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迷途知返之误入歧途
夏未语真的不知道哪里出问题了。 果然是因为那个吗？不了解对方底细就把人领回家之类的…… 但她又哪里知道，看起来文文静静的少年，破坏力会如此强大。仅仅一个星期的时间就以不断制造麻烦的方式，彻底破坏瓦解了她的精神世界。 众所周知，至少在百碧镇范围里的人都知道。夏未语住的地方是一个连宅子的主人都不敢惹的地方，这座外表看起来平淡无奇的宅子内部遍布各种精心设计的机关陷阱。只要得到允许，从踏进这里的第一步开始就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因为就连身为主人的夏未语都不敢肯定自己知道宅子里全部的秘密，有些不会要了你的命，但很有可能会让你永远出不去。 最好的保命办法就是不闻不问、不碰不动，老老实实的坐着就好，但是千年完全与这些方法绝缘，她这样提醒他，那样告诉他，他就是不听不听不听……又好奇又好动，就像初生牛犊，什么都想去碰一下。 这已经是这星期第二十七次了！他纯粹是代替她对宅子的秘密进行着危险的深入挖掘！ ＊＊＊＊＊＊＊＊＊＊＊＊＊＊＊＊＊＊＊＊＊＊＊＊＊＊＊＊＊＊＊＊＊＊＊＊＊＊＊＊＊＊＊＊＊＊＊＊＊＊＊＊＊＊＊＊＊＊＊＊＊＊ 从客厅某块地板上掉下来后，夏未语目测着地板与地底之间的距离，发现要凭人力爬上去，确实需要一定的工具与技术，刚好她两样都没有。 “我们可能没办法从掉下来的地方上去。”千年在她身后镇定道。 夏未语不雅观的白眼一翻：“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一个地下迷宫，”她在漫天的灰尘中挥了挥手，捂着鼻子和嘴，瓮声瓮气地说，“千年啊，我怎么觉得自从你出现以后，我的麻烦就变得更多了——你到底是怎么掉到这里面来的？” 千年依旧事不关己地说：“我有问过那个花瓶可不可以碰。” “我说了，不、可、以。” 听到巨大的坍塌声响，在厨房忙着炒菜的夏未语真以为有人来拆房子了。 “你说不可以的时候，地板已经塌下来了。” 这样也可以怪我？夏未语头痛的呻吟一声，蹲下身子抱住头：“我熬的排骨汤……全完了……” ＊＊＊＊＊＊＊＊＊＊＊＊＊＊＊＊＊＊＊＊＊＊＊＊＊＊＊＊＊＊＊＊＊＊＊＊＊＊＊＊＊＊＊＊＊＊＊＊＊＊＊＊＊＊＊＊＊＊＊＊＊＊＊＊＊＊ 虽说是冬季，宅子的庭园里却依然如阳春三月，花团锦簇，百花飘香。这也是宅子怪异的地方之一，任何植物，只要种到庭园里，它就不认气候不认土地，开得喜气洋洋。春夏秋季开得花，冬天同样毫无顾忌的绽放，斑驳老旧的外墙，绿油油的藤蔓植物依旧爬得满满的。被花朵绿草包裹的宅子即便十分美丽，仍旧没人敢接近，他们认为这也是“不幸”的一种表现方式。 此时也是花儿们喧闹的时候，冬雪中它们开得格外繁盛，花骨朵儿缀满了枝头，压弯了细腰枝，清香宜人的味道在庭园里一弥漫，整座庭园瞬间显得十分拥挤。腊梅、蝴蝶兰、金盏花等等在铁栅栏间探头探脑地窥伺外面的世界，高大的皂荚树则干脆伸出一只粗壮的“手臂”去感受庭外的气息。这片大堆积雪也掩不出的繁荣景象，让人就像再次来到了那个奇妙的花园，似乎只要屏息静气的去聆听就能听到花朵小草们的窃窃私语。 想起花园里那个瘦高的青年和那一行指引的字，夏未语还是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冬至夜晚，初雪降临，她甚至遇见了漂亮到非人的雪妖少年…… 他就那么突然地出现在了初雪中，那个时候，她的脑子倏地停止了运转，和他说说话就耳根绯红，大冷天的整个人却像个蒸笼一样，呼呼的往外冒热气，朦朦胧胧地希望时间能够停留的久一点，再久一点。可是后来，变故突起。 当少年猝不及防地软倒在她怀里，她真的以为，他就那样死了。 镇间的确流传着这样的谣言：千万不要穿过小树林，走上“鬼道”。千万不要接近那座宅子，还有宅子里住着的人。即使一年四季那里都被美丽的花朵包围。即使里面放着大堆价值连城的财宝。那都是淬了毒，会给你带来的只有“不幸”，让你一辈子都活在死亡的追逐中。 这些话，是对每一个来到这个镇子的外来人千篇一律的提醒。很早以前就流传的说法，根深蒂固到怎么说都没用，他们就那样认为，即使她无罪的证据摆在他们面前，夏未语相信，这个镇子上的所有人也会一致认为证据是捏造的。 夏未语并不能说自己一定不相信，毕竟和家里人接触过的那些镇民的的确确都糟了或大或小的灾祸，没有办法为自己辩驳，但也不愿相信自己会带来不幸。