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程越现在何处
“既然如此,那程某就收下了。”程越哑着嗓子点了点头,他抬眼看着身前一脸关切的王元逊、雷五安两人,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莫名的感觉来,感动?歉疚?抑或两者都有。 自己带着利用他们的心思而来,却被他们无私的本心真诚相待,这真可谓是枉做小人了。程越想到这,只觉脸上有点热辣辣的发烫,他无比郑重地朝两人拱了拱手,沉声道:“今日两位相救之恩义,程某绝不敢忘。来日若你我不幸敌对,战场之上,程某必望旗而退,不敢与两位争锋。” “行了行了,快走吧。”王元逊深深地看了程越一眼,长吁了一口气,催促道:“若是蔺将军来了,你便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两位珍重!后会有期!”程越躬身朝两人施了一礼,转身大步跨出营帐,消失在茫茫的暗夜之中。 “暴雨马上就要下来了,”雷五安往前走了两步,抬头看了看帐外乌云翻滚的夜空,皱着眉头对王元逊道:“这样也好,雨中不便于追踪行迹,程越也能逃得顺利一些。” “这个我倒是不担心,”王元逊悄无声息地站到雷五安身后,轻声道:“凭着程越的身手,再加上都督将令,他一定可以平安回到颍川城中。只是,雷将军,这一次恐怕我们闯下大祸了。” “闯祸?闯什么祸?”雷五安茫然转过脸来看着王元逊,愣了好半天,突然大笑了一声,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呢,不就是放走了侯景的一个信使吗?他又不是朝廷要犯,又不是敌军jian细,不过是个与我臭味相投的年轻武士罢了,都督还能因为这个把我们论罪问斩了?” “说的也是,倒是元逊多心了,”王元逊笑着点了点头,指了指帐外说道:“且不管如何给王都督交代,还是先应付下远道而来的蔺都督吧。”话音刚落,营帐外随即响起一阵如雷的马蹄声,蹄声深处,浓黑如墨的夜空突然被一道耀眼的闪电撕开,王元逊还未及掩上帐门,瓢泼般的大雨顿时如天河倒悬一般倾泄而下。 程越迎着狂风暴雨,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着往前走,这几天被人羁押的日子过得太糟心了,总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被放在砧板上的鱼一般无奈和无助,而此刻的倾盆大雨仿佛将束在身上的樊笼冲刷得一干二净,全身上下透着一股自由洒脱的惬意。 暗夜的暴雨几乎遮蔽了人所有视觉和听觉,程越蒙着头往前走了好一段路,待他停下脚步想辨认一下所处的方位时,忽然觉得左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一大片亮光透过厚重的雨幕正在朝自己移动过来。他停下脚步,运足目力朝亮光处看去,隐约分辨出像是有一队骑兵正往这边奔来。 难道蔺小欢这么快就追赶了上来?程越心中一惊,忙伏低身子,想借着雨幕为掩护往后退去,身形刚动,程越顿时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弩弦沉闷的绷响,他猛地一侧身,只见一枝细长的弩箭飞速地钻入雨幕,从自己耳边擦过,带着凌厉的声响径直钉在泥水横流的地上,颤巍巍地散发着微弱细亮的白光。 程越惊愕地抬起头来,只见那队冒雨而来的骑队已围在自己身前挡住了去路,来骑大约有七八人之多,一色的亮银重铠,铁鍪覆面,身披犀甲的高大坐骑上,人人手端着一架上了线的短弩,齐整整地指着手无寸铁的程越。 “来者何人?为何当我去路?!”程越先声夺人,高声怒喝道。 “想必你就是程越程队主吧,本将乃荆州游骑骑将韩无生,奉王都督将令在此专程等候程队主。”来骑中一人大马上前,摘下自己头上的铁兜鍪,上下打量了程越一眼,大声道:“程队主不在营帐中好生安歇,却不顾风雨连夜出营,不知所为何事?” 程越手搭凉棚,抬头看了看那人,只见他端坐在马背之上,手中弩箭未解,引而待发,正一脸警惕之色地盯着自己,雨水冲刷着他一头发白的头发,沿着他斑白的两鬓灌进衣甲当中,原来竟是一名老将。 “韩老将军如此恪尽职守,实在是令程某汗颜。”程越在马下拱了拱手,扬声道:“程某也是奉了都督之命,夤夜前往颍川城中有重要书信送与河南王。” “哦?竟有此事?老夫一辈子征战沙场,别的本事没有,单单对这双眼睛还有几分自信。”韩无生冷笑了一声,喝令道:“来呀,将程队主请回营帐中去!” “且慢!”程越见这老将一言不合就要将自己带走,伸手从怀里掏出那枚令牌,高声叫道:“若是不信,程某这里有一枚都督亲赐的令牌,老将军慧眼如炬,一看便知真假。” “都督令牌?”韩无生驱马上前两步,俯身从程越手中接过令牌,就着身上银甲泛起的微微白光仔细辨认了一阵,点了点头道:“这令牌的确是真的。”说完,他转过脸去盯着程越,惊疑不定地问道:“真是都督遣你到颍川城中送交书信的?” “有都督令牌在此,岂能有假。”程越面露不耐烦之色,沉声道:“韩老将军若是不信,且自去都督帐下求证便是。只因事关重大,不可耽搁,都督这才令程某趁夜冒雨而行,如因此耽误了都督大事,还请韩老将军与程某一体承担。” “下弦!”韩无生死死地盯着程越的眼睛,好半晌,他摆了摆手喝令众骑撤下弩箭,抬手将令牌扔给程越,心不甘情不愿地拱手道:“既是奉都督将令,那就请程队主自便吧。” “打扰了!”程越接过令牌放在腰间,朝韩无生笑道:“程某仓促之间未及备马,雨夜奔命多有不便,还请老将军不吝赐下良驹一匹,以解程某往来之苦。” “你!”韩无生老脸一沉,正待发作,眼见程越右手伸至腰间,却又勉力将怒气压回了腹中,他没好气地拉过自己的副骑,将缰绳丢给程越,气鼓鼓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哈哈,多谢韩老将军赠马,”程越振了振衣甲,翻身骑上马背,双腿用力一夹,那坐骑仰头一声长嘶,撒开四蹄往前狂奔而去。
夏夜的雨总是来得急,去得快,当程越一人一骑消失在韩无生眼前时,这场直下得昏天黑地的大暴雨终于停了下来,就像上苍翻开了新的一张图画,夜空中原本堆积如山一般的乌云顿时消散得一朵不剩,繁星如豆,缺月西斜,端的是好一副清朗爽利的夏夜美景。 “我总觉得此事有蹊跷,”韩无生捋了捋脑门上湿漉漉的头发,偏头对身旁的骑士说道:“王都督特意嘱咐老夫截留程越,又怎会突然命他紧急前往颍川城呢?” “韩老将军所虑极是,不过,”那骑士斟酌着回应道:“他手中所持的都督将令却是千真万确的。这都督将令,平时都是由王都督本人亲自掌管,若不是都督亲授,绝无可能出现在程越的手中啊。” “正是因为这个,老夫才有所顾忌,”韩无生长叹了一声,道:“都督行事向来谨慎,他既如此安排,想必别有深意吧。只是便宜了那小子了,”韩无生拈着长长的胡须,心疼地说道:“我那副骑,可是匹千里挑一的青海骢啊!来日他若是不还,老夫绝不与他善罢甘休!” 两人正说着话,突听得一阵闷雷般的马蹄声从前军大营那边传了过来,韩无生坐在马上往前一看,只见一队黑甲骑兵如狂风般直朝自己这边卷了过来。 “来的竟是中军精骑,”韩无生愕然自语道:“真是奇怪,敌骑已退,中军精骑为何在此时到来呢?看他们这行军的样子,好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啊。” “前面可是前军轻骑骑将韩无生!”韩老将军还未及细想,那滚滚黑骑眼见就到了身前,骑队最前头一个枯瘦的骑士嘶声大喝道:“我是中军都督蔺小欢,你等可曾见过程越此人!” “程越?他们竟是为程越而来!”韩无生的心猛地往下一沉,他哆嗦着嘴唇大叫道:“卑下方才在此拦截了程越。” “吁!”蔺小欢闻言,猛地一拉缰绳停下马,一双小眼睛狼一样扫视了韩无生一眼,哑声道:“程越现在何处?!” “禀蔺将军,方才卑下率队拦截了程越,但程越他,他出示了都督令牌,声称是奉都督将令前往颍川送信,”韩无生语无伦次地说道:“卑下见令牌是真,便没敢阻拦,而今,而今,”他颤颤巍巍地用手指了指颍川城的方向,接着说道:“他已经往那边去了。” “蠢货!废物!”蔺小欢怒不可遏地呵斥道:“你既亲受都督之命,又怎能被一块小小的令牌迷惑!这里的事,你自去和都督解释吧!”说完,他一拨马头,朝颍川城的方向一挥手,大喝道:“众骑士听令,全力追捕程越,如若遇到,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