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局长拍案
第五十章局长拍案 省城中医院，规模不大环境优雅。著名的神经外科专家梅大夫伴着衣装整洁、精神矍铄的关向荣夫妇，从住院部楼房出来，一路交谈，并肩而行。 “梅大夫，你创造的电按摩疗法效果实在是好，我该怎么谢你呢！” “谢什么？既然效果好，就该善始善终。可你，才做了两个疗程，刚刚见出点效果，就急着要走！” “是啊，这老头子死脑筋！应该再做几个疗程，身体全恢复健康再出院，多好呀。他就是不听劝！” “哎呀，梅大夫，你不知道，我出门才一个多月，单位里那摊子工作出了不少麻烦，光是请示电报就接到好几份，我能安得下心吗？真对不起，先回去工作，如果老命不死，以后我还会来麻烦你的。” “你一定要走，我也没办法。可是，我还要提醒你几句：尽早离职，宽心静养，力戒紧张忙碌，切忌寞思苦想。这些，你得记住哟！” “不敢违背医嘱。梅大夫，请你留步，后会有期！” 老医师同他主治的病员在住院部出口处握手告别。 前月中旬，关向荣应召出席省建委召开的三级建材工业局局长会议，贯彻******和部领导的重要指示，商讨以企业整顿改革为动力大力发展建材工业生产，适应新时期国家基本建设需要，改善人民群众住房条件的重大课题。各地主管建材工业的同行们，既带来一些企业整顿中出现五花八门的新鲜经验和建材生产经济翻身声誉日高的行业信息，也带来了普遍性的管理混乱、技术落后、效益低劣、供不应求的种种现实困境。大大小小的局长们，在既奋亢又急迫的气氛中热烈地畅谈、争议、辩论、探索，共同寻求改变建材工业落后面貌的良策。 关向荣自前年平反复职组建市建材工业局新机构以来，大刀阔斧开拓创新，紧紧抓住人才开发的中心环节，在全系统首次进行党组织领导班子初步调整的基础上，提拔和重用了一些年轻的、有文化、有知识的人才担任经理或厂长，使市里建材行业出现起步腾飞的生动局面。但在实际工作中，他亦深感障碍频频阻力重重，多少年来形成的政治冲击业务、外行领导内行、党指挥包办一切、僵化的管理制度、闭塞的经营思想纠合成一股股粗沉的绳索，捆绑着改革者们的手脚，延缓着改革事业的进程。从过去长期以来企业发展停滞不前的痛苦教训中，从与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先进的企业管理方法的对比中，从近两年逐步开拓的企业整改实践中，他悟出了一个打开改革事业突破口的强有力手段，正准备身体力行之。这次省级重要会议是个探讨真理的极好机会。为了获得上级领导机关的关注和重视，借助于上下左右的舆论态势，替日后进一步推进企业改革铺平道路，他认真撰写了一份发言稿。在这份长达五千字的材料中，以“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为指导思想，引经据典条分缕析，精辟地描绘和论述了“试行厂长、经理负责制”的设想，期望通过自己的发言抛砖引玉，像希腊神话里的普罗米修斯那样窃取火种造福人间，在有生之年再作一次有效的拚搏。他这个充满创新精神和实事求是态度的发言，受到省厅、局领导部门的高度重视，在与会人员中激起强烈反响，受到参会经济学专家的肯定和赞赏，不仅作为会议典型发言材料被打印分发，而且通过集思广益将其开创性的设想进一步推敲演变成为“开展厂长、经理负责制试点工作”的决议写进了会议纪要。 关向荣这个在革命战争年代里身经百战伤痕累累的瘦老头，本来就体格欠佳，十年浩劫中，因为他的倔强性格招致造反英雄们的反感和敌视，经历过旁人难以忍受的折磨，虽然大难不死，从多种伤病钓灾难中活了过来，但给他的躯体留下了一些难以根治的后遗症。