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吾往矣
“郎中辛苦,一旁歇息吧。”侯景朝周康点了点头,笑道。周康欠了欠身,依言退到一边。 “敢问周郎中,方才河南王命卫士去查看程越、刘无敌两人是否还在帐外,却听郎中说不用了,不知郎中此言何意?”柳昕问道。 “禀侯王、柳参军”,周康朝柳昕拱了拱手,对侯景说道:“下官方才进帐前,已让近卫暂缓执行军法,此刻程、刘两人正在帐外候命。” “好你个周康,河南王亲命处置的人,你居然敢擅自阻止,你一个小小的行台郎中,如此胆大妄为,简直罪不可恕。”对面的范桃棒见周康如此一说,顿时大声呵斥道。 “周康,这是怎么回事?”侯景看了看周康,沉声问道。 “侯王,方才回帐复命时,下官见程越、刘无敌正在帐外被行军法,下官深知此两人勇力过人,颇觉如此轻死,实为可惜,因此冒昧阻止卫士,进帐来向侯王进言。” “哦?不知周郎中有何高见。”侯景不冷不热地问道。 “下官巡查医帐时,听营中将校称,城外有秀容骑扰城,下官素知秀容骑骁勇善战,对此也是颇为忧心。下官以为,秀容骑虽强悍,然人数必不会太多,若我军大出,恐怕徒劳无功,若与之小战,又担心力有不逮,因此,下官以为,遣一二敢死之士前往探视,方为良策。程、刘二人既犯军法,本为必死之人,不如驱之以薄敌,或生或死,不失为一选择。”说到这,周康一撩长袍跪倒在地,超侯景拱手道:“侯王明鉴,下官并无违逆侯王军令之意,若侯王觉得下官之议无可采之处,程、刘二人犹在帐外,下官愿与之一并受刑。” 侯景面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周康,半晌,展颜一笑,道:“周郎中一片忠义之心,本王岂会不知。郎中之论甚好,与方才中兵柳参军之议不谋而合,既然两位皆以为程、刘二人可为死士,本王自不会一意孤行。”说完,朝近卫喝道:“速去帐外将程、刘两人带来。” 周康伏身道:“侯王英明!” 不多时,近卫将五花大绑的程越、刘无敌二人带了进来。一进大帐,刘无敌一语不发,瞪着双牛眼,望着帐中诸人,呼哧呼哧地直喘着粗气,程越忙撞了撞他,单膝跪倒在地,朝侯景恭声道:“卑下程越、刘无敌,见过侯王。”说着,偷眼看了看跪倒在一旁的周康,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千,这周康真可谓是自己的命中贵人,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周康对他的帮助可谓是不遗余力,若没有他,自己和刘无敌恐怕早就死在范桃枝的手里,洧水河边,他推心置腹地为自己解说侯景军中的人情世故,还把唯一的一名最亲近的族人托付自己代为照顾,就在方才,也是他的及时出现,才免除了两人被军法处置的噩运,使得事情有了这么一丝转机。凡此种种,自己欠周康的实在太多了。 正感慨之际,突听得侯景冷冷地问道:“你两人可知罪?” 刘无敌脖子一梗,正要说话,却见程越狠狠地瞪了自己一眼,只得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心不甘情不愿地单膝跪倒在地,低着头一声不吭。程越见他如此,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略略定了定神,拱手回道:“卑下,知罪。” “对本王的处置,你两人可心服?”侯景淡淡地继续问道。 “侯王执法严明,卑下不敢不服,”程越朗声道:“只是卑下和刘无敌两人自小熟习武艺,自投入河南王麾下以来,无日不思奋勇杀敌,舍身以报侯王之大恩。如今大敌兵临城下,三军将士无不厉兵秣马,枕戈待旦。卑下泣求侯王能恩准卑下两人待罪杀敌,卑下等不望将功折罪,惟愿能尽效微劳,虽九死而无悔!卑下之哀,还请侯王怜悯。” 侯景面无表情地看着程越跪在地上慷慨激昂地卑辞陈情,过了好一阵,缓缓道:“本王也不是不讲情理之人,程队主既有此心,本王便破例应允你这一回。”说着,侯景指了指帐外,高声道:“如今,城下有一小股骑兵正在扰我城池,本王特许你和刘无敌两人出城查探。不过,此次查探人数不能过多,你队中军士一个也不能带,就你两人,你等可敢前往?” “有何不敢?!