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覆水可收
覆水可收 虽是冬日，但并不寒冷。 朝阳灿烂，阳光透过树枝，穿过窗台，轻轻落在地板上，很暖和，很舒服。 云生睁开眼，只见自己躺在一个厢房里，四周无人，很是安静。 房子中间的桌子边上摆放着一个茶杯，杯中尚有茶，且有蒸气升腾，似乎在说明有人来过，只是暂时离开了。 那人是乔雪萝吗？云生扶着额头，却是想不起来。 与青河长老拼命一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这里又是什么地方？谁将自己带来疗伤的？ 云生一时也不知道，多想无益，便也不多想了。 他只感觉自己现在的身体有些虚弱，除此之外，并无大碍。 由此看来，他又捡回了一条性命。 那么，其余重要的东西呢？是否会丢失了？ 他紧张地摸了摸旁边，直至发现桃木灵剑，无字玉书，还有碧波简都还在，这才放心下来。 “不知我已经睡了几天？” 云生自语道，走到窗台边，发现自己在三楼上，街上游人如织，买卖之声络绎不绝。 这里又是一处热闹的城镇！ 可是，这会是洪安城吗？ 虽然这里跟洪安城很像，可云生知道，这里毕竟不是。 他如今是身处异乡。 看了看楼台边上的招牌“东升客栈”，云生已大致想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就在这时候，楼下传来了一声又一声的喝彩，有人在大喊：“来一段，郑老先生再来一段！” “时辰还早，老先生不妨再说一段书吧。”又有人在起哄。 “一天才能听这么一小段，可真让人瘙痒难忍啊！” “老先生可别吝啬了，就满足一下大伙吧。” “郑老先生自是视钱财如粪土，不在乎大伙的小钱，不过要是老先生撒手离去，大伙的兴致可又没了，岂不可惜？” 那些人竟又是喝彩起哄，又是委婉请求，好说歹说，不知却是要请何人留下说书？ 如此群情汹涌，那人说书的本事定是不小。 云生不禁起了好奇之心，便转身走出房间，走到楼梯处的时候，便听见一个略显苍老却雄浑的声音说道：“老夫感谢各位盛誉，只是昨夜偶感风寒，身体实在不适，还望各位见谅，见谅！” 不少人听了这话便又长吁短叹。 “真是可惜啊可惜，今日又听不了，唉！” “我可是刚从邻镇过来的，只为了来听郑老先生说一段书，这样一来，可算是白走咯！” “一日不听老先生说书，可比一天不吃饭还难受。” 但也有人关心安慰郑老先生，只听有人说：“老先生虽然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但毕竟年事已高，小小风寒也需谨慎，大家就不要勉强老先生了。今日的茶钱就不收各位的了，大家就此散吧。”看来这是客栈的老板。 “周老板说的是，老先生的身体更重要，要听老先生说书，以后还会有机会，不是吗？” 众人听了，也纷纷表示这话说得对，便要起身离开了。 云生听这郑老先生的声音有些熟悉，而且也是姓郑，难道世事竟会如此巧合？ 这会又听见一个清脆如铃的嗓音说道：“只是爷爷不能说，各位何必就要走？小女正要说上一段，让大家评赏呢。” 声音悦耳，像是春燕一般，云生听来心中更是笃定，便走下楼梯。 只见数十张桌子边摆放着四张椅子，已是座无虚席，更有不少人站着，翘首以望。 云生好不容易挤了进去，便看见台上的两个人，一个是坐着的老者，身材魁梧犹似壮年，不正是郑夫，而一个站在台中央，娇俏可爱的女孩子，不正是郑夫的孙女郑芙？ 这与云生心中所想丝毫不差，果然是郑夫和郑芙爷孙两人。 此时台下便有人议论：“一个八九岁的孩子，会说什么书？” “还是个女娃子，这懂什么规矩？” “可她毕竟是郑老夫子的孙子，听得多了，便也能说啊。” “你听的书也不少了，你为什么不上去说一段？” “女娃，别要调皮捣蛋，坏了你爷爷的名声，快下来吧！” 云生上次听郑夫爷孙俩说书是在洪安茶馆里，郑芙虽然也说得不错，但毕竟有郑夫带着，这会要她一个人当着这么多人面前说书，这能说得好吗？云生不禁有些心忧，但见郑夫大马金刀地坐在一旁默不吭声，半闭着眼，似乎胸有成竹，一点也不担心，云生这便知道小郑芙的进步定是不小了。 郑芙睁着两颗大眼睛，骨碌碌地扫过众人，对那些议论毫不在意，浅浅一笑，手中不知何时已抖出一块快板，轻轻一拽，响彻满堂。 