胃脏割去了一半，肋骨断掉两根，关节钻进风湿炎症，经常腰酸背疼食欲不振，凭着他那坚韧的意志和乐观的心态，依靠他那晨跑晚步的练身养性习惯，似这类来之可防、挥之可去的硬病满可以对付。最令他难受和痛苦的是当年牛棚受刑时脑颅损伤，影响到神经系统的正常运行，常常周期性地引发神经疼，尤其每当遇到工作紧张、思考激烈、心情烦急之时，就会触发病症，两侧太阳xue疼痛难熬，四肢麻木全身疲软，整夜整夜地失眠，瘫在床上动弹不得，要依靠大剂量的镇痛麻醉药物方能抵挡。前年复职时，市委主管干部工作的闵部长熟知他的病体和脾性，曾经力劝他避开繁忙的行政领导工作，照顾他到市建委当个挂名的党组副书记，但拗不过他“进城以后，在基本建设战线上干的时间最长，建材工业如此落后，不搞出个欣欣向荣的局面来死不瞑目”的强烈事业心，满足了他的愿望。这次会议开始后，他为了准备发言稿，抓紧间隙闲余的分分秒秒，整理材料构思起草，修改加工执笔为文，整整忙了三天三夜，精神高度集中，思维十分紧张，身体过度疲劳，终于引发神经绞疼和厌食失眠，以至于药治无效，在会议结束前的那天，强撑身子参加本地区分组讨论时晕了过去，当场被送进省第二医院。经过几天的输液补身和药物疗救，他虽然从难言的痛苦中熬了过来，但仍然头昏脑沉浑身无力，精神萎靡烦闷不堪。凑巧，赶来陪护的夫人从省报一则报道中获知，本省著名中医专家梅大头开创神经阻滞顽疾的电按摩新疗法，最近公开招收病员进行临床试诊。在当年“华野”老战友、现在省建工厅任职的吕副厅长的帮助下，他得以转院被梅大夫收治。梅大夫的新疗法不愧是医学界的一项新成果，对神经系统的麻痹或疼痛病症疗效颇佳，还只做了两个疗程，便疼感全消躯体松爽，食欲恢复精神振作。可就在近几天，他接到局里郑副书记两次请示电话和收到下属业务部门几份请示电报，感觉到在许多重大决策问题上出了麻烦，立时变得归心似箭，没等往满预定的四十天诊疗期就缠住主治医师，请求提前出院。梅大夫左劝右劝，拗不过他的要求，只好千叮万嘱，给他开绿灯放行。 关向荣乘快车从省城回来，当日在家稍事休息，第二天便到局机关上班。点头、招呼、握手、寒喧，小别重逢，局机关楼房各个办公室的部属们，都向刚从医院里出来的老局长投去亲切的目光，从老局长振作的神态和生动的笑容里得到慰藉。 早在预料之中，关向荣刚刚回到局里，他的办公室就门庭若市，请示汇报的、反映问题的、揭露弊端的、催办公务的，来自各个业务部门、基层厂矿或兄弟单位的访问者络绎不绝。快刀斩乱麻，利刃剔杂骨，他那果断明快的办事风格在整个市直机关领导层中都是首屈一指的。解决问题的出色效率来源于此，人际关系的矛盾冲突亦出在这里。符合政策的事情拍板表态，违背原则的言行令行禁止，关乎大局的要务备忘待商，推诿职责的公事限期督办，该做思想工作的约期谈话……，三下五除二，离局一个多月沉积下来的该办事务，举手投足间处理了不少。在形形色色的来访者中，自然，既有办成事情心满意足的和接受鼓励精神奋发的，也有遭到拒绝垂头丧气的和受到贬斥心怀怨恨的，不论结果如何，老局长那痛快淋漓的办事风格总给对方留下深刻印象。在接踵而来的公务接触中，他很快明白，其中十之七八是属于局机关职权范围应该正常处理的，却让代理人郑副书记推托拖延下来。他不由得在心里骂道：“不学无术，典型的政盲加科盲！当了二十几年书记官儿，让他代理几天局长都不行！” 在回局后第三天接待的形形色色来访者中，有两位访客不同凡晌的言谈举止令关向荣震心动怀激情潮涌，久久难以平静。 上午十点二十分，市属砖瓦厂副厂长魏忠善来到他的办公室。 “喔，是老魏呀。稀客！快请坐！” “关局长，听说你在省里开会犯了病，身体好些了吗？” “一把老骨头，全身都是病，没法子的哟。住了二十几天医院，好多了！” “要论年纪，我只差你几岁，也算老骨头啦。