimei孙尚香,刘孙联姻,‘赔了夫人又折兵’说的就是这一段了。”说话间,那艄公已经又执起摇橹将船头往凤凰亭靠近,“今儿个天色好,公子和夫人要不要上岸去山里走走,从这里往北过了清晖亭再往北就能到甘露寺啦。去寺里拜一拜,公子和夫人百年好合。” 于是,小舟在凤凰亭边停住,朱棣牵着奚梅的手,并肩而行。三宝知情识趣地躬身道:“主子小姐回来时怕是会饿,三宝和老伯在此准备些时令江鲜候着。”那艄公不住地附和道:“正是正是,小船上现成就有捕鱼的家伙。” 二人携手而游,并不说话,山路虽不难行却也蜿蜒,山中葱茏苍翠大树,茂密森森参天直立,树枝上的嫩叶芽儿轻薄柔软。再往上去,也有一些松柏,嫩绿的芳草芨芨贴地而生。偶尔有几只松鼠跑过,发出细碎的声响。因过了正月十五,上香祈福的人并不多,四周寂静,隐约有风吹过树叶沙沙地响。 山间有小溪涓涓而下,二人过了清晖亭,朱棣蹲下用手掬起一捧,向奚梅道:“渴不渴,喝点水吧。”奚梅也蹲下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顽皮心起,也掬了水向朱棣脸上轻轻泼去,因她挨得近,自己脸上也溅了些水。她开心地抿着嘴笑,朱棣顾不上自己头发上犹自滴落的水珠,从怀中掏出帕子,仔细地擦拭着奚梅的发鬓下颚,语气有些好笑有些嗔怪:“早春山里的风凉飕飕的,回头着了风寒嗓子又要疼得几天说不出话来。” 奚梅一楞,这仿佛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她说过的,他竟这样地记在了心上。她不再玩笑,任由朱棣将她脸上的水珠拭干,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正由山间的风露精华滋养着,就要怒放出世间最曼妙的馥郁芬芳。 二人继续前行,奚梅走得并不安分,山间的草地上已有蒲公英迎风而摆,她拿过朱棣的帕子,小心地将蒲公英收集在帕子里。到了甘露寺,来往的人渐渐有些多,奚梅在朱棣耳边悄声道:“和尚们只晓得吃斋念经,哪会有什么龙凤呈祥的典故,不过是世人杜撰而已。既来了,甘露寺后,与岳阳楼和黄鹤楼齐名的多景楼倒不可不赏。” 朱棣自然是不会有任何异议的,于是二人绕过甘露寺往北面的多景楼而去。多景楼乃是一座两层画梁飞檐楼,二人登楼极目远眺,西边,千峰万岭,山峦重叠,愈远愈淡,山水一色。朝东望去,郁郁葱葱的焦山在碧波之中如蓬莱仙岛般飘渺而生。朱棣望着应天府的方向,想着刘辰那副卑躬屈膝的嘴脸,心中暗自盘算,经镇江直取京师想来不难。 奚梅不知朱棣心中所想,自顾自地感叹:“百年戌马三分国,千古江山一倚楼,你瞧,那边的便是祭江亭了吧。世人皆传,当年孙尚香听闻刘备去世,便是在那里投江自尽的。” 朱棣收回心神抚着奚梅的脸笑:“你这人,方才还说龙凤呈祥不过是世人杜撰的,这会儿又信起孙尚香投江自尽了。想当年刘备四十有九,孙姑娘不过才一十九,正值豆蔻好年华却嫁给了一个糟老头子。说到底不过是周瑜输给了诸葛亮,害得孙仲谋赔了夫人又折兵。再说你也没有个哥哥叫孙仲谋,我也不是糟老头子,自然能与你白头偕老,百年好合。” 奚梅忽然想起了阿蕊,朱棣的一席玩笑也没能化解开她心中的些许惆怅:“我遇见阿蕊时她以乞讨为生,想来自幼孤苦,我这一走,她就是一个人了。” 