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雨停了，但风，还在呼啸

    夜色并不醉人，没有漫天星辰，也没有一轮皎月，云层翻滚伴随着雷声阵阵。天空隐约有开明的迹象，本该漆黑的颜色硬生生被连续劈落的闪电映出一片铁青。

    开始下雨了，夹杂着凉风，吹起了落叶。

    这应该不是秋季的第一场雨，但要细想第一场雨是在何时，却也是记不清楚了。

    艾小白站在窗前，视线之内一片荒芜。还不算深夜，突如其来的大雨如同洪荒野兽，人们开始落荒而逃。

    艾小白看到不远处的花园里，一个小孩子不小心跌倒了，大雨倾盆的落在他的身上，他开始哭泣，但却没有人上前扶他。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雨越下越大了，雷声越来越响了，闪电也是越来越亮，他停止了哭泣，一个人站了起来，显得十分的坚强，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理他，花园里就剩他一个人。

    身后传来一阵翻身的声音，艾小白转过身去，看着尤优从床下坐了起来，怔了一下，说：“被吵醒了吗？”

    尤优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眶，打了一个哈欠，“你还不睡吗？”

    艾小白无奈的笑了笑，心说，你睡在床上，我也没法睡啊！虽说已经试过同床共枕，但那毕竟是自己无意识的事情，现在自己意识空前清晰，这种事情还是算了。

    “你先睡吧！我想今晚我是睡不着了。”他叹了一口气，耸了耸肩膀。

    这句话并不是敷衍，而是实话。在经历了刚刚的那些对话之后，现在心情尽管是平静下去了，但内心深处依旧是暗流涌动，像是深藏在大山中的溪水，却不会有多少人得知。

    回想起刚刚最后自己失去理智的话语，再想起那个男人无力的挥手，转身回到房间里，那沧桑的背影，像个迟暮晚年的家伙。似乎这次的3区之行，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虽然对方说了很多，自己也是说出了压抑多年的话语，但心中依旧是空落落的，至于想要听到什么答案，却又是不知道，像是短暂失忆了一般，怎么回想也是大片的空白。

    突然感到手心的温暖，在自己思考的时候，尤优悄无声息的站在了自己的旁边，小手握住了自己的手掌。低下去看着那张稚气的脸蛋，此时有些不悦，又有些倔强，这不是平时那个整天发呆的女孩该拥有的表情，看上去有那么的不真实。

    “怎么了？”艾小白下意识的问道，以为她是因为雷声而害怕。

    尤优没有说话，握着的手心紧了紧，漆黑的瞳孔是窗外的雨幕。

    艾小白有些无奈，心想，总是这样，偶尔能很好的交谈，但多数还是会叫交流截然而止。

    “送你点东西。”艾小白突然想到了什么，将手从尤优的手心中抽出，伸进了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了白天时在车站买的小吊坠。

    莫名的有点不好意思，因为想到这玩意的价格。艾小白轻咳一声，递了过去，“明天再去给你挑个更好看的，这个留着玩吧！”

    尤优那好看的瞳孔睁大了几分，接过吊坠，硬是端详了几秒，戴在了脖子之上，像个小女孩一样转身看着那面梳妆台上的镜子，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

    艾小白心想，不过一个小玩意罢了，怎么好像这么高兴？

    他并不知道这个小玩意在尤优心里的含义，只是知道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当然，这是后话。

    艾小白伸手揉了揉那头柔顺的秀发，“睡觉吧？”

    “你呢？”尤优回过头来。

    艾小白叹气，“晚点。”

    尤优迟疑了一会儿回到床上，缩进了被子里，背对着艾小白，正在满心雀跃的看着胸口前这精致的吊坠，反复的抚摸着那对伸展开来的翅膀，有些入了神。

    过了一会儿，艾小白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房间里。他现在想要找个椅子坐一下，站了这么久，腿脚已经有些麻了。但不幸运的是，房间里并没有椅子的存在。迈开脚步，想去客厅里拿一把，但转念又是想到林建明可能还在客厅，便停下了脚步，看向床边，犹豫了一会儿。

    就坐在旁边，又不睡觉，应该没事吧？艾小白如此想到。其实，他就是真的睡着了，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只是自己有点莫名的在意一些事情罢了。

    小心翼翼的走到床边，蹑手蹑脚的坐了上去，还往外挪了挪。尤优似乎是感觉到了艾小白轻微的动静，转过头来，瞄了一眼，没有任何的情感波动，好像只是看见一件十分平常的事情，又转回了头去。