处于摇摆不定中的她在冬至那一天整个人都乱了，一刹那连她自己都完完全全地相信了，镇上的人说的没错，都是因为她，因为她是“不幸”，是“祸根”，所以这个见面不到一个小时的雪妖才会突然停止了呼吸与心跳。 那一天，她麻木的抱着千年的“尸体”在雪里坐了很久，久到后来会腿抽筋到站不起来。当时管不了那么多，因为脑子里转的全是自我厌恶和冰冷麻木。 维持着一个姿势很久，直到怀里的“尸体”不舒服的挣扎起来，因为压根没想到他还会活过来，所以那个当口根本没反应，紧接着，虽然冰冷但却依然很柔软的“尸体”坐了起来…… 夏未语没表情的脸当场就青了，对她来说那可是实实在在的诈尸啊！连滚带爬的要远离啊，却一站起来就跌到，再站起来再滑到，努力数次还在原地摔跤，她果断放弃了逃跑，回身对着一脸苍白的雪妖少年哆嗦着唇问道：“你要吃了我吗？” ……事后想起来真是丢脸啊！ 夏未语这个人从小就比较奇怪，胆子很大，光是徒手抓蛇的事都干过不知多少回，但那是面对活物的时候。只要一见到——或者没见到，仅凭自我想象——鬼魂死尸啊什么的，她就吓得不得了，一秒钟都撑不过去。而且当她受惊吓过度的时候，智商就直线下降，什么样白痴的问题都问的出来。 后来，据自己说只是累了睡着了的雪妖被安全带回家，再三确认真的没事以后，夏未语立刻到厨房张罗了一桌好菜给自己压惊。再后来就是发现千年惊人的破坏力，再再后来，就是今天。 今天，此时，此刻。 ＊＊＊＊＊＊＊＊＊＊＊＊＊＊＊＊＊＊＊＊＊＊＊＊＊＊＊＊＊＊＊＊＊＊＊＊＊＊＊＊＊＊＊＊＊＊＊＊＊＊＊＊＊ “夏未语。”千年的声音拉回了走神的夏未语。其实这个称呼问题，夏未语一直在思考，原本想让这个矮她半个头的少年叫她jiejie的，但是夏未语还没开口就闭口了，这不是存心找茬吗？虽然没有明确的问过，但是这种事不用深究也知道，雪妖少年的年龄不知道比自己的大到哪里去了。但是叫全名又太生硬了，叫“未语”的话……似乎又太亲密了。最后把这三个选项丢到千年面前，他冷静地毫不犹豫地选择叫全名。 不过，还真是不习惯啊…… “怎么了？”夏未语回应着。 千年用下巴点了点左手边前途一片漆黑的通道：“我们走这边吧。” 夏未语环视灰尘未散的四周：“为什么？” “看起来比较顺眼。”千年淡定地给出答案。 夏未语僵硬地转动脖子，将视线移过去。摆在她们面前的洞口足有十五个且个个有着未知的危机，为什么这只雪妖指路的理由会如此……胡来？！不行！这个必须要拒绝！夏未语张嘴正待开口，千年已经先她一步，头也不回地钻进洞中。 “千年！”夏未语的声音因为紧张陡然拔高一个度。 “你有比这更好的选择吗？”千年淡淡地问。 “呃……”夏未语语塞。与其说她没有更好的选择，不如说她根本就没打算选择。比起未卜的黑暗前途，她宁愿待在有光的地方想办法，谁知道进去以后会遇见些什么东西…… 千年眼波微转，注视着前方：“没有就跟我走吧。” 夏未语扯着自己的袖子跟在千年后面，内心万般不甘愿，又更不愿一个人留在原地。对她来说“他选择还是我选择”换个意思就是“他杀还是自杀”。 片刻后，昏暗的洞里回荡起她的鬼哭狼嚎—— “为什么我会这么倒霉！” “我的排骨汤！谁来修地板！” “正义！必胜！——救命啊！” “呀——！！！呼，”夏未语回头对面无表情的千年解释，“据说尖叫可以缓解紧张。” …… 千年走迷宫，基本上是不带犹豫的，一遇上岔道，他就会十分自然的直走、转弯，一路上居然畅通无阻！就在夏未语以为千年是个深藏不露的走迷宫高手，进而期望着拨开云雾见天明的那一刻莅临，于是一路上乐呵呵晕团团的跟着组织走的时候，千年倏地停下脚步。 夏未语还乐陶陶地往前迈步…… 千年及时拉了她一把：“夏未语，我们回到原地了。” 夏未语顿了一下，抬头看看他们刚才掉进来的地方，再看看遍布四周十五个洞口，侧头看他：“那你为什么走得那么快？” 千年平静与她对视：“我只是靠着直觉试着走一走罢了。” 夏未语无力扶墙，连白眼都懒得翻了。 千年见夏未语没有开口的意思，当机立断转向另一个洞口：“再试一下其它的吧。” “等一等！”夏未语高声阻止到。这种事交给千年太危险了，她深沉地向前踱了两步，颇有种英勇无畏的味道：“还是交给我吧。” …… 缩着双肩的夏未语走在千年身后，双手揪紧了他肩上的衣料。其实这明明就是搏命的选择，只要想想就知道，宅子里哪一样机关能疏忽大意的对待，但这一切危险都在千年冷漠淡然的表情与满不在乎的行动中变得如同一个好玩的游戏。 如果在一周以前遇见掉入迷宫这件事，夏未语一定会又烦躁又害怕，不安彷徨到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现在却完全没有这样的感觉。