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河边那座城_第四十八章分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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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慎重起见，严部长特意安排由市委书记亲自接见王光辉。一来是让书记考察一下这个项目投资商，二来则是让王光辉心里有底气些。

    王光辉与市委书记见过面之后，严部长把王光辉送出市委书记办公室，在市委大院里面边走走谈——

    王光辉：谢谢严部长的精心安排。刚才，蒋书记说的多好，让我深受鼓舞啊。要不是亲耳听到这些话从市委书记的口里说出来，我还真不敢相信。

    严部长：哈，我看，这恰好说明我们宣传部门的工作没有做好啊。你看，市委书记对你们开发商的评价很高，期望也很高。蒋书记对东方文化艺术广场项目，更是倾心尽力的支持，毫无保留啊。而且，政策措施那也是前所未有的开放。可以说，有了这样的政策，10个广场项目都可以做好啊。

    王光辉：对呀对呀，令我感到意外的是，蒋书记说，项目土地可以参照行政划拨地的政策来执行，天呐，我简直不敢相信！

    严部长：不敢相信的事，还真就要发生了。另外还有与广场项目有关的一系列政策措施的表态，你都记下了吧？

    王光辉拍了拍自己口袋说：记下了，我都用手机录下来了。

    严部长：啊？刚才你录了音？

    王光辉：是啊，我怕自己用笔记录速度跟不上，所以用手机录音喽。

    严部长犹豫了一下说：好好，王老板，你可不要在外面说啊，就当我也不知道。

    王光辉：好的，明白。

    严部长握住王光辉的手说：王老板，从今往后，广场项目就看你的了。但愿你尽快行动起来，拿出漂亮的工作进度来，为蒋书记争口气。

    王光辉：好，我也在这里向严部长表个态，啊，我一定尽我全力，做好广场项目，以最好的项目业绩报答各位领导的信任。

    严部长：好啊好啊，你有这个态度，我就放心了。

    ……

    次日，王光辉主持召开了公司高层会议。

    一张白色幕布上，投影仪放出的画面已经定格在“东方文化艺术广场”的外观设计效果图上。

    王光辉说：各位，以上我向大家介绍的是‘东方文化艺术广场’项目策划方案的基本情况。市委宣传部的意见是，如果我们公司决定参与该项目，就由我们出文字方案，报市委研究批复。包括我们需要什么政策，有什么建议或要求，都可以在文字方案中详细说明。也就是说，由我们公司主导项目的筹备和实施。看看，大家对这个项目有什么高见？

    在座的各人互相看了看。

    陈小成说：各位，我是受邀列席今天会议的，我说的不应该算是正式的意见，仅供参考好不好？

    王光辉：没问题，你想到哪就说到哪。

    陈小成：那好，有王老板这句话做挡箭牌我才敢说。我刚才听了王老板对‘东方文化艺术广场’项目的基本情况说明，我有几点感想：一是，这种资源整合型项目，比一般项目成本更低，加上项目本身是由市委领导提出来的，因此，政策方面也具有不可比拟的优势。二是，这种项目的问题，可能恰恰产生于它的优势之中。哪些问题呢？比如：资源整合事项的cao作，必然相当复杂，因为在现行体制下，国有单位和有关部门都有自己的利益，但同时又要服从市委领导的意志，这就容易迫使他们采取某些阳奉阴违的办法，使我们在cao作项目时面临许多暗阻力。并且，市委也好，市委宣传部也好，市委领导也好，他们都不是法律意义上的行为主体。即是说，他们一旦有违约行为，我们无法起诉他们。所以，在项目筹备启动之前，我建议由我们起草或参与起草，由市委和市政府共同发布一个专题文件，明确有关政策办法。把市政府拉进来，我们才有更大的抗风险能力。当然，即使政府参与进来了，某些风险也依然存在，比如政治性风险、政策性风险、人际关系风险等等。总之，与权力共舞，首先要防止被权力所伤，因为我们伤不起啊。

    ……

    王丽辉今天独自一个人来到医院，不为别的，就为自己的。

    王丽辉在诊室里对一位中年女医生说：医生，是这样的，前些天，我偶然发现自己胸部长了一个‘酒窝’样的小坑。昨天，我照镜子发现胸部的‘酒窝’变成两个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所以特意来看医生。