朱棣心中有一丝莫名的害怕,他拥奚梅入怀,吻一吻她的额头:“等你在王府里安顿好后,就去接你meimei,好不好?她不会一个人的,你放心,我派人暗中保护她。” “嗯”,奚梅在朱棣怀中颔首,“我若留在你府里,你一定要帮我把阿蕊接来。” 朱棣揽住奚梅的胳膊环得更紧:“说什么傻话,你一定会留在我身边。”顿一顿加重语气道,“一定是,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为什么,”奚梅挣开朱棣的怀抱,望着朱棣的眼睛认真道,“你告诉我,为什么会是我这样一个蓬门小户的女子?” 朱棣从未想过,一时竟答不上来,他看着奚梅认真地想,奚梅也不催他,只是回望着他眼都不眨,他们静静地就这样看着彼此。终于,朱棣缓缓启齿:“自我记事起,身边从没有过一个像你这般,从不防备我也不揣度我的人。也只有你,会捉弄我逗我开心,在梅花树下,在方才的小溪边,而且,我被你捉弄,真的很开心。” 奚梅默默不语,而后转向窗外静静地笑,将帕子中的蒲公英洒向窗外,温温柔柔道:“这次不是捉弄你,我将这些掌中雪送你,你瞧,像不像下雪,好不好看?” 朱棣望着眼前的山水长卷,感慨万千:“江左占形胜,最数古徐州。连山如画,佳处缥缈著危楼。鼓角临风悲壮,烽火连空明灭,往事忆孙刘。千里曜戈甲,万灶宿貔貅。” “露沾草,风落木,岁方秋。使君宏放,谈笑洗尽古今愁。不见襄阳登览,磨灭游人无数,遗恨黯难收。叔子独千载,名与汉江流。”奚梅婉转而接,盈盈而笑,“但请君能将前愁谈笑而放,不似陆放翁般遗恨难收,自然能如叔子般千载名流。” 朱棣与奚梅一同看着窗外,他突然觉得,他朝若真能有一日一览众山小时,梅儿陪着他一起,此生圆满无憾!拢住奚梅肩膀的手更加不肯放开。 他们尽兴而归,三宝和船家准备的江鲜清甜可口,在碧波之上再泛舟些许,已经日暮西山,于是返回西津渡口。因着次日一早还要赶路,想早些回驿站休息。 刘辰正站在西津渡口抓耳挠腮,看见他们回来,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朱棣不愿多理他,只对船家道:“老人家今日辛苦,典故说得也好,多谢!”三宝拿了银子赏,惊诧得船家连连言谢。 朱棣携奚梅一同往驿站走去,刘辰和三宝在身后跟着,进了驿站方对刘辰道:“本王明日一早便会离开镇江府,今日你安排得很好,本王记下了,你回去歇着吧!” 是夜,朱棣叫来三宝吩咐:“梅儿始终记挂着她的meimei,安排一个你信得过的人去奚家酒馆附近照看着,也好定时传回些消息来让梅儿放心。” 三宝心头掠过一丝欢喜欣然领命,而后又道:“热水已经备好,奴才这就去准备。” 房中已经另外安置了一张睡塌,奚梅也让那两个侍女拿了被褥,然后亲自铺好。朱棣在院中等奚梅沐浴更衣,等他回到房中后,她已经安然睡去,睡梦中终展笑颜。 三宝将备好的茶水呈给朱棣悄声禀报:“查过了,今日的艄公并无问题。倒是这个刘辰,因着王爷的一句‘今日你安排得很好,本王记下了。’便洋洋得意,方才在府里头与自己的婆娘不住地吹嘘,想来是个不中用的。暗卫也探到另外还有人暗中到刘辰府邸打探王爷的消息,拿的是宫里的令牌。”朱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那个刘辰添油加醋地说:‘都说战场上的燕王爷骁勇无人能敌,真是见面不如闻名,竟亲自下厨房给一个姑娘准备朝食,可见古语说得不错,英雄难过美人关,王爷为博美人一笑,当真是风花雪月得紧呐!’”