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挥师出征
第三十六章挥师出征 一个母体，孕育着一个新生儿。在孕育的过程中，虽然遭受过一些不健康病毒的侵袭几经折磨，但在强壮母体心血营养的灌注之下，终于逐澌发育成长，怀胎十月开始临盆分娩。 由刘忠才精心创举、曾有为厂长力主倡办的粉煤灰砖工艺改革方案，历经七灾八难上下折腾，在市局关向荣局长的关怀和任总工程师的扶持下，终于获得通过，从企业改造基金里拨出三十二万元专款付诸实施。 九月初，局办公室正式行文到厂，要求在二十五天内完成该项工艺改革项目，争取于国庆节试车投产。 一条长长的粉煤灰砖生产线，在八年前，由外约的土建和安装公司负责建造，从动工兴建到开车试产，曾经化了一年半时间；而眼前对这条生产线的工艺改革，则全由本厂负责施工安装，需将其中三分之一的设备拆除改建，却要求只用二十五天工期，任务之艰巨可想而知。不过，这个工期要求正是刘忠才经多方斟酌，亲自写入设计方案的。既然革新主将成竹在胸，那么，事情就有了成功的把握。 曾有为厂长重任在肩全力以赴。在接到局里下达正式文件的当天，他便召集有厂部各科室负责人参加的新产品技术攻关领导小组会议，果断明快地商讨和部署了实施方案的具体工作计划。在会议结束之后，他代表厂部正式下达粉煤灰砖停产改建的行政指令，组织了三路人马执行三个方面的分工作战任务——第一路以生产科中专毕业科员小李为施工监督，由机修车间杨主任和新产品车间维修保养工包子荣负责，抽调七名技术熟练的机修工人，进行生产线的拆建改装；第二路由攻关主将刘忠才亲自主持，化验室组长朱凤兰充当助手，负责停产期间车间职工的技术培训和未来新工艺的质检准备；第三路则由供销科林科长负责，立即抽调科员奔赴江苏、山东两地重型机械厂采购新添设备机具。其他攻关领导小组成员和科室领导干部，围绕工艺改革中心任务，也作了明确分工，各负其责。 夏秋之交，是江南大地最炎热的季节，正是建材工人出大力流大汗的生产黄金季节。随着厂部一声令下，三路人马各各投入战斗，新产品车间顿时成了既严肃又紧张的战场，有多少英雄豪杰将在这里闪光耀彩大显神通！即便是那些戴着有色眼镜、对企业改革心怀不满的各色人们，也会身不由己地被这股正气和热潮裹挟着推向前行。 长驻生产科的中专毕业科员小李，这个二十七岁的青年技术员，进厂后学不致用，只能默默无闻地在那堆老皇历似的机械图纸里度过五个春秋。这一回，在刘忠才的鼎力推荐下，有幸参加粉煤灰砖新工艺生产线的工艺设计和负责设备安装施工的监督重任，真似鱼跃大海鸟飞长空，内心充满了一股技术发挥的热情。他开始重温学业，运用当年所学机械专业的基础理论，结合实践，不断地开阔着自己的知识视野和工作能力，一天到晚辗转于车间工地上，一丝不苟地同机修师傅们核对图纸视察放样，监督设备安装的工程进度和质量。 头脑机灵精力旺盛的青年工人包子荣，刚从无知和愚昧的人生泥坑里拔足出来，便受到厂长的器重，委以参加和协助指挥新生产线的设备改装任务，成了全厂青年工人眼中了不起的幸运儿。他怀着对厂领导和刘忠才师傅的感恩之情，决心迷途知返弃旧图新，用行动赎回过去浪荡混世的罪过。他一面跟女友朱凤兰学习文化、向有经验的老师傅和技术员请教看图识图的要领，一面运用从父亲身边学来的机械cao作手艺，车、钳、焊、铸甩手大干，拆装机具使出浑身解数。生活，在他面前展示出灿烂的前景，壮严的使命感照亮了胸中的理想，空虚的灵魂充实起来，好象变了个人。他真像一匹烈性野马，刚被高明的驭手驯服，在战马群中昂首长嘶，朝着广阔的疆场撒蹄欢奔。 知书达理正派文静的大龄姑娘朱凤兰，原本就是她师傅刘忠才创举粉煤灰砖工艺改革的得力助手，对这场科学治厂的战斗自有深切的理解和竭诚的热情。在刘师傅的指导下，她细心地依据技改方案中确定的质量控制规程，针对新工艺的各个生产环节设立取样点，确定化验捡测项目，并耐心地辅导郑美玉和童爱花两位徒工学习化验原理、掌握cao作技术，为未来新工艺投产后实行科学质量管理做着精心准备。 