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看不见雪的城市(四)
现实与理想总是有差距的，人要注重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同时也要尊重客观规律性，一味活在自己臆想的世界里，这样就会在现实里迷失自己，处处显得格格不入，进而无比痛苦。 工厂的节奏非常快，快到张家俊都不可思议。 他在第一天安排到宿舍之后，第二天便到工厂上班，简单的经过有关劳动纪律与员工守则的培训后，直接就分配到了流水组装线上。 各种物料摆在流水线的两边，组装的产品在传送带上飞快的移动，张家俊的任务就是将一颗颗螺钉打进掠过的一件件产品上。 他右手拿着风钻枪，左手捏着螺钉，然后准确的找到产品上的螺钉孔，之后压好线板，将四颗螺钉固定上去，这样他的工序便完成了。而做完这一切后，他便得到了八分钱的报酬，当然，这个报酬他是不知道的，他只会在月末的时候领到自己的工资。 固定螺钉的动作不难，但若是要求在二十秒内做完，同时连续重复这个动作接近十几个小时，这个动作就会变得超难。 刚开始工作的张家俊热情满满，面对眼前的工作信心十足，等到他连续工作一周，紧接着调到夜班时，他便开始受不了了。 枯燥无味的重复劳动，毫无技术含量可言；白天夜晚的轮换，感知上的颠倒黑白；不断巡视，动不动就责骂员工的班线长，这是精神上的高压折磨。 张家俊开始怀疑自己的人生，他觉得希望正在慢慢消失，前方的路开始沦陷为汪洋大海，现在唯一能够支撑他的便是当初进厂时那五千块工资的承诺，也许拿到工资后便会觉得有意义吧，张家俊对自己这样想到。 并不是每个人都有坚强的信念，相对于男生而言，女生在吃苦受累方面耐力更差。 这天，张家俊干完最后一批活，然后拖着疲惫的身体下班，此时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上晚班的工人们已经开始生产，而下白班的工人们则是去食堂或者小摊贩那里弄点吃的。 他走过一个路口时，不经意间发现一个姑娘正坐在路边埋头哭泣，他觉得眼前的姑娘有些眼熟，于是便走近察看。 姑娘见到有人过来，抬起头来。 张家俊仔细一看，这个女孩不是那天一起坐面包车过来的那个吗？ 他回想起当日的情景，更加确定了这个女孩的身份。 紧接着，张家俊又皱起眉头，想到这姑娘为什么在这里哭啊？是不是有人欺负她了？于是，他决定了解一下情况。 张家俊走到那个女孩的身边，然后在她旁边坐了下来。 女孩擦了擦眼泪，停止了哭泣。 “额.你好，我是二号流水线的，你不要害怕。”张家俊开口说道。 女孩捋了捋头发，吸了吸鼻子，说道：“我记得你。” 张家俊疑惑道：“哦？你认识我？”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但是我记得你，那天在面包车上，在我旁边的就是你。”女孩回答道。 张家俊抓了抓脑袋，笑道：“我也记得你，所以我觉得你眼熟，才过来看看的。” 女孩的眼睛很明亮，仿佛深邃的眼眸里有点点繁星。她抿了抿嘴唇，然后说道：“我叫沈慧，你叫什么？” “我叫张家俊，家庭的家，英俊的俊。” 女孩笑了一下。 张家俊觉得自己没说错啊，为什么眼前的姑娘要笑呢？他疑惑的问道：“你怎么又哭又笑的？” 沈慧吐了吐舌头道：“你现在脸上都是灰，然后我听见你说英俊的俊时，就觉得很好笑。” “哦！”张家俊赶紧用厂服擦了擦脸，同时抱怨道：“这天气太热了，白天干活真是受罪，虽然晚上困得慌，但我宁愿上夜班。” 沈慧点点头，没有说话。 张家俊看了她一眼，又问道：“对了，你刚刚为什么在这里哭啊？” 这个问题又触碰了沈慧的伤心处，她低着头，眼眶里又有泪水在打转，直到平复了心情，沈慧才开口说道：“我觉得我好累，工作太辛苦了，每天我自己的活都像是干不完似得。今天在我前面一个工位的女生生病了，所以她的活也交到了我的手里，这样一来，我的活更干不完了，而班线长根本不管这些，他们就是骂我笨，骂我懒，让我干快一点，影响了产量，这个责任都是我担着，可是我已经干的很快了，我的手都划破了，现在还在流血呢。” 说到这里，沈慧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张家俊听到这里，心里也忍不住难过起来，觉得沈慧实在是太委屈了，同时也觉得那帮班线长一个个像是疯狗一样，他们还有一点人性吗？非要把我们这些工人逼死吗？ 沈慧哭得很伤心，她把头深深的埋在怀里，只有肩膀在不断抖动。 张家俊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你的手怎么样了？