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王思政
“去不得?这又是为何?!”程越见王老五竟偌大的反应,心中不觉奇怪,转脸看着他,诧异地问道:“这方城县不是宇文泰的治下吗?难道也被高澄给攻下来了不成?” “恩公既知道方城是宇文泰的地方,为何却还要独自一人,孤身犯险呢?”王老五瞪着程越叫道:“我听一个进城的贩夫说起,如今的方城县里可是出了件了不得的大事,整个县城都已经戒严了,城中闹哄哄的到处都在抓人,单单是守门官便抓了十几个形迹可疑的人,还有好几个被当场砍掉了脑袋!恩公,你可千万不要往方城去啊。” “哦?还有这等事?”程越听了王老五的话,心中一紧,连忙开口问道,他现在被柳昕和刘无敌一行几人的踪迹搅得有点风声鹤唳了,闻听方城出事,第一感觉便是想要弄清楚是否与他们有关:“具体是什么事,你与我仔细说说。” “嗳!”王老五见程越并未鲁莽地拒而不听,心下稍安,他从那年轻的县卒手中接过一碗取来的干净井水,双手递到程越面前,说道:“恩公且先喝了这碗水,待小老儿与你慢慢分说。” 程越笑着朝他点了点头,接过水来一口喝干,冰凉的井水顺着喉咙流进肚子里,丝丝凉意沿着躯干四肢缓缓散开,胸中那股燥热不安的烦闷之意明显减轻了许多,他用衣袖抹了抹嘴,将碗递还给那老头,轻轻吐了口气,道:“多谢长者,一碗凉水下肚,感觉舒服多了。”说完,话音一转,继续问道:“你说的那个消息,可信不可信?” “可信,当然可信。这事不止一个人这么说,方才一起进城的好几个人都在传呢,定是件千真万确的事。”王老五将碗丢给那年轻的县卒,转过身去佝偻着身子,神秘兮兮地对程越悄声道:“他们说,西边的魏国都督,荆州刺史王思政,昨晚进了方城县!王思政,恩公想必是听说过这个人吧,这可是宇文泰手下的一员猛将。” 王思政,程越自然是知道的,这位大佬可是南北朝时期有名的战将,历来以守城坚固而闻名于史。他最值得称道的,便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颍川攻防战,在这场战争中,王思政以区区残破之城,抵御了高岳十余万大军一年之久,且在守城之战中,斩杀了高澄的骁将慕容永珍和刘丰生,淹死了鼎鼎大名的慕容绍宗,直到高澄亲帅十一万大军前来增援助战,并于万般无奈下采用决水灌城之策方才将其擒获,可谓是精通守御之术的传奇将领。 当然,让王思政一战成名的颍川攻防战现在并没有发生,那是他从荆州出兵,逼退侯景,夺取颍川城之后的事了。但时人眼里的王思政,照样是个大名鼎鼎的魏国将领,他最开始效忠魏武帝,随即为宇文泰所用,河桥之战中,他功勋卓著;玉璧之战时,他守败高欢;弘农城下时,他解衣退敌,如今正主政荆州,治在邓县,东拒高澄,南阻萧衍,威名赫赫。 此时王思政巡视方城,显然是出于担忧侯景在颍川的战事,同时恐怕也正打着东出垭口,夺取广、颍的算盘。只是就算这王思政进方城,县中戒严便已足矣,为何还会在城门处肆意抓人呢?这不符合王思政治下所宣扬的仁爱之术啊。 “王思政我自然是知道的,”程越诧异地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疑惑地问道:“只是这戒严搜捕之事,恐怕有点言过其实了吧?” “恩公说的是,是小老儿没与恩公说清楚,”王老五觍着脸笑道:“王思政进方城原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他在方城遇刺,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王老五说到这,滴溜着小眼睛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贼兮兮地说道:“我听那方城来的贩夫说,王思政才住进县衙便遭到了刺客的刺杀,听说那刺客还是个女子,一身黑衣,黑纱蒙面,就那么凭空出现在县衙内堂之中,没有人看到她是怎么出现的,也没有人看到她是如何逃走的。