肌肤相触的地方，随冷气源源不断传过来的，还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在洞中能勉强视物，夏未语紧跟千年的步伐，谨慎地观察周围的环境，想从这地方找出哪怕一星半点的提示。走了十几分钟，还是一无所获，倒是经常看到死路，然后又倒回去另外找路，就真的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迷宫吗？夏未语皱着眉头想着。眼角的余光见到千年极冷淡的样子，她突然有点想知道他现在的想法。 “千年，”微微有回音缠绕，夏未语顿了顿，接着说，“你不害怕吗？” “怕什么？”悦耳的声音近在耳旁，千年的神色没有丝毫改变。 夏未语想了想，换了种方式问道：“你有害怕的东西吗，千年？” “没有。” “没有？” 千年自若的往前走着，乌黑熠亮的眸子恍惚掠过一丝光芒，不过很快就消散了，叫人搞不清楚这句话是真是假。 “夏未语，那天晚上你是怎么把封印解除的？” 夏未语丝毫未觉被转移了话题，顺着千年的思路问：“什么封印？” “脚铐。” “那个啊，不是说了吗？就是用开锁的工具‘咔’的一声……”说完这句话就发现千年的表情有些若有所思，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吗？难道那个不能解开？”夏未语担心地问。 “不是，我只是没有想到……”千年的话断在中途，目光转到了黑暗的前方，夏未语不明所以，随之看过去。 你好。一个面色青灰，行动僵硬，穿着探险服的人在和他们擦身而过的时候点头致意。 夏未语立刻捂住嘴才没让一声尖叫破喉而出。没有见过的东西，却一瞬间就知道了这是什么，她突然觉得双脚有些发软，只有借由千年的支撑才能保持着站姿。 可以再次看到那些诡异的东西意味着什么，夏未语多少心里有数，那些不属于平常世界的东西，同样有好有坏，严格来说，一个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人类能够看见并不能算是一件好事。以前自己意识不到它们的存在，它们也就没有那么多心思注意自己，但是能够看见就完全不一样了。那证明你在妖怪眼里开始产生两个价值，碍事的，或者一个有趣的玩具。不论前者还是后者，都会让你和它们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而这恰恰不是夏未语所希望的。 小时候能看见妖怪的自己怎么想，她不管，至少现在的夏未语觉得这很糟糕。值得庆幸的是，宅子周围并没有出现任何妖怪或人类鬼魂之类的，所以这段时间还算是安稳，令人没有想到的，出乎意料的只有面前这件事。 幸而那个诡异的“人”并没有做什么，似乎仅仅打个招呼就好，夏未语出了一身虚汗，正要松懈下来，千年微微侧头对径直离开的他叫道：“等一下。” ……松下的那口气蓦地倒抽回去，看见那个“人”真的停下来时，夏未语感觉自己快要因为过度紧张而晕过去了。 千年向他问道：“你知道这座迷宫的出口在哪儿吗？” 夏未语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能阻止自己转身逃跑啊，内心呐喊：不要做无用功了！这个人只会告诉你通往地狱大门的死亡之路！ 那个“人”缓缓回头，脖子转动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仿佛那截脖子是用螺丝钉装上去的。他审视着这边，似乎才正式注意到他们两个人的存在。夏未语双眼发直地盯着那个“人”阴影中模糊的脸部轮廓，面色灰白难看，就像一张质量差得要命的纸沾了纸浆糊上去的。 她被骇得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只是不住地拉扯千年的衣服，示意他赶快离开。才刚拉扯着走出一步，那个人却动了。他歪着脑袋，脸上现出近乎贪婪的神情向他们伸出了形容枯槁的手，也不知道想要什么而渐渐走近，随着他一步慢过一步的脚步，他整张脸在扭曲、膨胀。夏未语以为他会爆炸，就听见“嘶”的一声，水肿的脸上喷出了粘稠的液体，弄糊了整张面容不清的脸，多余的液体顺着下巴流下来，滴在衣服上和地上。难闻的味道在沉闷的空气中弥漫，潮湿又*…… 夏未语觉得喉咙被人掐住似的发不出声音，惊恐地看着他每走一步都流出大量的粘稠物，干瘦的只剩皮包骨的手伸长了要抓住他们。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她抓住千年头也不回地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