可你同我不一样，你这根擎天大柱可不能倒下来，得好好保养身体呀！” “说笑话。同样是把老骨头，哪有高低之分？” “我这是真话！是我的心里话！”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知道你老魏不会随便进机关大门的，一定有什么要紧事吧？” “不瞒你说，关局长，我这是第二回找局领导啦，可找别人没用，只能找你说说我的透心话！” “什么要紧事，非得找我谈呀？” 魏忠善从深蓝工作服口袋里掏出张报告纸，郑重地递到关向荣手上去。关老头看了一眼，大吃一惊。 “什么，辞职报告？” “你仔细看完，再说说我这个报告写得对不对。” 关向荣看完报告，心里大受感动，嘴里连连称赞：“唔，好！写得好！自知之明激流勇退，为年轻人让路，使工厂腾飞。老魏，不愧是劳模人物，你是咱们局系统第一个提出主动让贤的老同志呀！” “关局长，你越是夸我，我越是惭愧。当了二十几年基层干部，不过是条埋头苦干的老黄牛。可是，国家要兴旺，经济要发展，光靠我们这些老黄牛不行，得靠有文化、有知识的新人才！这些日子，我算是想透了，我们这样的老黄牛不退下来，年轻人就上不去，工厂就飞不起来呀！” 老劳模魏忠善，作为社会主义新中国诞生后第一代光荣的先进工人和创业干部，凭着大公无私艰苦奋斗的老黄牛精神载誉史册，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时代的变革，尤其是置身于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创的历史转折关头，他从切身经历里逐渐感知文化和知识对建设事业的关键作用。曾有为来厂任职的短短日子里，他目睹年轻厂长开拓性、创造性的工作给工厂带来生气勃勃的发展变化，深感包括自己在内许许多多陈规陋习给年轻厂长造成的人为障碍，严峻的现实使他陷入痛苦的反思和反省，作出力所能及的行为抉择。新产品工艺改革发生倒坯事故，在厂党委研究处置办法的会议上，他独此一人反对汤炳权停产整人的旨意，是他反思反省走出的第一步；新产品工艺改革成功，在厂党委议决曾有为举办产品订货会的提案时，他又独当一面地表态支持，是他政治观念更弦易张走出的第二步；这几天，出人意料地接连闻知刘忠才赌气回原班组上班和曾有为即将调职离厂的消息，他见义勇为地找汤炳权陈述异议并提出主动辞职意向，这是他紧跟时代步伐走出的第三步。在厂内阻挡企业改革的乱局愈来愈严重的情势下，他决心要用自已的主动让位为有文化知识的年轻人上进铺路，昨夜就请刘忠才替他执笔写了这张辞职报告，今天上午，在厂里处理掉手头工作后就匆匆回城，二进局机关大门，正好碰上外出刚归的关局长，真是喜出望外。 关向荣心怀感动，向对方表达自已的看法：“你写的辞职报告，动机很好，对人才和知识问题的认识非常正确。老魏呀，埋头苦干的老黄牛是共产党人的骄傲，是搞社会主义建设的珍宝，什么时候都用得着呀！你是否能够马上辞去职务，那得从局里工作大方向上通盘考虑。依我看呢，你们这个厂，压抑人才的表现由来已久，靠你一个人的觉悟解决不了问题，要下决心动大手术，把整个领导班子整顿好，是时候了。“ 老劳摸克己奉公的精神使关向荣深受感动，但作为经验丰富的高层领导人，考虑问题毕竟视野广阔眼光深远。局长深思熟虑的观点强烈地拨动了魏忠善的一根心弦，立时激动起来，猛觉得肚子里有千言万语欲向外倾泻。 “关局长，你真是个高明的医生，药方开得准呀！有些话憋在‘心里很久了，今天，我不能不向领导说啦！” “说！有话你就痛痛快快说出来！” “我们厂的领导班子，表面上看起来，有个能干的书记，大家团结一致，政治统帅一切，办什么事都走一个步子，漂亮得根；骨子里呢，其实犯着恶病，一副奇形怪状。