身兼数职的政治红人张达功，在汤书记的安排和举荐下担任新产品技术攻关领导小组副组长。他对生产管理一知半解、对钻研技术一无兴趣，在新产品工艺改革方案设计和报审的一个多月中，一直是冷眼旁观无所事事；可一旦方案开始付之实施，工艺改革成了全厂工作重心，他那灵敏的政治嗅觉很快便洞察到合适的气候、见识到发挥才华的良机，于是，精神陡振雄姿勃发，开始大显身手。他本来就是凭着三寸不烂舌和一杆生花笔，在****造反潮流中名震一时并入党提干，搞宣传和造声势既是他的本职熟能、又是他的拿手好戏，如今不过来一阵得心应手的故伎重演而已。一方面，借厂务重心虚造声势——他亲自规划，在新产品车间大门口对面扩建黑板报栏，刷红描绿装饰一新；他指挥电工师傅在车间屋顶和厂部办公楼上安装高音喇叭，时时布置广播员播报厂内新闻；他要求厂工会购来大批彩纸，经常挥笔猛刷，在四处张贴或更换各种引人瞩目的宣传标语；他常常传令属下的宣传干事和团委脱产委员倾巢出动，播音的播音，抄写的抄写，大哄大唱政治高调，让人一进厂门满以为这里又在搞什么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哩！另方面，倚权施职借公谋私——每日里四处转悠，知悉一星半点奇闻，经过一番扩张雕饰，从报纸文件上摘摘引引，到领袖语录或名人名言里寻寻索索，便可以编出一篇洋洋洒洒的千字长文，一日三遍地在广播里念，连篇累牍地在黑板报上登；他手里那支笔虽可如蛟龙戏水姿意纵横，但却始终遵循着汤炳权书记示意“多表扬党团骨干和先进人物，少宣传政治上不可靠分子”的宣传方针，花里胡梢有板有眼。对于大权在握威力过人并一手提拔和信任自己的汤书记，他向来感恩戴德趋炎附势，对方偶然光顾车间工地与人招呼、或在任何大小会议上讲话、或到新产品车间职工技术培训班上即席训言、或对工艺改革事宜一句随口询问，他都会当场记录，然后写成长文反复播弄，添油加醋歌功颂德；对于年龄和资历与自己不相上下的曾有为厂长，他向来心存嫉妒视为政敌，只是慑亍对方是最高行政首长，不得不采取阳奉阴违之策，偶而不痛不痒地做几篇赞辞聊以应付；对于那些曾经吹捧或迎合过自己和逆来顺受安分守己的党团骨干、先进职工，只要做出与新产品工艺改革相关联的点滴好事，即便是上班早了几分钟、或者在什么场合向领导表了句决心、或者为具体公务出了点什么主意，他都乐于小题大做上榜表扬；唯独对那位昔日曾被自己批判攻击得声名狼藉的“黑线人物”刘忠才，如今虽脱颖而出一跃成为才高志大的革新主将，尽管对方劳苦功高有目共睹，但他却对其始终抱着森严防犯的成见，决不轻易在广播或板报上吐一句称赞之语，直至曾厂长有一次严肃地向他提出“少吹捧领导干部，多表扬在第一线奋斗的实干家，像刘忠才那样为工艺改革呕心沥血功绩卓著的人物应该树为榜样”的意见，才勉强从命，草草应付了一纸五百字的短文，抄录到里板报上去；对于那位进厂前曾与自己有过感情瓜葛，如今已成陌路人的朱凤兰姑娘，他出于一种玩弄的快意，有时会在黑板报边角处故意写上几句赞美诗，看似表扬实则讥讽，借以从中取乐，闹得人家脸红耳赤敢怒而不敢言；至于如包子荣此类对自己不恭不敬的青年工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一邦天生邪恶的落后分子，其表现再突出也难载入他心目中的“正册”，更不可能在他cao纵的表扬榜上题名了……。实质上，他如此绞尽脑汁不遗余力地借风造势，其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替以汤炳权书记为首的掌权联盟占据革新成果大造舆论，同时，也为个人出点风头扬点名气。 再说新产品车间主任石洪吧，这个人物在此次涉及其本人职务范围的车间工艺改革战斗中，却表现出不同于众的怪异特点。