    艾小白眯了眯眼，靠在床头。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房间变得有些冷，好像是因为下雨的原因。艾小白睁开眼睛下意识的拉了拉被子盖在自己的大腿处，紧接着，感觉到了异样的触感。如同温顺小猫的亲昵，长发温暖的落在了大腿旁，低头是一张紧闭着双眼的俏丽面孔。

    或许也是累了吧，艾小白并没有去在意，眼皮缓缓坠了下去，昏昏欲睡。

    雨还在下着，雷声越来越小了，闪电的光芒也无法再和房间的光亮相比。

    佳人睁开眼搂上少年的腰间，少年从床头滑落，反手抱之，相拥而睡。

    ...

    客厅处于一片漆黑之中，微弱的光芒来自于外面天空划过的闪电。

    烟雾弥漫，来自于中指与食指之间的香烟。其实，比起雪茄这种沾染上了一丝奢华或贵族气息的玩意，林建明是更喜欢香烟。

    浓烈而直接的过喉顺畅比起幽幽香味的舒适要显得更真实一些，也更有作用一些，毕竟只是想压制心中的一些情绪而形成的习惯，那么套上华丽的外衣会看起来多此一举。

    已经不知道抽了多少支烟了，都是便宜而呛喉的那种。林建明还记得一开始当兵的时候，只抽得起这种烟，而且还多时候还得和战友对半分。这么多年过去了，战友大多数都不在了，自己也不再是一名军人，抽雪茄的时候多过抽香烟的时候。

    物是人非是一个十分残酷的词语，在时光长河中的自己，会变得更好，也有可能变得更落魄，而不管是更好还是更落魄总伴随着变化。你会失去很多，也会得到很多，在这点上面，世界似乎是公平的。回过头去看看当初，在看看当下，总是诸多感慨，那些潜移默化的改变，那些悄无声息的消失，每一次想起，总是感叹万千。

    林建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了相册，上面并没有多少张照片，都是执行部众人的合照，更多的是不经意按下的模糊视野。但照片的最下面，有一个加了密码的文件夹。他犹豫了许久，才点了开来，心想，这是有多久没打开了？一年？五年？还是十年？不记得了，也不敢记得。

    密码是艾晓玲的生日，在输入那几个数字的时候，他想起以前每年艾晓玲过生日的时候，自己不管再忙，也会给予祝福，甚至有一次处在于战争之中，浑身是血，也掏出手机说了一句生日快乐，继续扑向敌人。但现在想想，自己在杀敌的时候，给和敌人同样的生物发生日祝福，就觉得很是嘲讽。

    照片是被精心排列过的，第一张是穿着婚纱的艾晓玲，站在镜子前露出小女孩般的笑容。其实他们当时并没有举办婚礼，因为执行专员结婚是需要申报批准等很多程序的，而且，当时正处在于战争的白热化，也压根没有时间。而这穿着婚礼的照片，是当初两人的自娱自乐，一场只有你我的婚礼，戴上戒指，简单的宣誓，相拥相吻，没有他人的祝福。不过，现在看起来，回想起来，却也是很开心。

    而第二张照片是居家时艾晓玲的模样，皱着眉头，拿着拖把，弯腰在瓷砖地板上乱挥，而地板上是吃饭过程中打散了的酱料。紧接着第三张照片，艾晓玲的睡姿，流着口水的不雅形象；紧接着第四张，艾晓玲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坐在沙发上拿着一袋话梅；紧接着第五张，艾晓玲大着肚子撅着嘴巴；紧接着第六张，初生的婴儿和艾晓玲虚弱的脸。。。。。。

    照片如同记忆，一个又一个的时间段呈现在了林建明的瞳孔之中，那些深刻的，那些忘却的，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定格的画面，都被完好的保存了下来。

    他点开了最后一张，是一张全家福。

    被掐着脸的艾小白，嘟着嘴的艾晓玲，还有洋溢着笑容的自己。

    他关上了手机的屏幕，融入了黑暗之中。他没有伸手去揉眼眶，因为他相信自己不会让眼泪流下来。深吸了一口已经到底的香烟，缓缓吐出，按灭在烟灰缸里。

    抬头，看见的是窗外的大雨，听见的是秋风的低吟。

    他叹气，转过身去，脸上多了一丝以前不曾拥有的坚定。脚步的迈开伴随着声音在这90平方米的房子里回荡，很轻，却也很清晰。

    雨停了，但风，还在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