满堂皆静！ 郑芙盈盈一笑，眼睛一转，口中之语如珠玉落盘一般：“却说那三头六臂的哪吒，来到东海……” 讲的竟是封神演义中的哪吒闹海。 郑芙表情多变，嬉笑怒骂不在话下，时而惊，时而怒，时而笑，指手画脚的，幽默滑稽中又有些惊心动魄。 众人本来轻视郑芙，以为郑芙说不了好故事。然而此时的每一人，俱都紧紧盯住郑芙，郑芙往东走，就没一个人会把脖子拧向西边。郑芙大笑，大家便都兴高采烈，郑芙怒，则每一个人都义愤填膺。 每一个人都仿佛忘记了身处何方，没有一个多余的动作。 没有人喝茶，也没有人嗑瓜子，吃瓜果，他们甚至连眼睛也不敢多动一下。 四下鸦雀无声，只有郑芙婉转动人的嗓音。 哪吒闹海本来是个家喻户晓的故事，但现在就连云生也被郑芙的说书吸引住了。 每一个人都仿佛亲眼看见了故事中的情形。 忽然，“嗵”的一声，惊堂木一拍，众人这才回过神来。 “这就没了？没了？！” “小丫头讲得真不错，再来一段？” “真是虎门无犬子，郑老夫子不但说书说得好，更有一个好孙女啊。” “所谓人不可貌相，水不可斗量，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孩，竟也能说出这么好的故事，也是神了！” 郑芙笑滴滴地作个四方揖，谢过众人的捧赏，双眉一挑，道：“大家还想听么？” “想，当然想！” “怎么不想，就算是听一整天也愿意啊！” 这时，郑芙似乎有意无意地朝着云生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那好，小女再说一段。” 云生看见郑芙的眼神，知道她已认出自己来，正要点头示意，却听郑芙朗声说道：“相传女娲开世造物，抟土造人，乃是大地之母。水神共工氏，火神祝融氏，在不周山大战，共工氏大败而怒撞不周山。天柱倾颓，天翻而地覆，人间永无天日……” 说的竟是女娲补天，虽然也是人人传颂的故事，但众人仍满是期待的神色。 只听郑芙又说：“女娲补天后，天当然是破镜重圆，如复往初，可人间却成一片汪洋，洪水泛滥，无边无际，房屋崩塌，庄稼被淹没，百姓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真的是——” 郑芙提声唱道：“暗天无日日无光，大雨滂沱往哪方？大水无情淹谷麦，天雨有意没房屋。黄发愁容覆脸庞，垂髫泪雨摧心肝。异国他乡飘零已，故土难寻何处望？！” 言语哀婉，动人心扉，让人不由泪下。 云生不禁回想起洪安城，想起那夜的景象，望天湖之水尽泻入洪安，一时间，繁华之城竟成一片汪洋。无数的人在水中浮浮沉沉，挣扎求生，其中的哀痛和愤恨，云生怎会忘记？ 这时也有人在低声讨论：“听说二百里开外有一洪安城，一夜间竟洪水泛滥，死伤无数，极为悲惨……” “这几天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不就是这件事，多少人失去至亲啊，看着都觉得惨……也不知哪里来的洪水……” “听说有人在那天晚上看见了一个金光闪闪的巨人，举着大斧子，将洪安城劈沉了！” “这可奇了，据闻洪安城在松鹤观玄妙观主的庇佑下，已经有数十年没有发生过洪涝之灾了，一直以来都是风调雨顺，这怎么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唉，还是别说了，先听小姑娘说书吧，这么精彩，可别扰乱了别人的兴致。” 云生耳力灵敏，自是听到了这些议论，心中更是五味俱陈，他有心要挽救洪安城，但如今却已太迟，他能做的，在那天晚上都做了。 其余的，他已爱莫能助，无可奈何。 这会，郑芙又一拽快板，朗声道：“天地不仁，仙神却是有情。有一天将名叫姜云，昔日曾下凡收伏妖魔，平定战乱，功绩非凡。这会见百姓受苦受难，岂会置之不理？” 云生想起之前郑夫说的故事，正与天将姜云有关，却不知这姜云是否就是那个与凡间柳妖寄留相思相恋的姜云？ 郑芙接着又声色并茂地讲述了姜云下凡治水的始终，最后唱道：“天波浩浩不可攀，碧水汤汤终流散。谁言覆水不可收？天将姜云挽狂澜！” 云生自语道：“谁言覆水不可收？水淹洪安，这碧波漫漫，真的能退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