这个只会在****造反浪潮中横冲直撞、在既得职位上吆五喝六的大老粗，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管理生产不懂装懂，科学技术一窍不通，对本车间的工艺改革大计从不关心，仅为局势所迫让汤书记支使到攻关领导小组挂个副组长的空名。人到中年的他，缺少文化朽木难雕，肚里明白自己什么事也插不上手，更不会跟在全车间青工后边去上技术培训班。曾厂长量才用人，体谅他的难处，只分配他负责工地现场零散物件或材料的登记领用工作，除经常跑跑仓库外无事无功，他嘴上不说心中不乐。在车间工地和材料仓库之间混了些日子，忽然探听到石膏原料定购地湖北某矿明年的订货合同谈判在即，供销科全员忙于新工艺增添设备采购，一时抽不出人去办理，他就乘机缠住曾厂长，拍胸脯作保证，耍求接下这个差事。曾厂长知道他有力无处使的底细，量他人在厂里也无大用，便将就着同意了此事。就这样，他喜出望外，速速丢开烦恼，一身轻快，离市出省去图他趁便玩玩新鲜地方的痛快去了。 即便如行政科、供销科的徐、林两位科长这样倚老卖老图享清福的人物，如今也忙碌起来。车间工地常开夜工需要增加夜班炊事员，厂长要求中、晚、夜三餐送饭到车间需多安排人手，为应付突击任务，行政科徐科长在办公室里坐不住了，只得上下奔波起来；新工艺方案开出增添设备机具的采购清单，厂部限期十五天内购运到厂，事情真有点火烧眉毛逼的急，原来因患高血压三天两头托病在家闲居的供销科林科长也不敢打马虎眼，只得派出办事得力的副科长和几位科员火速赴苏、鲁两地去承办，自己则坐镇办公室处理日常事务。新产品工艺改革如潮流奔涌，暂时打破了一杯清茶一张报纸、悠哉闲哉消磨时光的官场秩序，徐、林两科长肚里有牢sao嘴上不敢言，也无可奈何地当起忙人来了。 今人不可思议的是，在这场全厂动员上下一致的新产品工艺改革战局中，大名鼎鼎的厂党委书记汤炳权却成了个最空闲的人物。空前绝后的那场**********收场结束后，党中央开始更弦易张，推进和实行新的治国之策，阶级斗争不显神了，********不乱提了，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不时髦了，整个社会生活渐渐地转入以社会主义的经济和文化建设为中心，并走上了民主和法制建设的崭新轨道。时势正在起着急剧的变化，多少年来所热衷和倾心的职务内容在淡化和消逝，使他从内心感到不习惯和不适应；但他是从十多年政冶斗争的大风大浪里磨练出来的人物，精明强干富有自信，并不因时代变化而灰心丧气。当新任厂长曾有为和“政治不可靠分子”刘忠才等一伙他眼里的小人物创举新产品工艺改苹方案出现之初，凭着政治上的歧见和权势者的本能，他曾千方百计地起来反对和阻挡；不料，这个原以为小不成器的革新之举，却以他难于驾驭的奇独力量，在上护下拥的大势下迅速变成一股冲决闸坝的滚滚大潮，既无能抗拒更无法阻拦，于是，无奈之下审时度势急流勇退，及时变换手法，使自己转变成该项革新项目有保留的支持者。这些日子，在攻关领导小组的业务会上、职工技术培训的课堂上、热火朝天的车间工地上、食堂炊事员的送饭车旁边、车间黑板报栏前面，人们可以经常见到他那气度不凡的身姿和和蔼爽快的面容。他常常恰到好处地向奋斗在第一线的职工们作些赞扬，对攻关领导小组的成员作些鼓励，在职工技术培训班上做几句简短训示，向各方面的技术骨干作几句询问，在一切重要的公众场合都显示出“党委领导”的身份。凭着政治上洞幽察微的远见，他从这场工艺改革的后边看到了“功名利禄”的影子，绝不愿意眼睁睁地让指挥新产品翻身仗的奇功异勋落到曾有为、刘忠才那邦小人物身上，而要潜移默化不动声色地为自己捞取“新时期治厂有方”的职位筹码。然而，这场工艺改革毕竟是一番科学治厂的事业，与自己以往多年来所cao纵和指挥过的政治运动大会战相异其趣，在一应具体事务上，他不懂行故不可能乱插手。