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草蛇灰线

    沈庭玉在花阴下，负手而立。

    瘦削的身影，如同一枝孤立的修竹，说不出的寂寥。

    灵越轻轻走近，饶是如此，他还是听出灵越的脚步声，含笑转过身来。

    他不常笑，笑起来却很好看。

    灵越不觉也展开笑颜。

    珍珠和果儿去了厨房，寸心也去了外书房取书。整个院子空荡荡的，就剩下两个人。灵越正好跟沈庭玉谈论一下他的病情。

    最近他的气色越来越好，胃口也好了许多，灵越十分欣慰，但转念一想，到现在都没找出下毒之人，又沮丧起来。

    “米囊花没有问题，药也没有问题，吃食也没有问题。”灵越忽然灵光一闪，不觉脱口而出：“但是这些在一起，就有问题！”

    “米囊花是父亲赐的，难道父亲竟是要害我的么？”庭玉摇摇头，表示这个猜测难以置信。

    “我没有这样说啊！”灵越忙道，“庭玉哥哥，伯伯为什么会想到赐米囊花花给你呢？你平日里很喜欢花吗？”

    “我算不上是爱花之人。”庭玉一点就透：“你是说有人借着父亲的手将花赐给我？”

    “有这个可能……”灵越喝了一口茶，“米囊花在云贵居多，生活在当地人必然熟知米囊花的毒性。不妨查一下府中是否此两地籍贯的人。”

    庭玉略一思忖，“我们府里仆妇众多，查问籍贯，恐怕要找大管家查看花名册，可这未免动静太大了。”

    “万不可直接查花名册，岂不是打草惊蛇？我们不妨设想，你中毒了，有谁会得到好处？”灵越心中已经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怀疑对象。

    “我本是嫡长子，若家母仍健在，这沈府的家业自然是我来继承的。只是家母早已过世，我一直病着，精神不振，成天如同泡在药罐之中，父亲无奈，将家业交给弟弟们打理，二弟，三弟，包括年幼的四弟，都有份。若是有好处，便是都得了好处了。”庭玉苦笑道。

    “但是得到好处最多的，不是二公子和三公子吗？”灵越道。

    “我最怀疑的，自然是白氏。甚至母亲的死，我都认为白氏脱不了干系……”

    “你是说七年前李伯母所出的那场意外？”

    “不错，当年我不过十四岁，也以为这是意外，痛恨老天爷为何如此残忍，夺去我的jiejie，害得母亲半身不遂……”

    “那当年出事那天，你可记得是否有什么异常？”

    “那一天，是冬月十五，母亲本要带着我们姐弟一起去上香。结果我那天不知怎么的吃坏了肚子，母亲就带着jiejie去了，陪伴她们的是大丫头梅妩和菊隐，兰香被母亲留下来照顾我。车把式叫老黄，一向都是他驾车送母亲去上香的。”

    “据当年老黄对父亲说，出发之前他检查过马车了，并无异常。到了山腰，他停车小解，不知怎么那马就忽然发了狂，拖着马车乱窜，等他提着裤子追赶，马车已经坠下山崖。”

    “从这里看，似乎也无可疑之处。那你什么时候意识到，那也许不是意外？”

    “母亲得救之后，就瘫痪在床上，形同废人。刚开始，她还能叫出我的名字，后来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她虽然无法言语，头脑却不糊涂，总有一种担忧的眼神看着我……”

    他的眼前又出现了母亲的身影。

    那一天，一直瘫软的母亲忽然勉力坐了起来，她的眼睛发出一种奇怪的光亮，脸上红光满面。

    那一刻，他以为奇迹出现了，母亲要好起来了。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一个人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

    母亲拉着他的手，嘴唇蠕动着，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他听不清，焦急地一遍遍问母亲：“什么？”

    母亲握紧了他的手，直愣愣地看着他，终于慢慢停止了呼吸。

    他从痛苦的回忆中醒来，不觉眼角濡湿。

    ““母亲死的时候，我尚且年幼，跟父亲一样，认为就是一桩意外。我恨上天为什么对我如此残忍，一日之内夺走我最亲近的人。过了几年，我无意中在茶楼听人议论，说他在无锡碰见了黄伯光。”

    “可是当年的车把式？”

    “不错，当年意外发生后，他非常自责，父亲也没有过多苛责他。他很快自请离开了沈府，就杳如黄鹤，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人说老黄他如今阔得很，而他发迹的那一年，正是母亲遇难的那一年……我开始怀疑，当年导致母亲瘫痪家姐夭亡的那场意外或许没有那么简单……”

    “你怀疑有人收买了老黄？”

    “很难让人不有此联想。”

    “但是你并没有证据，他大可矢口否认，说这不过是巧合……”

    “是的……”他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奇异的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