三宝小心地看了一眼朱棣的神色,问道,“王爷可还有什么吩咐?”朱棣摇首沉默不语,挥挥手示意三宝退下。 朱棣看见奚梅的笑颜,心中没由来的舒畅,嘴角上扬,暗自盘算着回北平的路线,心下自有了计较,在榻上也沉沉而眠。 整整两天两夜的辰光,阿蕊也不开酒馆的门,只认真地酿着梅花酒,饿了渴了,就到厨房胡乱吃些冷的剩饭剩菜和凉水,困了就和衣倒在床上略略眠一眠。 阿蕊的手指因为一直曲着不停地捣梅花汁子,故而有些僵硬。她忽然听敲门声,惊得跳起来便去开门,僵硬的手指不听使唤,怎么抽不开门闩,她急得眼泪一颗颗地往下掉,她以为是jiejie回来了,可是门却打不开。直到门外传来的声音是隔壁王家哥哥和晓螺的时候,她仿佛被人抽尽了力气,再也忍不住地失声痛哭。 王彦听见阿蕊的哭声急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拍了半天阿蕊终于将门打开,却再也没有力气哭,却因为气结加之饮食不调而呕吐不已。 王彦慌忙遣晓螺回家找她娘来帮忙,自己则去酒馆的厨房烧热水。王家婶子来了后给阿蕊熬了点稀粥,做了几味可口的小菜后,阿蕊用后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 王彦不放心踌躇着不肯离去,他娘知道他的心思,也就由着他在旁边守着,带了晓螺回家。王彦怕惹人闲话不敢留在阿蕊房里,又怕白日里开着门太过光亮令阿蕊睡得不踏实,思来想去,只得端了把椅子放在院子里廊下阿蕊房间的窗边,将窗户打开一条小缝,将房门关上,端端正正地坐着,时不时地扭头看一眼睡着的阿蕊。 奚梅和朱棣启程继续北上往济南府而去,三宝派的人到酒馆时恰巧将一切都看在眼里。消息传到他手上时,起初他的一颗心,揪着疼,慢慢地想到那朴实的少年在一旁相守时,失落中带着些许安慰,宽慰着自己那颗只能孤寂着的心慢慢地嘲笑着吁叹自身。然而朱棣能告诉奚梅的不过就是阿蕊在酒馆里认真酿制梅花酒,而王彦有空时亦在一旁相陪。 朱棣一路走得虽慢,但选的路倒也是直去北平的路。过了镇江之后,途径淮安兖州(今山东临沂)往济南方向而去。春日里天高气爽的日子,一路的景致也大体相同。在兖州府的驿站那晚,奚梅趴在窗户上看着天上的一勾下弦月,一时兴起轻声哼唱:“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夫妇同罗帐,几家飘散在他州。” 哼完自己也觉得不妥脸羞得通红,一转脸看见朱棣正笑看着她,益发地难为情,低下头道:“我胡乱哼的,你,你……” 朱棣却一本正经道:“唱的什么?我正听得入迷,怎地不唱了?” 奚梅转回头不看他,口中却道:“不过是我家乡的小调《月子弯弯》,只会这四句,再没有了。” 朱棣歉然道:“这些天来有些闷到你了是吗?你素日里除了酿酒和读写诗词,还做些什么?” 奚梅侧首想一想道:“闲来无事,女孩儿家,还能做什么。不过是绣绣花,缝制衣裳,又或者做做香囊而已。” 朱棣一听便来了精神:“你给我做个香囊,让我日日戴在身上可好?” 奚梅口是心非道:“不好。”说罢,再不理他,只静静地弯起嘴角笑。 朱棣自然知道奚梅的心思,打开房门唤了三宝来吩咐道:“派一个侍卫,拿本王的令牌即刻前往苏州织造,就说燕王爷要取些苏州出产的各色上用纯色锦缎和各色上用丝线,梅儿有些无聊,快马加鞭,速去速回。”