所以，从表面上看，他那么热心那么忙乎，实际上却是两肩空空身无负担，只是领导班子中最空闲的人。 同党委书记大相径庭的是厂长曾有为。作为整个工厂的行政领导，他面临的是接任厂长职务九个月以来事情最多、负担最重的二十五天。当了厂长，企业管理上各方面的公务本来就忙，在这历史转折万象更新之秋，要管的事情就更多了。厂子不大不小，由于过去长期来养成的习惯和隋性，各部门各车间大至西瓜小至芝麻的业务，径直就会通到厂长手头，要决断、要表态、要指示；上至省、地、市下至主管局下达五花八门的红头文件纷至沓来，要贯彻、要执行、要布置；四面八方名目繁多的协作单位或关系户的要员来厂参观访问，要联系、要接待、要谈判；旁的不说，******号召在九月份举行“全国质量月”活动，为迎接省、地两级同行业质量捡查评比，要过问、要部署、要准备……。与这些杂七杂八的通常公务相比，眼前的新产品工艺改革项目的重要性无疑举足轻重。作为这项改革重心项目的倡导者和指挥者，为了一纸方案的产生和通行，历经上下折腾八方周旋，如今眼看方案即将付之实施，更不可等闲视之。从原材料购运、新添设备机具采购、生产线改建的技术把关、车间职工的技术培训到人事劳力的调配、后勤工作的支持、各方面出现的意外难题，都要处理、要拍板、要解决。其公务之忙可想而知。 这些日子，曾有为身处繁忙之中，使他深切体会到，当个厂长太不容易，当个立志改革的厂长更难！事务缠身穷于应付，各方磨擦伤透脑筋，每日里从一早忙到夜深，睡乡里也还是梦境缭绕，充沛的精力不够用，铁打的身子显了瘦。他那温柔贤达的爱妻和心如明镜的老母，嘴上不说，暗底里都替他担忧和心痛。然而，他毕竟是位有理想、有抱负、有才能的青年志士，“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困难越多任务越重，他的兴趣越浓精力越旺。他那显瘦的躯体像刚上足发条的钟摆，现着强劲的活力；他那陷落的眼窝就像刚添油的灯火，闪着明亮的光芒。在十年**********的非常岁月里，他虽然道略曲折命运坎坷，虚度过不少光阴，但他曾怀着纯洁的崇拜，通读《毛选》、精阅《两论》，对领袖******“抓主要矛盾”、“促进矛盾向有利方向转化”等等哲学论断深信不疑。他深知，目前这场新产品的工艺改革是场打开“突破口”的重大战役，也是就任厂长职务以来面临的首次严峻考验，其成败得失关系到今后整个企业改革的抑扬顺逆，必须尽己所能全力以赴，丝毫马虎不得。为此，开头几天，他眉毛胡子一把抓，事无巨细地忙乱一阵，吃了不少苦头；其后，他冷静下来，开始抓主要矛盾。他快刀斩乱麻，对日常企业管理上的繁杂事务，除厂长职权范围内必须处理的，一律毫不客气地交给下属办理，对不断找上门来的车间、科室干部，既放手信任又热情鼓励，发挥人家的积极性，明确指令限期完成；只要涉及新产品工艺改革上出现的困难和问题，他毫不推辞，亲自奔忙鼎力而为。值得庆幸的是，在这阵紧张忙碌的多事之秋，他获得了两位亲密战友——一位是副厂长魏忠善，不愧是位尽心尽职的老劳模，自从反思自省之后，领会了党中央拨乱反正的新国策，懂得了科学治厂的必要性，凭着在粘土砖瓦生产中摔打三十余年的实践经验，主动把老产品生产指挥事务一揽在肩，不辞劳苦上下张罗；另一位是新产品攻关领导小组组长刘忠才，不愧是员无私无畏的革新主将，对于新产品工艺改革矢志所在研讨已久，如今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关乎生产线的改建工程和技术把关，可说独挑大梁运筹帷幄——有了这两根擎天大柱，他可以节省不少精力，腾出身手狠抓工艺改革所需的各方面后勤服务工作，为第一线职工的战斗创造良好的条件。