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72 烧蚂蚁,捉知了,买金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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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蚂蚁 老规矩,早饭吃好,阿娘就派家务给我:剥毛豆子。我对阿娘讲,毛豆子不用剥,用盐水煮最好,既省事又好吃。阿娘又讲我偷懒,找借口不做事体。我没办法,自己命苦。便拿个小矮凳,坐在后门口剥毛豆。剥了没几粒,无精打采起来,这日子太没意思了。 为什么阿娘要我剥毛豆子?因为剥毛豆子费力费时,只动手不动脑子。要是叫我干拣菜什么的,那她就要小心了。因为我做家务时心不在焉,有时会把好的扔掉,坏的留下,也就是她说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有就是阿娘烧毛豆子的花样精相当透,品种繁多。烧得最多的是毛豆子炒咸菜,炒萝卜干,炒西瓜皮。还有毛豆子炒竹笋,炒豆腐干,炒辣椒,炒茭白,烧洋山芋和丝瓜,等等,也就是讲毛豆子是百搭菜。明眼人一眼就看出来,毛豆子那些百搭菜都是一些当令的便宜货。但花菜就不样了,你吃过清炒花菜吗,花菜是一定要搭好东西的,如rou片、蘑菇等。当然,有时阿娘心情一好,将毛豆子剁碎了和咸rou酱一起炖,那就大受我欢迎了。 这时,德明带着小弟来到我家。看到我做家务,又嘲笑我。我便对他说,要跟我玩,先帮我剥毛豆子。我知道现在除了我,没人和他玩,这是他最难过的事。他只得到我家客堂间拿了两个小凳子,抓了一把毛豆子要小弟也帮着剥。 剥着剥着,小弟剥出了一条大毛豆子虫。我要拿来喂鸡,德明却说要看看蚂蚁搬毛豆虫。地上全是忙忙碌碌的蚂蚁,也不知它们在弄些什么吃的。他把那条虫放在蚂蚁的必经之路。一会儿就来了两只觅食的蚂蚁,其中一只冲了上去,用头上的利齿一口咬住了毛豆虫,那虫子一转身想来咬蚂蚁,另一只蚂蚁就从后面向它发起进攻。那毛豆虫是首尾不能相顾,既咬不住蚂蚁又无法脱身。另一只蚂蚁上来了,它没有参加战斗而是快速调头,遇到同伙就用头上的两根短触角告诉它们。 只一、两分钟,一个大队的蚂蚁就从蚁洞里浩浩荡荡地杀了出来,直奔那虫子。它们是前扑后继,轮番冲锋,在比它们大十几倍的虫子前毫无俱色,没有一只退缩的。几分钟的功夫,那虫子身上到处爬满了蚂蚁,它的生命快到尽头了,那群蚂蚁通力合作,齐心协力把毛豆虫拖向巢xue,这是它们活命的口粮啊。看到这,德明对小弟讲,以后跟人家打架,就要像蚂蚁一样勇往直前。小弟不住地点头,好像他就是一只勇敢的小蚂蚁了。 德明叫小弟回家去把他的那只放大镜拿来,他要小弟开开眼界。德明将放大镜对着太阳,调整好焦距,那太阳光就成了绿豆大小的一束。我知道这光点的温度很高,足以使纸张起火燃烧。 开始恶作剧。那死光射向一只蚂蚁,它却飞快地逃走了。那束死光只好投向了身上叮满蚂蚁的毛豆虫。突然,一股青烟冒了出来,我们闻到了一股臭焦味,一只蚂蚁被烧焦了,那虫痛得在地上翻滚起来。 德明叫我上楼去拿一粒樟脑丸,他今天要玩点新花样。他用樟脑丸当粉笔,在地上画了只小迷宫,捉了一只小蚂蚁放在迷宫中央。那蚂蚁立刻逃命,碰到线马上掉头,它受不了那气味。