多少年来，我亲眼所见，有文化、有才能、想做点大事的人，一个也出不了头，谁一露面，准得给你绑绳子穿小鞋，变着法子挨整吃亏。咱们的王老厂长干事业有水平，一手创业劳苦功高，可哪回搞政治运动都当耙子打，整得人家花甲之年也不得安宁，只好伤心地离开；今年，局里给咱派来小曾厂长，一个满肚子文化和才能的好青年，任职未满一年，就攻下了新产品落后的老大难关，可又是吃力不讨好，每往前走一步都困难重重，下边有入阻拦着，上边也有人瞎指挥，听说局里要把他调走了。唉，我这人没文化，是个大老粗，冤枉戴了顶劳动模范的红帽子，近十多年来，阶级斗争、********的政治高调把我弄得晕头转向，党委一把手权力一把抓，心里想不通也得表态赞成。如今我总算看清了，再不说句公道话，还称什么共产党员！关局长，我们那个领导班子，再不好好整顿，怎么搞得了现代化？真该动动大手术啦！” 朗朗日月，跃出黑暗的阴云，才能光亮满人间；茫茫豪雨，洒向干渴的田野，才能滋润美山河。来自一位普通实践者的真实感悟和淳朴语言，赛过职业理论家千言万语的文章报告。经历过几十年社会大学深造的关向荣，对劳模出身基层干部的真情表达尤为感动。 “老魏，你反映的情况切中要害，发人深省啊！”关向荣感动之余义愤填胸：“你们那个领导班子患的什么病？这叫结邦营私，玩弄权术，妒贤嫉能，陷害忠良！真是极左路线阴魂不散，误党误国呀！” 目击老局长义愤萦怀的严姿肃态，魏忠善更加体味出问题的严重性，一时沉默下来。关向荣身为血性男儿好动感情，但几十年戎马倥偬政坛搏奕的生活早就教他学会强大的自制能力。此时，他离开座椅，倒背双手，在室内缓缓地踱了几步，迅速缓和了激情理清了思绪，亲切地微笑着，同魏忠善贴桌而坐：“老魏呀，话又得说回来。**********结束不久，十年****刚刚过去，让人想不通的窝囊事多得很，有些事明知道在理，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嗬。你们厂里的领导班子不整顿不行，可凭我一个人说了不算数，得上上下下统一思想，一时半刻不可能做到，咱们得努力争取耐心等待。不过，眼前有件要事我是有办法做的。小曾厂长还得在厂里继续干下去，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当局长，拚着命也要保护人才培养人才！” “关局长，你说的对！我来找你的目的，不仅仅自己想辞职让位，而且最重要的就是请求局里让小曾厂长干下去。”几天前同郑副书记的争论言犹在耳，今日老局长所言令人心悦诚服，魏忠善欢欣地点头称是。 送走魏忠善，关向荣内心的义愤尚未平息，坐回办公桌后，皱着眉头沉思起来。由于心力专注，以致于同魏忠善擦肩而过的政工处粱干事进门向他打招呼都一时没注意…… 另一位不同凡晌的访客，是局技管处总工程师任重远。 也是上月中旬，比关局长出差早几天，任重远接到中央部委机关的紧急通知，特邀他参加国家建委首次组织的出国考察团，去邻邦日本国访问。行期紧迫，他当即向尤副总交代了处室临时主管工作，同关局长告别，去省城乘飞机直赴首都北京。他随考察团在日本活动了二十几天，与同行的两位建材行业著名专家组成小组，专门参观访问了七家规模不等的水泥制品公司和墙体建材厂家，以行家独有的专业眼光，从企业状貌、管理体制、经营理念、供销系统到设计特点、工艺布置、cao作程序、员工素质诸方面详加视察细加分析，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建材工业所达到的管理和技术水平有了实地了解，从中深受启发。回国之后，他向部领导提交了三万多字的考察报告，实论佳作受到******和部委领导的赞许。