在他领头苦干实干和讲求实效精神的表率下，没有大喊大叫、没有虚张声势、没有人海战术、没有指手划脚，整个繁重而艰巨的新产品工艺改革工程项目循序进展非常迅速，各方人员工作效率之高为本厂历史上所鲜见。 然而，就在工艺改革节节胜利，主要设备机具基本改装就绪，一条崭新的生产线已露端倪，整个工程接近尾声的关键时刻，曾有为却遇上一件无可迥避的棘手事情。 时至九月下旬，改革开放后中华民族的第一个国庆三十周年的伟大节日即将光临。历史转折时期，十亿人口的大国从挫折中奋起，人人都免不了紧张和忙乱。尤其是在工业战线担负重任的大大小小的书记、厂长们，公文之多和会议之多简直让人穷于应付。就在今天上午，曾有为进厂伊始便陆续收到两个通知文件和一个邀请电话，都是指名要他参加开会的。真是人到忙时事愈多，眼看着新产品工艺改萆工程即将竣工，设备要验收，机器要试车，原料要贮备，人事要安排，那么些要紧事桩桩件件都离不开他筹划，在此节骨眼上，他怎么能离开呀！ 年轻人脑子灵，想得出做得到，曾有为采取了“推却”的办法来应对。 省建材局召开砖瓦行业质量评比会，会期定在九月末的五天中，要求各地厂长和质量管理人员参加。他立即写信陈述原因，让生产科副科长老丁一人顶两职前去参加。 市建委亦通知在九月底至十月国庆节前后三天召开部、局、厂三级主要领导干部会议，要求全市建工、建材系统国营企业书记和厂长参加。他直接给建委主任打电话说明情况请求缺席，让汤炳权书记一人独往。 西郊公社鹿鸣山大队来电话，指名邀请他和供销科林科长于九月底前去参加社、队、厂联席会议，商谈黄泥山地征用和青苗树木补偿条件事宜。因事关粘土砖老产品原料供应大计，涉及集体土地征用政策和工农联盟关系，权责所至，全权代表非他莫属。他深知办理此事，魏副厂长打过多年交道，人缘又好性子又耐，就与对方恭敬商量，让老魏再充大使前往赴会。 由于态度的热诚谦恭和作风的廉明通达，曾有为不仅取得上级机关的谅解，而且也赢得同事的积极配合。副厂长老魏自然全力支持，生产科丁副科长也深明大义，即便是对他心怀介蒂的汤书记也碍于情面勉强默许。“推却”之招起到效果，让他度过一个先忧急后欣慰的上午。 可是，到了下午，料不到，他又接到一封通知文件，是地区建材工业局举办首期经理、厂长企业改革培训班，学期十天，市局党组指令他参加。这一下，他傻了眼，依然一厢情愿地给局领导打电话，列举“顾全新产品工艺改革大局”的理由，请求延缓到第二期再参加培训。但关向荣局长刚刚出门去省城开会，在家主持工作的局党组郑副书记不接他这个招，声言“我市砖瓦行业就你们一家国营大厂，参加地区培训班事关企业改革大局，不先轮到你该轮谁？服从决定，准时去报到吧！”一番命令式的严辞回复，毫无商量余地，“推却”之招失灵，看来只有认可从命了。唉！偏偏在这不能离身之际，插进这么个无可推托的公务命令！不去吧，违背组织纪律；去吧，实在丢不开厂里的工作。他心情烦乱地放下电话听筒，一时不知该怎么办。 办公桌上的台历翻到了“9月25日”，明天就是地区培训班报到的期限了。未来这几天，对曾有为而言，真可谓是“非常时期”。千丢不开万丢不开，他自然是丢不开即将完工的这条粉煤灰砖新工艺生产线的开车试产工作。为了这条新生产线的诞生，他经历过那么多的艰难，投下了那么多的精力，耗费了那么多的心血，真可谓苦心经营勉为其难呀！如今，在上上下下有志之士的共同奋斗下，一条多姿多彩的创新生产线终于屹立在眼前，可是，设备安装能否完全合格？全线机器能否顺利运行？试产能否一举成功？八字还没一撇，他怎能不为此而担忧！在这新生产线即将试产的日子里，他这个统帅式的人物一旦离开，要是在管理上或技术上出点变故，不能达到整个项目的预期效果，将会给全厂的生产和人们的心理造成多大的后果？他能不为此而犯愁！在关系到企业改革大局的这场打开“突破口”战役旗开鼓击胜败未分的时刻，作为“三军统帅”却要中途撤出阵地，离开指挥部，无法亲临战局之高潮，他又怎能不为此而深感遗憾呢！ 犹豫不是办法；办法来自集体、办法来自团队。