    “哦，长了两个酒窝？痛不痛啊？”医生一边问，一边在病历本上记录。

    王丽辉：没有觉得痛，自己用手摸，感觉里面有东西，但又不明显，反正心里不踏实。

    医生示意王丽辉解开上衣，检查她的胸部，看上去确有两个酒窝样的小坑。“如果有痛感，你就告诉我。”医生说着，用手探查她的胸部。接着，又探查她的腋下。

    “都没有痛感吗？”医生问。

    “没有。”王丽辉答。

    “你进去，躺下来。”医生要王丽辉躺在检查床上，拉上一道布帘，继续探查她的胸部。“你已婚还是未婚？月经没有不正常情况吗？”

    王丽辉对几个问题全都摇头作答。

    ……

    公司会议室里的会议还在继续。

    王光明说：刚才，老板只是介绍了项目策划方案的基本内容，还没有对项目的优势或问题做出分析，也没有说明老板自己的意见观点。这样的话，我们大家的发言主题就会比较分散。因此，我建议，目前可以首先起草项目可行性分析报告，在起草报告的过程中发现具体问题，列出政策需求清单。然后，以政策研讨会的形式与市委市政府有关部门进行交流沟通，对我们列出的政策清单进行逐项论证。最后，形成项目实施方案。我们如果是针对项目实施方案中的某些具体问题展开研究讨论，会议主题才能集中。

    公司分管工程技术的副总经理付国庆发言说：我觉得，刚才王光明王总的看法，从理论上来说并没有错。不过，我的理解，今天老板召集大家开会议事，其目的：一是就‘东方文化艺术广场’这个项目，向大家吹吹风；二是就项目的策划方案进行初步的研究，还不到征求具体意见，或者修改方案的时候。当然，我也赞成王光明王总的提议，就是，目前可以先安排做两个方面的论证，一是项目本身的可行性论证，包括市场、投资、成本、收益、风险等等，二是与项目有关的政策论证，包括土地政策、产业政策、财政税费政策、金融政策等等。

    王光明好像是准备再次发言的，但他瞟了祝建平一眼，欲言又止了。这个细节，被王光辉看在了眼里。

    王光辉心里在想：祝建平的沉默，其实就是一种态度，他是为了给王光辉保全面子，所以不想在大家面前发表反对意见。

    ……

    在医院里，王丽辉坐在医生旁边，心里有点惶恐。

    “医生，我想问一下，我这是属于什么情况？”她问。

    医生慈祥但不动声色地说：姑娘，你不要太紧张，胸部疾病有多种情况，比如：小叶增生啦、钙化啦，乳腺皮脂腺囊肿、脂肪瘤与乳腺肿块啦，最坏的情况才是肿瘤。肿瘤又分良性、恶性，这都要通过仔细检查才能知道你的具体情况。现在，我给你开一个单子，你交费之后，去B超室做超声检查。好吧，你先去吧，拿了检查结果再来找我。

    王丽辉：天啊，又要交费，又要检查，这要排两次队啊。医生，有没有不用排队的方法？

    医生终于露出了笑容：傻妹子，谁愿意没事到医院来排队呀，这不都是因为身体得了病，没办法嘛。妹子，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王丽辉：我是职业模特。

    医生：模特？难怪身材这么好。去吧，做完B超就过来，在我这里就不用再排队喽。

    王丽辉吐了吐舌头，无可奈何地排队交费去了。

    ……

    公司会议室里，现在只有王光辉和祝建平两个人了。这是王光辉的特意安排——他想单独听听祝建平的意见。

    王光辉：我知道，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不想驳我的面子。现在好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可以说了吧？

    祝建平表情像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摇头叹气说：唉，倒不全是为了顾全你的面子，可能说来话长啊。我记得，我哥哥在权力顶峰的时候，就是热衷于直接插手搞开发、上项目这一档子事，惹得开发商、投资商都围着他转。结果，金钱诱惑，美色诱惑，只要是心智正常的人，都挡不住的。

