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唯小将军马首是瞻
“也罢,这事且先放一放再说,”王思政盯着程越看了一阵,轻笑道:“你使命已毕,就随我大军一同往颍川去吧。”说罢,抬腿便往堂外走去。 “多谢都督体谅,”程越亦步亦趋地跟在王思政身后,低眉顺目地说道:“卑下尚有一事相询,还请都督不吝赐告。” “哦?”王思政闻言停下脚步,诧异地盯了程越一眼,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想询问何事?” “方才听都督说,丞相接到了河南王求援的书信,不知这送信之人是否是侯王帐下参军柳昕?”程越小心地问道:“卑下与柳参军一行在襄城失散,至今不知其下落,心中颇为担忧,故此冒昧相问。” “难得你还有这么一份心意,”王思政笑着点了点头,道:“不过这书信是由传驿飞马报来的,来人并未告知是何人将求援书送到丞相府中的,恐怕本都督也无法解你之忧了。” 想来也是如此,程越心中黯然,受侯景之命到长安求援的,除了柳昕一行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人了,所以可以断定送信之人必是柳昕无疑。其实对于柳昕,程越并没有太过担心,他只是放心不下刘无敌,按照刘无敌的脾气和他跟自己的感情,他是不可能同意柳昕舍下自己而分道西行的。难道刘无敌遇到麻烦了?想到这,程越只觉得自己心头有点乱糟糟的隐隐不安。 荆州举境出兵的消息作为最高军事机密虽然被严密地掩藏在所有将校的心里,但如果把八九千人的队伍全数展开在这个小小的方城县郊外,那就难免不让人生出声势浩大的感觉来。程越和王思政在一干近卫的贴身护送下,驱马出了城门来到了近郊,程越站在城门口一个凸出的小土坡上,看着暴晒在初夏热烈的阳光下的猎猎旌旗,只觉得一股难以言说的激昂之气在胸腔里四下游走,让他有种特别想放声长啸的念头。 “走吧,”王思政的声音此刻听来也似乎蕴含着金铁交鸣之音:“且随我去见见我大魏国的百战精英!” 程越正想驰马下坡,忽听得前方行伍中一声浑厚的号角声响起,他抬头往前望去,只见原本人喊马嘶的驻地顿时一片沉寂,一个具装全甲的骑兵方队肃立在当路的一块平地上,人数虽然不多,但那种傲然挺立的气度足以让人产生一种如铜墙铁壁一般的战栗,紧跟在骑兵方队后面的,是两排一眼望不到头的步卒,这些人虽然大部分仅着皮甲,挽环刀,但那高昂的斗志却在招展的“王”字帅骑下迎风飘扬。 耳边又响过两声短促的号角,前方驻地上帅旗翻飞,有三骑呈箭矢状从战阵中疾驰而出,朝着王思政、程越这边奔了过来。 “末将骆训、王元逊、蔺小欢恭迎都督临阵!”三骑飞速来到小坡前,三人滚鞍下马,单膝跪地,朝王思政行礼道:“末将等已按都督将令,整顿好了军队,请都督检阅!” “好!好!好!”王思政大笑着看着身前三人,朝北方拱了拱手,放声大笑道:“我大魏国有汝等忠贞之将,有如此精干之士,何愁天下不定,四海不宁!”说完,他两手一抬,示意三人起身,随即转脸朝其中一将温声问道:“骆将军,此行从荆州城中来,一路上可还顺利?” “回都督话,”那叫骆训的将军忙一躬身,恭谨地回答道:“末将昨日未时接到都督将令,随即一边征调粮草,一边整军开拔,于今日辰时驻于方城,以待都督。此刻军中士气高涨,粮秣充足,士卒用命,马力雄壮,正是一战可胜的大好时机。雷五安将军已带前军抵方城塞,只待都督将令一下,即可全军出塞,兵发颍川,克定河南!” 王思政高兴地用马鞭敲了敲手心,赞赏道:“你办起事来,总是这般雷厉风行,很好!”说完,他低头盯着半跪在地上的一个年轻将军看了看,淡淡地说道:“元逊,你终究还是来了。” “小将军执意出塞,末将等力劝不能。”旁边一名干瘦的老者躬身嘶哑着说道:“末将在此请都督将令,请小将军随即返回荆州城!” “罢了!罢了!”王思政看着将身子趴在地上却一声不吭的年轻将军,轻叹了口气,缓缓道:“王某半生戎马,此子也可算是将门之后,既有志为国立功,为何不能成全他这拳拳之心呢。生死,命尔!且由他去吧。” “都督,不可!”那干瘦的蔺将军哑着嗓子叫道:“昨日出荆州城时,夫人曾泣告末将……” “行了,就这样吧!”