关上门回头看到奚梅正在发怔,神色有些古怪,关怀道:“梅儿,你怎么了?” 奚梅苦笑道:“没什么,不过想起一个典故。当年杨贵妃‘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如今我也算是体会到了。可转念却又想起了‘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不免有些唏嘘!” 朱棣顿时有些着恼,抬起手便轻敲她的额头:“我不是皇帝,不过是个闲散王爷,你我乃是寻常夫妻,杨贵妃再如何风光也不过是个妾。你怎倒想起唐明皇和杨玉环来。满嘴胡说八道,如今大明太平盛世,哪里来的安史之乱和马嵬坡,你我自然是白头到老。” 朱棣在奚梅面前或是嬉笑或是玩闹或是宠溺或是爱怜,从来都是和颜悦色。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朱棣这样认真,自己心中也觉得甚是不祥,这样的比喻十分不好,忙道:“原是我不好,胡乱说的,你别当真。” 朱棣不由分说一把将奚梅揽入怀中道:“我自然不当真,你更是不许当真,这些天你确实有些无聊,我早该打发人去,回头好好地绣个香囊给我,记得务必是寓意我们夫妻恩爱永不分离的。” 子夜时分,奚梅已经熟睡。朱棣灭了烛火躺在榻上思量:“兵有四机,一曰气机,二曰地机,三曰事机,四曰力机。气机不急,父皇年事已高,不过是静候时机而已;至于地机,这一路回北平刚好将各地守城的官员摸个清楚;既然父皇和皇太孙如此不放心,不如将计就计静候时机时在事机上好好做些文章;只是这力机,实在是大有不足。”盘算久久,也不知是何时才入睡的。 因着朱棣之前在苏州闹得鸡飞狗跳的事情,苏州织造恨不得将库房里,亲王仪制的上用珍品尽数奉上,侍卫又是一路紧赶慢赶,待到朱棣奚梅到达济南府的那晚,方安顿下来,锦缎和丝线已经呈上。 一路走来,奚梅已经不似在镇江时那般再看见官老爷便会手足无措了,侍卫将东西呈上时,她喜不自胜道:“亏我自幼长在苏州,竟不知世间原有这样好的料子和绣线。”她轻轻抚摸着,抬首对朱棣娇笑,“这样的油光水滑,今晚,你可要帮我一起绘花样子。” 此时,济南都指挥使盛庸及山东参政铁弦正在一旁等候,不知朱棣有何安排。朱棣顾不上他们,对着奚梅道:“我可不会绘什么花样子,你別滑头想着推脱给我,自己说错话,自己想法子补偿。” 奚梅撅一撅嘴不理他,自己回了房里,朱棣这才看向候着的盛庸和铁铉,二人对方才的情景恍若未见,盛庸道:“不知王爷还有何吩咐?” 朱棣瞧着二人的神情不似前些日子那些个地方官员一副酒囊饭袋的样子,心中一时对他们倒有些另眼相看,口中仍淡淡道:“没有了,你们且退下吧。” 不想那铁铉却道:“下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王爷可会怪罪?” “哦,”朱棣有些好奇,“说来听听。” 那铁铉不卑不亢道:“久闻王爷盛名,今日才得一见,实乃憾事!下官不才,先祖乃是蒙古人,知晓蒙古人精通骑射,朵颜卫尤善奇袭快攻,王爷当年竟在蒙古大败前朝残余兵力,朵颜卫在本最善作战的地形下被王爷一举收服,令下官仰慕不已。