    王光辉：你这样一说，那倒也是。不过，现任的市委书记，正是接替你哥哥的啊，难道，真像传说中的前赴后继一个接着一个？

    祝建平：我们没有权力下结论，但是我们有权独立思考。市委书记、宣传部长都忙着搞开发项目，这本身就不是正常情况。

    王光辉：那如果，有关项目政策问题由市委市政府联合发文确定下来了呢？是不是我们就没有什么大的风险了？

    祝建平不易察觉地冷笑了一下：举个例子跟你说啊——土地出让价格问题是一个重大的基础性问题对吧？但是，市委也好，市政府也好，他们敢在文件上明确价格吗？不敢，因为太敏感了，传到社会上就会发生多米诺骨牌效应。所以啊，他们就连在会议纪要上都不会同意出现土地价格数据。那么，你去想想吧，项目用地的合法性会有保障吗？没有。于是，逼得你四处求人，企图弥补漏洞。而事实上，许多漏洞并未修复，只是暂时掩盖了，成了潜伏下来的不定时炸弹。

    ……

    王丽辉坐在B超室外面的走廊里，排队等候护士的叫唤。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处于胡思乱想的状态。她对“超声”是什么也不清楚，更不知道检查时会不会痛。她竖起耳朵去捕捉一切喊痛的声音，观察其他病人的表情。她甚至后悔因为自己的心理障碍，来医院时没有叫上哥哥，或者田力，现在落得个孤单慌张的境地，无人可以分担。

    眼看在她前面排队的人都做完检查走了，她疲惫地站起身来准备进去，正好轮到护士叫她：王丽辉！

    王丽辉由护士领着，来到里间，看见里面cao作超声波仪器的医生有一男一女两个人。她迟疑了一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女医生拿着王丽辉的检验单看了看，就说：你把上衣脱掉，躺下来。

    王丽辉不敢吱声，一边脱衣服和乳罩，一边用眼睛瞄着旁边的那位男医生。

    女医生在王丽辉的胸部和腋下都涂抹了凡士林软膏，然后用探头对王丽辉的两个胸部仔细地检查，男医生则在荧屏上观察超声图像，并在工作电脑上记录着。

    这样沉闷地挨过了大约3分钟，检查做完，女医生将几张卫生纸递给王丽辉，王丽辉迷茫着不知那些卫生纸是做什么用的。

    “用纸擦擦身上。”女医生提醒说。

    “嗯。”王丽辉手忙脚乱，又想尽快擦掉身上的凡士林，又想更快一点穿上衣服，样子很难堪。但凡很少生病的人，在医院里面都会有一些恐惧心理，严重的见到注射器就会吓得发抖，晕血的人情况更惨。王丽辉只能强打精神，自我安慰，尽量不让自己失态。

    不一会，王丽辉的超声检查报告单打印出来了，由女医生交给了王丽辉。虽然报告单上的医学术语很难懂，但她还是认真仔细地看了两遍——

    超声描述：双侧切面形态轮廓正常，层次清楚，边界清楚，边界光滑完整。内部回声增强，结构紊乱，分布不均，呈粗大光点光斑。左侧乳腺内上象限可见一个无回声肿块图像，大小约9*6mm，形状呈圆形，边界清楚，光滑整齐。右侧乳腺外下象限内可见一个混合回声肿块图像，大小约4*17mm，形状呈圆形，边界不清，内部回声不均匀。

    超声提示：右侧乳腺内混合回声肿块，性质待查。

    左侧乳腺囊肿。

    符合双侧乳腺囊性增生病变超声改变。

    ……

    公司会议室里，王光辉和祝建平两个人还在谈话。

    王光辉：建平兄弟，你看问题从来都是逻辑清晰的，因为你是在事情的常识、常规、常态基础上进行思维判断的。这一点，我历来都很佩服你。不过，问题在于，我所面对的总是一场场押宝似的赌局，赌中了一中百中、一通百通；若是没赌中，我也知道后果很严重。奇怪的是，在我的个人奋斗史上，每次遇到赌局似的押宝，我都有幸赌中了。15年前，我的父母闹离婚，要把我和丽辉兄妹两个分开，我果断地拉着meimei离开了家，这应该算是我人生的第一场赌局，结果我赌赢了。后来，在云南边境当兵，我遇到了两次发横财的冒险机会，结果两次都赌中了。至于再到后来，做大宗钢材生意，其实真正赚大钱的也就只有那么几单，风险很大，利益也大，上天保佑，我都赌中了。这一次，‘东方文化艺术广场’，我承认这个项目看上去很美，其实漏洞百出。但是，也许，这就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场大赌局了。对我来说，机遇比回报更重要。