能给我看看吗？” 沈慧伸出手来，只见她的右手大拇指侧面有一道伤口，虽然不深，但是上面都是血迹。 张家俊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去小医院包扎一下吧。” “医院现在都关门了。”沈慧说道。 张家俊恍然大悟道：“也对啊，这都快到十二点了，小医院肯定关门了。唉，怎么办呢？”张家俊思索了起来，然后一拍大腿，“对了！我有办法了，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张家俊飞奔回了自己的宿舍，然后从自己的包裹里翻找出了两片纱布和医用胶带，这玩意还是那会在高中打架受伤时买的呢，一直都被张家俊收着没有扔掉，想不到今天派上了用场。 有了包扎的纱布还不够，伤口必须要消毒，要不然在这个天气了，很容易就发炎了，发炎的话就严重了。 张家俊想起楼下的小超市有卖白酒，用酒精消毒是可行的，于是他又跑到小超市里买了瓶二锅头，带着这些东西跑回了那个路口。 沈慧还在，张家俊跑着回来，累得喘着粗气，他在她身边一坐，笑道：“受伤了不用怕，我上高中那会没事就和别人打架，处理伤口都有经验了，来，我先给你消毒。” 说完，他便拧开了二锅头的瓶盖，然后拉着沈慧的手，同时说道：“有点疼啊，忍忍就过去了。” 白酒浇在伤口上，沈慧感到伤口上传来的刺痛感，忍不住喊疼，本能的想缩回自己的手，但是张家俊抓紧她的手不放，直到将伤口消毒完毕。 酒精消毒也就是刚开始接触伤口的时候很疼，之后便好多了，沈慧静静地看着张家俊处理伤口，期间没有说什么。 张家俊将最后一道胶带贴好，开心地说道：“好了，明天换块纱布，再用酒精洗一下，应该不会发炎的。” 沈慧不好意思的将自己的手从张家俊手里抽了出来，小声说道：“谢谢你。” 张家俊这才想起来，自己一个大男人，刚刚抓着人家小姑娘的手都半天了，自己好不要脸啊。 虽然张家俊不是有意占便宜的，但是这也让他尴尬不已，好在他脸皮也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那个，你要记得不能让伤口沾水啊，要不然会感染的。这些东西你带回去吧，回头你自己处理就行了。” 沈慧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些东西我不拿了，明天我还是来找你帮我处理吧，我相信你。” “额.”张家俊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 沈慧又解释道：“我自己怕疼，你不嫌我麻烦吧？” “怎么会呢？不麻烦，不麻烦，那这样吧，明天下班后，还是在这里，我给你洗伤口换纱布。”张家俊说道。 沈慧开心的一笑，脸上泛起两个酒窝：“谢谢你，张家俊，回头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不用。”张家俊摆摆手客气地笑道。 “这是我的电话，你的是多少。”沈慧将自己的手机号给了张家俊，然后问道。 张家俊用自己的手机拨打了这个号码，这样一来两人也交换了联系方式。接下来，两人坐在路边随意聊了会天，这过程中相互倾诉了一番最近的苦闷，这让两人都觉得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繁重的劳动中，能有个人倾述，这也让他们在精神上找到了些许安慰。 之后，张家俊送沈慧到了女生宿舍的楼下，看着沈慧走进大门，他才转身离开。 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张家俊感到疲累袭上心头，他也没有去洗漱，而是直接把鞋子衣服一脱，倒在自己的铺位上就睡着了。 此时的他不知道，沈慧躺在床上并没有睡着，她脑海不断浮现张家俊的身影，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亲切，觉得他傻傻奔跑的样子很搞笑，觉得他真是个粗心大意的人，竟然抓着自己的手这么长时间。 同时，沈慧觉得张家俊竟然为了自己而不辞辛苦的找那些纱布酒精，而自己和他又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他为什么愿意帮助自己呢？如果他不是坏人的话，那么他就真的是个好人！ 想到这里，沈慧心里不禁产生一丝安慰与幸福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