王思政皱着眉头打断了他的话,翻身下了马背,走到那年轻将军面前,用手中的马鞭轻甩了一下,道:“元逊,起来吧,我给你引荐一名少年英雄。” “多谢都督成全!”那叫元逊的少年将军飞快爬起身来,四面看了看,笑着朝王思政道:“且不知都督所说的少年英雄,却是哪一位?” “本都督说的少年英雄,便是这位程越程队主。”王思政抬眼看了看方才随他一并下马的程越,笑道:“这位程队主曾以两人之力在颍川城下夜战秀容铁骑,全身而归;后又在襄城县下孤身力敌高岳近卫骑兵,并成功避开围捕潜至方城向本都督求援。可谓智勇双全,国士无双。” “你就是程越!”三人同时惊呼一声,齐齐将目光投向程越,惊疑地叫道。 程越略略有些尴尬地拱了拱手,道:“蒙都督谬赞,在下程越。” “这程队主历经艰险为侯景求援,如今暂且在我军中安置。”王思政不待其他人接话,开口道:“战事一起,本都督且将他拨至元逊麾下,你两人年纪相仿,志气相投,平日里可相互切磋,待战事一起,也好彼此有个照应。”说着,他看了程越一眼,道:“我儿王元逊素来雅敬英雄,想必不会拒绝,却不知程队主意下如何?” 这少年将军竟是王思政的儿子?难怪刚才他们之间的谈话让人听得一头雾水。这王元逊身为都督之子,甘愿亲冒矢石,随父出征,也可以算得上是一条好汉了,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既然成了你王思政的眼中之钉,在哪不是一样的,只希望你儿子别像你那般刻薄猜忌就好了。想到这,程越朝王思政拱了拱手,道:“都督有令,岂敢不从,程某此后将唯小将军马首是瞻。”
“如此甚好!”王思政深深地看了程越一眼,转脸朝骆训吩咐道:“骆将军,军务紧急,战机稍纵即逝,你们又都是随我多年征战的人,兵马检阅之类的我看就不必了,你这便传本都督将令,马步兵随即开拔,向颍川进发!” “得令!”骆训躬身接令,从马背上取下一面小旗子,举在头上挥了几挥,众人只听得人马驻扎处顿时号角声大起,一阵沉闷如雷的马蹄声和脚步声响过,灰蒙蒙的尘土顿时遮蔽了半个县郊。 王思政紧抿着双唇,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凝重之色,他没再说话,只是翻身上了马背,将手一挥,领着众骑流星般朝着方城塞的方向飞速奔去。 “程越,现在的秀容骑的战力真的像某些人说的那样不堪了吗?”在疾驰的马背上,王元逊努力地控着马挨在程越身边,大声问道。 “此前秀容骑骁勇如何,我也没有见识过。但秀容铁骑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尤其善于相互协作,其战力绝不容小觑。”程越随口答道。 “既然如此,为何你能独自将其击退?”王元逊一点都不掩饰自己内心的怀疑,毫不客气地高声叫道。 “我也没能将其击退,只是侥幸趁着雨夜逃得了性命而已。”程越皱着眉头答道:“再说,我也不是独自一人面对秀容骑……” “我知道,我知道,还有一个叫刘无敌的是吧?”王元逊兴奋地打断程越的话,嚷道:“那你当日在襄城县,又怎么从高岳手下逃脱的呢?” 这孩子,问起来还没完没了了,程越一阵无语,只得耐着性子说道:“那也是趁着夜色才脱身的,而且,当时还有刘无敌帮我引开了高岳的主力。” “刘无敌?怎么这里也有刘无敌?”王元逊轻声嘟囔了一句,接着又大声叫道:“看来这个刘无敌也是个勇武过人的汉子!程越,有机会的话,你能帮我引荐一下他吗?” 听了这话,程越心中不禁一慌,他忙紧了紧缰绳,涩声道:“引荐固然是没问题的,只是现在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了。” 说话间,方城塞那高大坚固的城墙已然渐渐出现在眼前,斑驳而又高耸的城垣遮挡住了斜射的阳光,仿佛一尊巨大的怪兽蹲卧在山岭之间。厚重的城门依然紧紧地关闭着,临近城门处,一个体态彪悍的黑脸大汉敞着胸膛立在道路中间,一杆硕大的狼牙棒直直地竖立在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