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美人帐下犹歌舞
“末将愚钝,不知都督有何妙计。”羊侃抬头看了看萧渊明一眼,沉声问道。 “诸位都知道,以水为兵的最大好处就是能驱水灌城。”萧渊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扫视了一眼帐下的诸位将较,慢条斯理地说道:“现如今寒山堰尚未完工,河道中的水位仅在平日之上,再过一两日,虽利于舟楫,但离倒灌城池还差得很远。我等既然要攻城,就要想着能毕其功于一役,否则敌将一旦死守,战况必将惨烈无比,这岂不是违背了皇帝陛下塞堰坝以溃敌军的本来用意?” “都督英明!”帐下一个獐头鼠目的将军挺身而出,拱手朝萧渊明谄媚地说道:“都督能如此爱惜兵力,实乃我三吴将士莫大的荣幸。羊将军之谋锐则锐矣,然终究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刚烈打法,末将也以为甚为不妥。” 羊侃按捺下心头的怒火朝出言之人望去,见此人乃谯州刺史赵伯超。这赵伯超原本为韦睿之子韦放麾下战将,南梁普通八年,萧衍派遣兼领军曹仲宗等攻涡阳,又任韦放为明威将军,率兵与他会师,这次战役中,赵伯超受命与陈度夹击魏常山王元昭,取得大胜,一举夺取了涡阳,他也因功受封为谯州刺史。此人有些将才,但却是个遇刚则强,遇软则靡的墙头草将军。 “赵将军既明都督用心,那老朽切要问一问将军,”羊侃冷冷地朝赵伯超说道:“据军中探马来报,高澄已封其左仆射慕容绍宗为燕郡公、东南道行台,命其率三徐两兖五州兵力共十万余步骑,与魏大都督高岳一并前来救援彭城,如今兵锋已到沛县,眼见就要逼近彭城。慕容绍宗大军一到,必会绕彭城而寻我军逆战,不知将军到时有何妙计以败之!” “区区十万之众,与我何足道哉!”赵伯超大言不惭地回应道:“羊将军见多识广,岂会不知堰坝之威?只要我们静待大水拥塞,寒山之北将一片汪洋,彭城王则及来援的慕容绍宗、高岳之属人数再多、兵锋再盛,也不过是泗水河中的鱼鳖虾蟹而已,何惧之有!” “孺子竟敢信口雌黄!”萧大器在一旁闻言大怒,他须发皆张地指着赵伯超厉声道:“如今已是九月深秋,泗水已到枯水时节,想要有往日灌合肥、堰淮水的盛况绝无可能。你不思进取也便罢了,竟敢在此鼓动都督贻误战机!我告诉你,慕容绍宗乃世之名将,两军交战之际,万一挫败,你就是此次北伐大业的罪魁祸首!” “好了,仁宗,诸将不过在帐下议事而已,你又何必因赵将军几句不同意见而如此发怒呢。”萧渊明看了看赵伯超发白的面色,略带不满地朝萧大器说道:“如今堰坝未成,敌踪不明,贸然进攻彭城并非上策,以我之见,还是稍安勿躁,静观其变的好。” 萧大器皱了皱眉头,沉声道:“难得而易失者,时也。末将请都督三思!” “行啦行啦!本都督自有分寸。”萧渊明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仁宗既知时机难得易失,又岂不知战机瞬息万变?大将在外领兵作战,不能单凭意气胡乱行事,总得根据情况采取相应的措施才好。” 萧大器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觉身后有人扯了扯他的衣袖,他转过身来,见羊侃朝他摇了摇头,他轻叹了一声,颓然退到了帐左。 萧渊明见众将相对无言,心中大悦,他猛地击了击掌,只听得帐外环佩之声叮咚乱响,一群衣着暴露的妙龄女郎踩着碎步鱼贯而入,就在这中军大帐里摆弄着腰肢,轻歌曼舞起来。 萧渊明摇摇晃晃地走下主座来到萧大器身边,仰着张通红的醉脸大笑道:“仁宗,彭城之敌不过是疥癣之疾,不必为此忧心。江南士子常言:销魂最爱吴衣舞,这些舞伎都是阿叔我在寿阳精心收罗训练的,不知可能入你的眼否?” “寒山堰尚未竣工,末将忧心于此,无心欣赏歌舞,还请都督见谅。”萧大器铁青着脸,拉着羊侃转身就往帐外走去:“都督逸则逸矣,还请多留心军务为好。” 萧渊明闻言,脸色顿时一垮,他盯着萧大器的背影看了好一阵,细长的眼里流露出的尽是嫌恶之色。