    祝建平沉默了良久，才说：唉，就在二年多前，我哥哥被法院判了无期徒刑。他去监狱临走之前，我去送他。我问：‘你亏欠了什么人没有，需要我去弥补的？’他想了想之后对我说：‘王光辉是个讲义气的人，你帮帮他吧。’我的理解是，如果你打算继续做你的投机商，一直赌下去，那我是帮不到你的。相反，可能会成为你的麻烦。我能够帮你的，恰恰就是要让你脱离过去的‘赌徒模式’，走上常识、常规和常态的轨道。要知道，世界上没有只赢不输的赌徒。

    “是吗？你哥哥对你说过那样的话？哎呀，我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哩。”王光辉表情变得复杂起来，“这样吧，抽个时间，我们到那个农场去看看你哥哥，怎么样？”

    祝建平：不用，我上个月去过，他一切都好，请你放心。

    王光辉：那行，那就下次，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去看他，一定要让我跟你同去。说好喽，一定。

    祝建平对王光辉的提议不置可否，而是继续着前面的话题：你应该这样想：在原始积累时期，你的赌本不大，所以输得起。现在，你的赌本大了，赌注也大了，一旦输掉，即使精神上可以承受，但免不了在经济上破产。当今的社会，处在规则混乱、道德崩塌的转型变轨时期，人人崇拜富豪，谁也不会同情破产者的。

    王光辉：是啊是啊，谁说不是呢。你说的道理我可以听取，但是面对一场豪赌的机会，我还是不甘心放弃。建平兄弟，我想跟你交个底，也是一个君子协定：你让我赌完这最后的一局，从此金盆洗手，出水上岸，走上规范经营轨道。何况，还是有赢的可能呀，你看如何？

    祝建平停顿了一下，苦笑着说：其实，你要赌，我也拦不住你。那么，我也想跟你定两条君子协定。

    王光辉：哦，有意思，你说。

    祝建平：第一条，你以‘光辉投资有限公司’的名义参与‘东方文化艺术广场’项目，不要与‘光辉集团’或者‘光辉置业’发生实质性的关系。中间有了一道‘防火墙’，万一发生风险，也能减少损失，保留东山再起的实力，你明白吗？

    王光辉：明白，这是个高招，我保证做到。然后，第二条呢？

    祝建平：第二条，是为我自己考虑的，在你的投资公司正式参与‘东方文化艺术广场’项目之前，我要辞去我目前的职务。虽然比较自私，但我必须确保自己在商界的清誉。当然，我会集中时间精力，把光辉岁月项目里的那座教堂内外装修工程做完，因为找不到可以代替的人。

    王光辉怔了一下：嗯，有这么严重吗？有必要辞职？

    祝建平：有必要，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措施，请你谅解我的私心。

    王光辉：我尊重你的意见，但并不代表我是愿意的。不过要补充一点，你辞职期间还是我的私人顾问；项目成功的话，你还得官复原职，继续做我的搭档。怎么样，这样可以吧？

    祝建平没吱声。

    “沉默就是默认了，除非你有三条正当的反对理由。”王光辉还想说下去的，但他的手机响铃了。

    王光辉接电话说：喂，理事长你好，有什么指示？哦，你和潘红军在一起啊？继续商量上次的问题对吧？好啊好啊，见面再谈。

    ……

    王丽辉拿着那份超声检查报告，感觉手里沉甸甸的，正准备返回到接诊医生那里去。

    刚走两步，她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了，一看手机屏，是田力来电，她立即接听：喂，田力，你说——你在政务中心？办公司注册啊？是嘛，必须要我本人当面签字？今天就可以拿到营业执照？那好啊，你等着，我马上赶过来。

    接完电话，王丽辉把检查报告装进了挎包里，转身离开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