下官也算是自幼好读兵书,故而想请王爷多留一日,明晚下官在趵突泉旁的来鹤搂备下微薄酒水,想请王爷不吝赐教,还望王爷不要怪罪。” 朱棣脸上不动声色,心下到来了兴致,这个铁弦,说起话来直来直去。“好读兵书”,他心底暗自思忖,济南是必经之地,将来起事若要绕过山东于战事十分不利,想到此节,他故意透过窗户对奚梅道:“梅儿,这两日赶路累不累,明日需不需休息一日再启程?” 奚梅哪里知道此中关节,只顾笑道:“休息一日甚好,我也能快些做好香囊。” 朱棣对铁铉颔首道:“好。”盛庸与铁铉二人告退。 回到房中,朱棣见奚梅正执笔抵着下颚在想着绘花样子,便凑了过去道:“让我瞧瞧。” 奚梅放下笔用手遮着不让他看,笑嗔道:“方才让你帮我,你不肯,叫我自己伤脑筋。这会子又来惹我,你自去忙你的,别来扰我。” 朱棣转身大喇喇地往榻上一躺:“这样最好,你做好了再给我瞧,也好给我个惊喜。”说完见奚梅也不接他的话,正认认真真地在勾轮廓,极为用心,遂也不再说话,自怀中取出一张羊皮地图,上面绘制着自北平至京师的直取路线,陷入沉思。 即便是要直取京师,但司马法亦云:“军旅以舒为主,舒则民力足。虽交兵致刃,徒不驱,车不驰,逐奔不逾列,是以不乱。军旅之固,不失行列之政,不绝人马之力,迟速不过诫命。”是而济南势必是要拿下,大军刚好可在此驻扎休整,只怕这盛庸和铁铉不是好相与的。 朱棣思量久久,直至奚梅一声长长的呵欠声传来,他转头望去,奚梅早已绘好花样,不知何时,一匹素白锦缎已经被绷在绷框上,困倦之意在她脸上早已掩盖不住。他走过去从她手上夺下,温言道:“看你困的,我又不急在一时,累了就先睡吧,你放心,说了不看的,我想要的也是惊喜。” 奚梅点点头,忍不住又打了一个呵欠道:“已经这么晚了,是该歇了,你不知道,这苏绣要是想绣好,劈线便是头一要紧的,可劈线越是讲究就越是费工夫。” 朱棣拉着她到床上安置下,口中道:“是啦是啦,知道你是为我花心思,快睡啦。” 奚梅翻了个身,嘟囔道:“我是舍不得那么好的料子。”朱棣微微一笑,奚梅话音落了不久沉沉睡去,朱棣亦熄灯枕塌而眠。 第二日起来,天空有些灰蒙蒙的,看着要下雨的样子,朱棣瞧着天色道:“梅儿,济南的趵突泉乃是天下第一泉,你可有兴致?” 奚梅头也不抬道:“你瞧瞧外面的天色,凭它再怎样好也是无趣了,我今日哪里都不去,就歇着。” 朱棣偏要打趣拆穿她:“为我忙着手里的活计,嘴上还不肯承认,也罢,你自忙你的,晚间我要出去应酬一趟。” 奚梅低低地“嗯”一声,自顾自忙着,朱棣凑到她耳边:“你放心,只是去就吃饭而已,并非是花街柳巷。” 适逢三宝刚好奉了朝食进来,气得奚梅放下绣绷,拿起一个包子便塞到朱棣的口中啐道:“这个人,一张嘴真是惹人讨厌,三宝,坐下吃饭。” 三宝已经习惯了,刚开始,奚梅与朱棣用餐时,他在一旁伺候,奚梅便浑身不自在,到底朱棣说了一句:“本王与梅儿在一起时,便是朱棣与奚梅,三宝你便坐下一起吃吧,人多胃口也好。”是以这些日子以来,都是三人一道用餐。 朱棣洋洋自得地咬着包子,嘴里还是不肯歇着,含糊道:“还不是怕你吃心。” 到了晚间,盛庸和铁铉来请,朱棣对三宝吩咐:“你守在这里,丘福陪本王同去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