在京期间，照例被几家高等学府邀请作学术报告，还要抽空会晤科技界同行好友，其中碰到一位当前唯一的全国性硅酸盐制品专业杂志的副主编，急着向他索约撰稿。他没有展示自己的科研作品，却抽出时间将刘忠才创举的粉煤灰砖工艺改革方案中的技术论述部分略加修改润色，交付杂志社，竭力推荐建议发表。那位副主编如获至宝，当日便在旅馆里坐定初审，随即与编辑部通电话，决定将该文列为下期杂志的刊发重点。他结束考察团公务后在京城待了十几天，踏上归程途中又被省厅领导邀去交流汇报出国考察情况，这才得以南返，于今日上午抵达本市。回家以后稍事休息，下午到局里办公。在先与技管处成员见面谈话中，一位姓王的助理工程师提起了尤副总参与局调查组对市属砖瓦厂新产品工艺改革发生投产倒坯事故调查和刘忠才重病中逃出医院为新工艺解决事故难题的事情，引起他的极度关注。他当即走进隔壁办公间，在听取尤副总工作汇报中，劈头盖脸地将对方指责一通，使得副总同事有口难辩，灰头丧脸地向他作出诚恳的捡讨，连曾有为上交产品质量捡验报告单和要求申请新工艺产品技术鉴定的要务也一时忘了汇报。他进入自己的办公间，因离此多日，亲手拂尘擦桌，放好公文皮包，抬手看表已是下午四点，就心急气盛地闯进局长办公室去。 局长和总工程师因公阔别一个多月，今日见面促膝而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自然寒喧一番是少不了的。双双出差刚归，本该谈谈各自的公务，但是，此刻，老工程师却没有这个兴致，而是出人意料地跟局长来了个单刀直入。 “出国考察的情况先不谈，咱俩约个时间，你来参加技管处开会，我会让你听个够。现在来找你，是要交涉一件事情。” “是私事还是公事，这么要紧？” “纯属公事，也含有私情。” “请你爽快道来。” 一场严肃的谈判揭开序幕。 “市属砖瓦厂有个刘忠才，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你知道吗？”总工明知故问。 “有文化、有技术、好钻研、能创造，是该厂粉煤灰砖工艺改革的创始人。我能不知道？”局长轻松而答。 “咱们大名鼎鼎尤副总工程师搞不清楚的事故难题，他从医院病床上溜出来，轻而易举就解决了。这件事你可知道？”总工步步紧逼。 “这说明，此人不仅技术上出类拔萃，而且爱国爱厂的精神难能可贵！这件事，我也是刚才听说。”局长略有踌躇。 “如此难得的人才，该用不该用？”总工顺流而下。 “该用！该重用！”局长水来土掩。 “可惜，这样的人才，把他放在砖瓦窑里捧砖头！泥土里冒出了黄金，你们共产党有些干部却有眼不识宝，压着地、毁掉他。庸人之道哇！”总工势如破竹。 “事情虽然不是我所为，但是，宝贝当垃圾、功臣受欺压，下边的干部做出这种蠢事，责任在我。庸人之道，言之成理啊！”局长谨慎设防。 “有两点情况，我得向你汇报：第一，刘忠才创造的粉煤灰砖新工艺，他写成的方案资料具有严密的科学依据，立论非常精辟，不仅适用于本厂技术改造，而且对全国同行业具有推广意义，经过我的加工润色，成为一篇出色的科研论文，已经被国内唯一的硅酸盐科技杂志头版采用；第二，我同刘忠才有过接触和交谈，此人出身微寒胸怀奇志，自学过许多专业书，搞过许多科学实验，具有独当一面创造发明的才能，凭他已经掌握的科学知识和在艰难条件下的执着追求，若论实践技术水平，我们技管处许多高级学府里出来的工程师没几个能与之相比。这样一个难得的人才，你们不用我来用！”总工出其不意。 “噢，如此说来，你是徐庶荐诸葛，萧何追韩信嘛！我倒想听听，你打算怎样用他？”局长不动声色。 “我要向局里打报告，请求调他到技管处当我的助手。我不仅要指导他工作，还要让他参加技术考核，取得大学本科毕业水平和工程师职称；我还想像大学教授带研究生那样，把他培养成硅酸盐学科的科研专家！”