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婆罗树
来人正是许久不见的青羽峰上神重羽老兄,在洞府旁的几颗菩提树下卓然而立,旁边还站着只白虎,皮毛油光水滑,体格甚是威武。 祝东风笑意盈盈,招了招手道:“呀!重羽,许久不见,你却是上哪儿弄来了这么一只威猛的老虎当坐骑?你不是一向不喜欢这种圆毛的么?你那金灿灿的火烧云腾腻了?” 重羽滞了滞,上前摸了摸阿寒的油亮亮的头发,咳了声道,“唔……前些日子在须弥山上捡的。” “哦……这样子啊,嘿嘿,阿寒,快叫你重羽叔叔。”祝东风只觉那只白虎的眼神有些黏黏腻腻,便转眼拉着阿寒叫他见过重羽。 重羽立刻道:“什么叔叔,是舅舅!我是你兄长,你儿子该着叫我舅舅的。” 话音刚落,只听得阿寒脆生生道:“重羽舅舅,你这只大老虎好漂亮!” “乖~阿寒要是喜欢,我便送给你!”重羽立马接话道。 阿寒欢呼雀跃,正兴奋地要摸一摸老虎的头顶,却见那老虎踏步过来,拿脑袋蹭他的手,痒的阿寒咯咯笑。 祝东风伸手拉过阿寒道:“莫要放肆,那老虎乃是兽中之王,白虎更是虎中之王,怎会轻易屈服于你这么个毛头小子!况且……况且仅我们四人,每日的吃食还要发愁,再来这么头大老虎,却上哪给它寻吃的去!” 阿寒听了他阿娘的话,一双圆圆的眼睛里包了一包泪,讪讪地缩回了手。 祝东风看着自家儿子的可怜相,心下又有些不忍。边上的老虎低低呜咽了声。 阿寒发觉他阿娘面上的一丝松动,一双眼睛益发水汪汪。 这是他与他阿娘讨价还价时必用的伎俩。眼睛里包着一包泪花来,做出一副可怜相,诚恳地望着她,一副虽然难过但是强忍着的表情,却断断不会哭出来,只把那泪花儿包在眼眶里不住的闪啊闪,叫人心里猫抓似地挠啊挠,只恨自己不是人啊不是人,怎舍得的如此虐待这么个可爱的小东西啊。 纵然他阿娘其实并未将他怎的。 一旁的重羽先被阿寒弄得招架不住,赶紧摸了摸阿寒的头哄道:“莫急莫急,舅舅既将这白虎送了你,便再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说完,又抬头对祝东风道:“这白虎修习过辟谷之术,并不用吃东西。既然阿寒喜欢,你便将它留下吧。” 祝东风嘴角抽了抽,“乖乖……奇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如今连一头老虎却也会辟谷之术了?它是如何学到的?莫不是要成精了吧?” 重羽复又咳了声道,“唔……我因觉得日日喂它东西吃太过麻烦,就寻了本仙界灵宠辟谷的书教了教它,咳……没想到它一下就学会了。” 祝东风惊奇道,“哦?还有这等奇书?”没等重羽回答,又问道:“不过你今日怎得老是咳嗽?莫不是感染了风寒?” “唔……那个……昨夜里吹了吹风,想是凉着了。”重羽哼哼唧唧道。 “哦,你来的正好,今日刚炖了野山菌鸽子汤,来一碗补一补?” 重羽道了声好,转眼又瞧了瞧无名道:“这位是?” 阿寒因得了白虎十分高兴,对重羽又殷勤了许多,急忙答道:“重羽舅舅,这是无名哥哥,嘿嘿,他是我们的邻居,哝,他就在对面山坡的那个屋子里住。”说完,伸出胖胖的小指头顺着对面的山头指了指。 无名摸着头傻兮兮一笑道:“嘿,嘿嘿,见过重羽上神。” 重羽未答话,定定地看着无名,似乎要在他身上瞧出花来一样。 阿寒脆声道:“重羽舅舅,你怎得呆啦?阿寒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重羽被阿寒拉着进了洞府,见着洞中光景,开口赞道:“唔……小风这洞内倒是别有一番意趣。啧啧啧……看这几根孔雀毛,五彩缤纷的,嗳?这根鸡毛掸子也不错嘛……” 比起青羽峰上精致隐逸的几处楼阁殿宇,祝东风觉得这洞府确实是太过简陋,随即呵呵一笑道:“重羽上神眼光不错,那孔雀毛是你那外甥拔了同窗的尾巴拿回来的。鸡毛掸子么……多的是,你若喜欢,我这便差小白多做几个,待你回去时拿上。” “唔……好说好说。”重羽捡了个石凳做在桌前,却见一道白色神影闪至身前,一双长而颤巍巍地动着。 小白木愣愣望着重羽,望了半天,伸出手来捏了捏自个儿的大腿,痛得呲了呲牙,呲牙的这个空隙,她又吸着气憋出几个字来:“竟是,竟是重羽上神!我长这么大,除了姑姑,可是第一次见着位神仙啊!还是位上神!我今日真是福星高照,竟见到了四海八荒里最老的老神仙!