直到萧大器的背影消失在大帐的帐门外,他才恨恨地收回目光,大步走到帐中,cao起案几上的一盏酒,大声朝帐中诸人大叫道:“来来来,诸位,饮胜!” 萧大器除了帐门,听得身后丝竹声越发喧嚣起来,他不禁长叹了口气,惨然道:“这就是我萧梁家的皇亲国戚,这就是我萧梁家的领军都督。陛下手创盛世凡四十五年,难道真的就要败落在我们这帮不肖子孙的手里了吗?” “贞阳侯是贞阳侯,宣城王是宣城王,岂能一概而论。”羊侃温声开解道:“只要有宣城王这样的皇子皇孙在,萧梁自然会享国长久。至于都督那里,我看暂且缓一缓吧,”说到这,羊侃抬头望向远方,轻声道:“留给我的时间虽不多,但总归还是有的。到时我们再劝劝都督吧,相信他定会以国事为重的。” “但愿如此吧,”萧大器叹了口气,转脸朝羊侃道:“老侍中,万一都督此次战败,你我又将何去何从?” “宣城王过虑了,”羊侃不安地搓了搓手,沉声道:“真要是事有不谐,恐怕我们能做的事情不多,老朽也只能尽量约束部曲,缓缓南撤,沿途收集败散之卒,待到了左近之州郡,再共谋抵御,以备边防。” “侍中不愧为老成谋国之将。”萧大器感慨道:“如此,小王可有什么能效劳的?” “恕老臣直言,宣城王虽在军中,但却无领军之职,真要是战事糜烂,臣请宣城王能以大局为重,万不可蹈险冒进,如此,老臣虽死无恨了。”羊侃说到这,突然间攘臂而起,慨然亢声道:“昔日魏武有云:烈士暮年壮心不已!宣城王且不必担忧,臣虽老迈,然生死之战不知凡几,此番虽无高歌猛进之能,但严阵而退的本事还是有的!” “有侍中在,小王自然放心。”萧大器朝羊侃勉强一笑,幽幽道:“不知为何,我道现在才开始对王虚道人的那句预言生了惶惧之心。你说那程越,真会是我大梁的应劫之人吗?”
“宣城王是关心则乱,思虑过度了。”羊侃轻声道:“不过王虚之预言大多应验,信一信倒也是无妨。这程越勇武过人,兼有才智,若能加以雕琢,委以威权,假以时日或许真能成为宣城王的得力臂膀。” “侍中说得是,不过此人毕竟出自侯景,擢升之事恐非当务之急。”萧大器沉吟了一阵,缓缓道:“且看他此次的表现吧,如果他能因此建立功勋,凭着他的身份,皇帝陛下想必不会亏待于他。对了,他人呢?怎么最近似乎都没见着他?” “是老朽把他安排到陈昕麾下去做些杂事了,”羊侃笑道:“寒山堰工期太紧,陈昕所部日夜为筑堰之事cao劳,多一个人帮他总是好一些。” 萧大器点了点头,不再言声。两人骑着马离开了大帐,朝寒山堰坝的方向打马而去。 溧阳县主萧妙容嘟着嘴在寒山的丛林中飞快地穿行,她对哥哥萧大器不许她去见贞阳侯萧渊明一事怀着老大的意见:不就是见个八竿子没打着的叔叔吗?至于说是什么女子不能参预军事,真是气死人了。她越想就越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在心里骂了萧大器一百遍之后,连带着把紧紧跟在身后的几名护卫也列入了讨厌人的名单。 你们要跟着,我偏不让你们跟!大小姐脾气一犯,萧妙容顿时变换了自己的路线,她不再沿着山路往堰坝上的军营里走,而是折身进了树林,专往树高林密的地方钻了进去。也不知走了多远,负气的溧阳县主渐渐觉得自己似乎迷失在这座看起来不大也不高的山林里。 看地形这里似乎是一个背阳的山腰,浓密的树荫将阳光远远地隔在头顶,周围灌木成群,矮树丛生,巨大的藤蔓从树梢间蜿蜒地垂下来,仿佛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恐怖长蛇。四下里静得怕人,偶有一两只不知名的动物从厚厚的落叶上飞快地窜过,带动身前身后的树丛一阵摇晃,就像画册里洪荒巨兽正在扇动它那择人而噬的眼睛。 “有人吗?!”溧阳县主颤着声音叫道:“这里有没有人啊?”话音落下,回应她的只有远远地传来的阵阵松涛之声。 “大器哥哥,你在哪里啊?妙容以后再也不生你气了,你快出来吧!”溧阳县主觉得自己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一股心慌和恐惧在心底疯狂滋长,她带着哭腔大声喊道。还是没有任何人回应,四周寂静得像时间凝固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