撞了几次南墙后,那蚂蚁竟犯起酒水糊涂来,跌跌撞撞、惊惶不安,不知哪里是逃命的路。前面有毒药挡道,后面有要命的光束,它着急啊。我想这就是热锅上的蚂蚁了。 “数到二十它能走出去就放它一条生路。”德明收起了放大镜。 “你也太惨酷了。就是给你两分钟,你也找不到出口。”我想起了在少年宫玩过迷宫,但德明画的迷宫比少年宫的复杂多了。“再说我听晓萍阿娘讲过,你弄死一只蚂蚁,是要欠七条命的,你就不怕遭报应?”德明这才住了手。 那放大镜便到了小弟的手里,这小赤老学着德明的样,继续对蚂蚁施以火刑。 我把毛豆交给阿娘,出去玩的理由还没编好。德明先开了口:“巍国阿娘,我想叫阿巍然帮我做暑假作业,你就放我们走吧。” “做好作业就回来,还有事体要你做。” 我嘴上答应了阿娘,心里却打定主意:不到吃中饭,我是不会回来的。 到了德明家,他要我陪他去捉知了,还要帮小弟去买一只金虫。夏日是知了当道,白天到处是蝉鸣。树上的知了实在是太多了,叫起来格外刺耳,令人头痛。知了是害虫,头上有根针,靠它来吸树汁。大的身体墨黑,六足强劲,叫起来“急……”,声音最难听,我们叫它“野胡子”。小的身体碧绿,声音婉转动听,叫起来像“叶丝它……叶丝它,”我们称它为“叶丝它”。知了虽然是害虫,但知了壳却是一味中药,可治喉咙沙哑,海伦吃的中药里就有它。知了还能卖钞票,盛夏的傍晚经常有人到弄堂里来叫卖知了,那都是大的“野胡子”,用树叶包着,二分钱一只,骗骗小孩的钱。 要捉知了,淮海路上最多,而且多数是“叶丝它”,不过淮海路上的梧桐树很高,有警察,爬树不方便。捉知了最好是用网兜,这样捉到的知了毫发无损,如用吃下来的泡泡糖或面筋来粘,则翅膀要粘手。 德明拿了一个沙布网兜(那时软塑料袋是希罕物),一根细竹竿和他的金虫笼子。我一看便对他说这竹竿太短了,够不着。他却告诉我今天要去个好地方。喝了口水,我们就带着小弟出发了。我们沿着兴业路往西走,还没过淡水路,就远远看见靠北的人行道上都堆满了连绵不断的黄沙、石子和大砖头,也不知是谁堆在这里的,反正这里没有人家,墙内是卢湾区政府。那砖头堆得比人还高,站在这上面,我们这根竹竿足够了。 有不少小孩用黄沙在堆城堡,有的则在挖陷阱,就是在沙子上挖个深坑,上面铺一张申报纸,再撒上黄沙做掩护,就等人家陷进去。 这时德明笑着问我:“阿巍,你还记得在沙堆上拉屎吗?”我当然记得。那是两年前,我们几个去淮海西路上小黄的亲戚家拿东西。回家的路上我突然要大便了,也不知道附近有没有公共厕所。德明说还是回家去拉,这样能省下草纸钱。我们急着往家赶,到了这里我****实在憋不住了。德明就叫我拉在沙堆上,他先挖了个坑,他们几个做我的挡风牌。德明口袋里有半张黄草纸,大概是最便宜的,因为我发现纸里还有没打碎的稻草。半张黄草纸怎么够我用,他只好再去拾了几张废纸。我刚蹲下,下面便一条接一条地冲了出来,那个痛快啊。还好不是拉稀,只是玩昏了头给忘了。他一边看着我大便,一边还取笑:“手拿黄板(草纸),脚踏地板,面孔一板,黄昆山(大便)出来。”我拉好后,他说要做个陷阱。我们拾来了小树枝和几张破纸,搭好后撒上沙子做伪装。也不知道哪个倒霉蛋会踏进去。 我们走过那片“沙漠”,就来到了“戈壁滩”(石子堆)。德明捡起两块石子,用鼻子闻了闻,告诉我们这是火石,可以打出火来。接着他用力把两块石头对敲起来,果然那石头冒出了火星。小弟也捡起了两块,学着德明的样敲了起来。我从德明手里拿过石头,闻了闻,这石头好像有点火药的味道。那堆砖头上有几个人在爬上爬下,就像在爬城墙一样。 这时太阳己经升得老高了,树上的知了也开始了一天的大合唱。随着叫声,我们发现了好几只我们够得着的“野胡子”和“叶丝它”,不过“叶丝它”比“野胡子”更机灵。由于枝叶茂密,网兜很难接近密枝间的知了。他把网慢慢地移向一只“野胡子”,离它还有一尺的时候,它“急”的一声就飞走了。第二只还是没有捉到。