这是怎样的一种运气啊!” 不出祝东风所料,“老神仙”三字一出,重羽的笑意僵了一僵。 这小白岂知重羽最忌讳被人说他老,还在一旁一动不动地盯着重羽看,且感慨且惊奇,半晌,又转眼对祝东风憋出几个字来:“姑姑,小白可以摸一摸上神么?” 重羽从凳子上翻了下来,敢情她把重羽当作了个物件,祝东风咳了声,急忙道:“摸什么摸,你是傻了么,上神之身岂容你随便亵渎!还不快去将汤重新热热,这个愁死人的傻孩子……” 小白幡然醒悟过来,哭丧着张脸抖抖嗖嗖地将汤盆端了下去重新热过。 不过多时,小白就恭恭敬敬复又端着汤盆出来。于是四人一兔一虎,通通围坐在石桌边上用了些鸽子汤。 小白因适才被祝东风点醒,方晓得自己对上神有些不敬,一张苦瓜脸惨白惨白的,重羽心下不忍,随口道:“唔……你洞府里的这只兔子精虽不会说话,厨艺倒还不差。” 话毕,小白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睛立马闪亮亮了过来,复又拿着勺子给他添了些道:“上神若觉得不错,便再用些吧,锅里还有许多。” 重羽低低应了。 一旁的阿寒又盛了一晚,将鸽rou挑了出来,就着手喂跟前的白虎吃,那白虎顺着他的手舔了舔,一口将鸽rou吞下。 祝东风看着这一幅和谐的情景,却有些吃味。自己的儿子注意力全放在了这头白老虎上。阿寒以前从未喂自己吃过东西,这会儿却将一只虎照顾的十分妥帖,祝东风仿佛听到了自己的磨牙声,转眼凉凉地瞅了瞅那只白虎,不爽道:“它不是不用吃东西么,阿寒,你快些吃,莫要在吃饭时玩耍。”
阿寒天真地扬起头道,“阿娘,它喜欢我,所以我喂它的东西它就吃啊!” 那白虎似是听懂了阿寒的话,大脑袋往阿寒胳膊上蹭了蹭,又抬起头来定定地瞅着祝东风。祝东风不经意间看过去,竟惊觉那白虎的一双眸子中竟有些幽怨的意味,随即惊问道:“重羽,你确定这只老虎未曾成精?” 彼时一口汤正从重羽口中喷出,他接过小白递来的布巾,缓缓道,“就是只普通的白虎罢了,你生完孩子怎得变得婆婆mama了。” 膳毕,阿寒带着白虎出去散步,重羽靠着桌子剔完牙,又饮了杯小白端上来的山泉水泡的茶水,哼哼唧唧了半晌,期期艾艾道:“今日前来,除了来看一下你和寒儿,我还另有一桩事。” 祝东风微觉重羽今日大异于往常,似乎是有什么心事,山中枯淡,听人八卦成为祝东风为数不多的消遣之一,于是又将凳子往重羽跟前挪了挪,倾过身子兴致勃勃紧盯了他有些躲闪的眸子笑道:“你说。” 重羽的目光躲闪了一下,复又哼哼唧唧道:“那个……离舸……” 祝东风闻言立刻收了笑意,坐直了身子冷淡道:“重羽,你记不记得一件事?我小时候喜欢婆罗树上结的幽昙果,但那婆罗树却独独生于九重地脉下,不能存活于异地水土。我曾偷偷去九重地脉下挖来树苗,花了死力想在青羽峰种活一颗,耗了许多心血,花费了两三百年的时光,时时浇水施肥,下雨怕给淋着,日头出来又怕给晒着,悉心照料,可那婆罗树却依然不能结果。最后,我实在没有了心情,便干脆将剩下的那几株半死不活的苗苗都拔出来扔掉了,从今往后便是连那婆罗树的名字都再不想提。我如今又忍着不耐将那旧事再提上一提,你可懂我的意思?” 重羽愣了愣。 祝东风复道:“我曾对那人也有过些期许,甚至在他初初做下错事后,还抱着一丝幻想。如今,我也想通了,他就是另一株我种过的婆罗树,无论如何也结不出果来了,曾经喜欢过,无奈他却将我的心戳了个千疮百孔。我现下连他的名字都不想再听到了。” 沉默半晌,重羽长长的叹了口气,又觑了眼一旁面色青白的祝东风,立起身来,摇了摇头,一双眸莹满了伤感,“小风,你可曾想过,当日他与心月的那事,是否还存着些隐情?” 重羽提起这茬,祝东风多年的噩梦又涌上心头,一时心痛如绞,白着脸冷冷道,“呵……能有什么隐情,难道说他与心月做了那档子事,是因为有人逼他不成?” 重羽皱眉道,“离舸他……” 话未说完,祝东风指着洞府门口冷冷道:“重羽,你深知我的脾性,你若非要提他,便早早打道回青羽峰吧。” 重羽在祝东风面前向来好脾性,这般送客,他竟也不恼,只收了面上的严肃劲儿,嬉笑道:“嘿嘿,小风莫要生气,我以后再不在你面前提他便是,正好我也有些事,这便走了,过几日我再来看你。”话毕,又堪堪叹一口气,缓缓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