总工亮出底牌。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好呀！好得很！但是，且慢行动，让我想想！”局长更弦易张。 “……” 关向荣怎么也料不到，坐在一起的这位老工程师眼光如此敏锐，动作如此神速，想从泥土堆里掘出黄金珍宝，于野花丛中培肓奇葩异卉，慕贤举才深思熟虑，高风亮节肝胆照人！在这样的党外人士面前，肩负现代化建设领导重任的共产党人能够无动于衷吗？感动、钦佩——撼怀动容；内疚、审思——心智勃发。关向荣既发自内心地深表赞叹，又情不自禁地忖度己见。只见他又自然地重复紧张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喝茶离座，倒背双手，严姿肃态，默然无语，在室内踱了几个来回。一个新的念头很快在脑际产生，并细加推敲化成决策，然后，眉宇开朗脸露微笑，走回沙发坐下。双方绕了个圈子，方向一致殊途同归，气氛急转直下。 “任总，你真是伯乐的眼光、伟人的胸怀，慕才若渴礼贤下士，可敬可佩呀！”老局长从内心发出赞扬之辞。 “廉价的吹捧不值分文。请你就事论事，把你的想法说给我听听。”老工程师一时不明白局长的意思，急待下文。 “刘忠才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应该重用，这一点我们两人观点一致。但是，具体怎么用法，我肚里有一本账，得与你协商。” “你有什么打算，就跟我明说。” “好。刘忠才出身微寒胸怀奇志，有你这样的名师培养指教，将来必成科研专家，这是可以肯定的。不过，依我之见，正因为刘忠才是从生产第一线的艰苦环境里自学成才，不如让他置身生产实践中间，给他委以重任创造条件，发挥才能更加如鱼得水。” “等等！这慕才若渴礼贤下士，理论上谁都会说。我还要听听，休究竟想叫他干什么？” “咱们建材工业的现状太落后，究其原因，科研人才固然缺少，相比之下，精通业务技术的企业管理人才更加缺乏。就拿市属砖瓦厂来说，干了几十年的粘土砖瓦老产品面临原料稀缺能源浪费的不良趋势，充分利用工业废渣开发新产品才是唯一的出路，非懂技术、懂生产的行家里手难当此任啊。告诉你，我这次在省里开会收获很大，咱们局系统实行厂长经理负责制的试点工作马上就要部署，市属砖瓦厂就是试点单位。我想，由曾有为继续担任厂长，聘任刘忠才为专管技术和新产品开发的副厂长，让这两位年轻的志士雄才强强联合各施才能，工厂腾飞指日可待；然后，推广经验，带动整个局系统推进企业改革，意义大得很呀！你看如何？” “好！这个规划好得很！胸怀全局知人善任，不愧为现代企业管理专家的眼光！” 老局长高瞻远瞩的雄才大略使任重远衷心佩服，刚才一腔急公好义顿时冰消雪融，禁不住击节赞赏。关向荣则含笑致谦连连摇手。 “罢！罢！廉价的吹捧不值分文哟！” “唔，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好厉害的局长！” “咱们彼此彼此嘛。哈哈哈！” “不过，局长，老夫有言在先，你们要是不把刘忠才用起来，我还得出面干预。到时候，莫怪我纠缠不休哟！” “行！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用党性和人格向你保证，决不让泥土埋住这块黄金！” 舌锋免战，异议全消。 在亲密的气氛中，两位老一辈志士仁人统一目标达成共识，一场有趣的谈判圆满告毕。在畅怀的笑声中，局长将总工程师送出办公室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