我们从“城墙”的一头捉到另一头,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个多钟头,那只金虫笼子里关进了三只“野胡子”和一只“叶丝它”。德明还随手摘了几片树叶用来包知了。 捉好知了,我们便到了自忠路一个“什锦老头摊”,给小弟挑一只金虫(又叫金乌虫)。前几年这里卖的金虫都是金光闪闪的,而这两年都是深褐色的,不过个头要比金色的大一点。德明很快就挑好了一只大的,那老头用一根沙线打个结套在金虫的脖子上,把线交到了小弟手里,收下了两分钱并关照了几句。金虫的食物很简单,西瓜皮、黄瓜头和黄金瓜蒂蒂头都可以,但在大自然,它们是靠牛粪等过日子的。 对小孩来说,放飞金虫很有趣。你只要把线一拉,它就会拖着长线飞起来。你可以cao纵手中的线,不让它停下来。有时金虫累了,不肯再飞,你只要将它转几圈,被转昏了的金虫就会再次飞起来。金虫养得好,可以活一个礼拜。 看看太阳还没在头顶上,就是还没到吃中饭时间,德明要到淡水路复兴路的一条弄堂去看看,那里的房子在大修,堆满了搭脚手架的毛竹和竹排。他想从竹排上弄两根竹条做两把宝剑。到了那里,德明带着我们拐了几个弯,就看到了堆在地上的毛竹和竹排,想不到这里的房子竟比前弄堂的还漂亮,有点花园洋房的味道。 搭建正在进行,一个工人把一根粗毛竹竖起来,另一个用竹丝(宽如切面,但薄得多,可随意弯曲)把它和原先横着的毛竹杆紧紧地扎在一起,然后将竹丝用力拧了几下,随手塞进了两根竹杆交叉的空挡里。我总有点担心如果竹丝要是松开是性命交关的事,便问那人为啥不用铅丝,这样牢固些。他告诉我们其实竹丝比铅丝更牢靠,因为铅丝时间一长加上风吹雨淋就要生锈,这才危险。别小看竹丝,越潮湿它绷得更紧、更结实,只要没人动它,一年半载都问题不大,拆卸时只要用小镰刀一勾那竹丝便断开,十分省力。见我们谈的投机,时机成熟,德明问他能不能给我们两根竹条,那人从一个松散的竹排上抽出两根,我们是千谢万谢。 回家路上德明问我,那竹条不是笔直的,如何将它弄直,我告诉他只要用火烤一烤竹条就能拗直了。 我们先回到丽华家,德明捉出一只“野胡子”,用树叶包起来,送给小弟。小弟却想要德明的金虫笼子,德明答应以后给他做一个。余下的知了就用来喂鸡,他说知了背脊上的一块精rou很鲜的,他们广东人特别爱吃。小弟人胖汗多,他把湿透了的汗衫脱了,一屁股坐了下来,就像一座小rou山。这时丽华回家来做饭了,看到小弟又乱花钱买了金虫,实在是心疼:“我昨天给了你一角,还省下多少?” 小弟摇了摇头:“都用光了。”这小子用钱比我们都厉害。 “讲出来听听。” “昨天吃了一根棒冰再买了一粒‘盐水片’,三姐、四姐一人小半粒。今天买了一分一根甘草(一种中草药,放在嘴里嚼,有一种特殊的香味、一分甜栗糕(类似现在的果冻)、一分弹子糖(五粒),她们都有份。剩下两分就买金虫了。” “小弟啊,钱要省点用,阿姐赚钞票不容易。” “大阿姐,你不要急,今后我赚了钞票给你用。” 听了小弟这番话,丽华总算有了点安慰。我们也赶紧回家吃中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