无需程二,我刘无敌一人足矣!”刘无敌一听说可以出战,兴奋得霍地站起身来,高声叫道。 “放肆!中军大帐,岂容你在此大呼小叫!”范桃棒厉声喝道。 刘无敌猛地转过身,狠狠地瞪了范桃棒一眼,正要发怒,却听见程越在身边低低地咳嗽了一声,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回过身来,跪倒在地。 “禀侯王,卑下与刘无敌愿出战迎敌。”程越朗声应道。 “好!军中无戏言!来人,将他们两人松绑。”侯景喝令道:“赐他们两人铠马军器。”说罢,朝程越道:“你两人既自愿出战,本王便赦了你犯纪之罪,永不再议。此战若有功,另有赏赐。” “卑下多谢侯王大恩。”程越伏身下拜,恭声道:“不知卑下此次出战,可有其他谕令?” “不错,你倒真不是个粗莽武夫。”侯景朝他点了点头,笑道:“此次出战,务必尽力搏杀,无令不得擅自入城,违者立斩不赦!”说到这,他略顿了顿,慢慢说道:“如你等能生擒敌军,本王可为你二人记一大功。” 正说话间,只见两名近卫一人提着一副两当铠,一把环首刀走上前来,刘无敌跳起身来,接过铠甲扔在脚下,拎起环刀试了试,叫道:“既然是与敌骑对阵,这环刀却是太轻巧了些,可有重一点的兵刃?” “放肆!”那近卫喝道:“环首刀原本就是骑战劈砍之用。侯王赐你兵刃,岂容你挑三拣四。” 刘无敌瞥了他一眼,轻蔑地道:“用环刀骑战,与那些小娘子们用细针绣花一般,我刘某人临战从来用的都是铁枪。”
“哼!铁枪?我告诉你,今晚出战,外面连槊都有,只怕你无命消受。”范桃棒在一旁冷哼道。 来敌有槊?程越听得这话,心中一惊。这马上作战,环首刀已是常制,但对于一些身强力大的壮汉,也有弃环刀而用其他更加重长的兵刃的,如枪、戟、钯、镋、叉、铲等等不一而足,能用槊作为骑战武器的,少之又少。原因无他,只缘于这槊的制作极为繁复,造价高昂,非世家大族不能用,范桃棒既然说敌骑有槊,想必不会有假,若是如此,那便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敌骑的领军将领是出自北方大族的知名战将;其二,敌骑是高氏少有的精锐之师,据程越所知,高氏禁卫骑兵大多用槊,其中尤以号称冠绝天下的秀容骑所用最为精良。 无论是哪种情况,对自己和刘无敌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如果说敌将是大族名将,自己小心谨慎还有一丝可能全身而退的机会的话,若是遇到高氏禁卫,单凭两人之力冲阵,必然是有去无回无疑。 想到方才侯景所说的无令不得入城,程越心中了然,自己和刘无敌是恐怕是要为侯景拼死尽忠了,原本以为能因此获得一线生机,却想不到两者之间,不过是龙潭与虎xue的差别而已。 程越看了看一脸兴奋地咧着嘴直乐的刘无敌,心中长叹了一声,看来,今日这一劫,终究是躲不过去了。 “你既用不惯环首刀,那也由你。”一直站在一旁看着刘无敌的中军都督侯子鉴突然说道:“本将平日也嫌环刀略过轻便,所使兵器中也有一杆大铁戟,你要出战,本将就送于你,望你用它好生上阵杀敌。”说完,朝侯景一拱手,道:“末将愿将所用铁戟送与刘无敌对阵。” 侯景微微点了点头,朝卫士道:“你到帐外,将候都督所用的铁戟拿来给刘无敌试试。”说着,转头问程越道:“程队主莫非也不用环刀?” 程越忙拱手道:“卑下身弱力微,用环刀便可。”说话间,他不由得想起了汝阴程氏祖宅,自记事起,他便知祖宅中供有一杆金丝马槊,幼时自己还经常偷偷去把玩,却常被严厉的父亲责骂。哪怕是后来他能将槊舞得得心应手,父亲也始终没将那杆金丝槊给他用过一次。自那夜自己逃出家门之后,便再也没有听说过那杆金丝槊的消息。 今日说起马槊,看到侯都督赠戟,他突然想起来,以前曾听一个老家人说,那杆槊是白袍将军陈庆之赠与父亲的,只是直到现在,程越都一直没想明白往昔威名赫赫的白袍将军陈庆之,与汝阴程家究竟有何种渊源,竟能让一名武将将自己最为心爱的武器甘心相赠。 想到这,他朝侯子鉴深深躬身行了一礼,道:“程越代刘无敌,多谢都督赠戟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