地区首府路程不远，可以明晚搭夜车前往，还有一天一夜的宝贵时间，要向亲密战友们交心，要向有关干部和骨干们交底，要预先安排好未来关键时期的工作部署，尽量把想得到的困难和问题估计进去，做到有备无患，以保证自己不在场时也能按照预定计划投入战斗，让粉煤灰砖新生产线于国庆节顺利投产，这样，他才能放心地离开。主意想定，心情才渐渐平静下来。 当晚，曾有为就召集新产品攻关领导小组全体成员开会，宣布自己即将出差参加地区建材行业厂长经理培训班的决定。出乎他意料之外，也许是自己对团队部属们的战斗能力和信心估计不足，会场上既没有出现惊忧更没有出现慌乱，同仁们的表情都很平静，个个充满自信。他掰着手指头，逐条逐项询问新生产线安装工程的扫尾和试车准备工作——新添设备机具采购一应齐全；机械安装进度，正在集中力量进行最末一项反击式煤渣破碎机的吊装，两天内全线安装就绪；生产原料储备，各种原料皆已超量运抵料库；新工艺技术管理，各岗位cao作程序和规章制度早已制订出来，隔日即在车间张贴告示；cao作工人技术培训，第一期培训班业已结束，工人们熟读刘忠才老师编制的粉煤灰砖工艺原理和cao作规程教材，通过考核，除两名不及格者需补课外，全体成绩优良——真是桩桩落实件件出色，可说事事如意万无一失。询问汇报完毕，他的目光掠过在座的每个干部和骨干的脸，在极大多数脸上看到的是自信和自豪的表情，使他感到既放心又欣慰。最后，他自然而然地将目光集注于革新主将刘忠才那张清癯黄瘦、神色疲惫、微现病态的脸上。当着众人之面，曾有为认真而简捷地与他对问了一句。 “忠才同志，最后，我还得听听你的！怎么样，你亲手设计的那条心爱的生产线，国庆节投产有没有把握？” “曾厂长，兵家常说，不打无准备之仗。咱们把一切问题都考虑到了，投产成功指日可待，你就放心出去培训吧。如果新生产线试产不发生意外，国庆节我一定向你写信报喜，等你回来，包你看到质量全优的新产品！” 啊，粗哑的喉咙、低沉的音调，话语是那么实在，口气是那么坚定，诚如金石掷地铿锵有声！啊，黄瘦的脸颊、深陷的眼篱，那倦容和病态遮掩不住镇定自若的神色！这话语，这口气，这神色，皆是信心和力量的象征，在这根擎天大柱面前，任何困难和问题都悄然而退。 曾有为心中大大小小的石头一齐落地，果断地向大家交代，自己离厂后由刘忠才担任新工艺试车投产的总指挥，然后，大手一挥宣告散会。 曾有为让其他与会者散去，把刘忠才留了下来。作为志同道合的亲密战友，他还有几句要紧的临别赠言要同对方说。 “大刘，千斤重担都拜托你啦！” “你放心。我不会给你丢脸，更不会给自己丢脸！” “给我个人丢脸事小，给工厂丢脸事大！” “不会的。我可以不相信自己，可我坚信科学！” “有你这句话，我彻底放心啦！不过……” “你还有什么顾虑？” “我最担心的是你的身体。整整两个多月，没日没夜连轴转，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折腾，我看你疲劳过度了。” “三十五岁年壮力强，劳累点箅不了什么。” “瞧你的脸色，黑里带黄，一定犯了什么病吧？” “胃病。多年了，时常会发，没什么奇怪的。” “找朱医生看了没有？” “看了。瞧，这两瓶‘利胃宁’随身带着，蛮见效的。” “我知道，胃病是个顽症，特效药是没有的，要靠注意休息和控制饮食。这样吧，我明天同食堂崔管理员打个招呼，让他安排另外给你烧病号饭。记住，千万别吃硬米饭、冷馒头，千万别再开夜车了！” “谢谢，我会注意的。” “……” 短短的话别，四目相对，互相信赖的目光交织在一起，共同的理想、诚挚的友情饱含在其中。正是这交织在一起的不凡目光，孕育着未来战斗的胜利。 第二天，曾有为又忙碌了一天，向车间和厂部各科室干部作了公务交代，心情轻松地登上了北上地区首府的夜班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