后来画师根据王思政的亲口描述,才略略画出了刺客的大概面容,听一些见过画影图形的人说,那女子长得竟极为美貌。因为一直没有抓到人,所以,方城很多人都在传言,说这是王刺史不知在哪惹下的风流债。” 王思政遇刺了?这倒是件新鲜事,程越一愣,随即笑道:“既然知道刺客是女子,那便与我没什么关系了,他搜他的,自然管不到我身上去。” “哎呀,我的恩公啊,你怎么能如此大意呢?”王老五闻言大急,忙连声叫道:“她一介女流有什么能耐?这件事里肯定还有别的同谋啊。如今方城县闹翻了天,除了搜捕这个女刺客之外,自然也在抓捕她的同谋。恩公如果此时去方城,万一被那些立功心切不长眼睛的县卒污认为是同伙,那可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的事!”说着,王老五上前拉着程越的衣袖,苦口婆心地絮叨着:“这事小老儿有经验,恩公一定要听我的,等过了这几天,王思政回荆州后,风头过去了,再往方城去也不迟。眼下恩公便好生在敝县休息,小老儿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了,地头熟稔得很,恩公但有所需,只管吩咐,小老儿必竭力侍奉。”
“长者好意,小子心领了,”程越摆了摆手,笑着对他说道:“实不相瞒,小子此次西行,正要去荆州面见王思政,原本还以为要见他一面颇为困难,如今却知他近在咫尺,岂能因惧怕些许麻烦而与他失之交臂呢?长者不必忧心,小子自有让县卒信服之法,一入方城,必能畅通无阻,无阻无碍。” “恩公果真要去见王思政?”王老五面带狐疑地上下打量着程越,语带不安地轻声问道。 “自然是真的,小子又何须骗你。”程越笑着回答道:“要不然,河南王为何会在颍川被围之际,命小子潜出城去,辛苦西行呢。” 程越所言自然是真的,原本他还想着该怎样设法与柳昕等人取得联系,一路北入长安求援于宇文泰,但方才听说王思政就在方城,程越的脑海中顿时想起当日离开颍川前在街市的水井旁李胤对他说过的话来,他记得李膺当时对他说:“万一中途遇险阻隔了去往长安之路,你可建言柳昕西往宇文泰之荆州,时任刺史王思政乃当世名将,深受宇文泰爱重,若能说动了他,亦足可解颍川之围。” 而今柳昕虽不在,路途已受阻,王思政近在身侧,自己又何必舍近而求远?至于柳昕一行,若是能西入长安则更好,纵然到不得宇文泰座前,自己也可为侯景拉得王思政这一路援军。 “既然如此,恩公有重任在肩,小老儿自不敢多言,只是当下日头正劲,还请恩公稍事歇息,待身上凉爽些再去不迟。”王老五眼巴巴地望着程越,不舍地挽留道,他觉得自己似乎从程越那年轻的身上,依稀看到了自己早已战死的儿子的影子。 “不了,王思政既在方城县遇刺,我便要防着他临时起意突然返回荆州,若真是如此,那小子便又要多费一番功夫了。”程越笑着摇了摇头,拱手朝王老五行了一礼,诚恳地谢道:“有蒙长者厚爱,小子十分感激。改日若有机会再到叶县时,小子定会来叨扰长者。”说完,也不待老人回话,转身穿过城门,迎着如火的烈日,大步往官道上走去。 王老五蠕动着嘴唇呆立了半晌,迈步追了出来,只见远远地一个挺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水汽蒸腾下扭曲的光影中,他呆着脸看了片刻,长长地吐了口气,背着手转过身去,慢慢走进了那座狭小却空旷的城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