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叹浮生箫断盟
“于是,你就被变成了这样?” 君上回去再度闭关,临行前也没有知会隽离,于是送了东西回来的隽离一进门便被望舒新造型惊了,险些拿她当个师尊新收的灵宠喂她老鼠,这回可是货真价实的老鼠,抵死不吃的望舒又是一阵上蹿下跳,折腾许久后才寻了机会寻了纸笔把原因写清楚。 “这样啊……那也没办法,谁叫你被君上抓了现行呢?”隽离抱起毛团子望舒温柔安慰她,望舒龇牙,别以为我没发现你表情其实挺开心,其实很高兴我成了这样吧,还敢笑! 拍一拍炸了毛的望舒,隽离努力忍笑:“其实,这样也挺可爱……别生气了……” 望舒继续郁郁,却也没忘了正事,于是隽离对着纸上扭曲的一行字苦了脸:“你要我带你去找白梨?” 猫儿点头,接着写,我很不放心他们,总觉得有不祥的预感。 隽离望天,你什么时候没有不详的预感了,不是每次都替被你折腾的别人有的吗? 猫儿龇牙,去不去? 隽离看一眼望舒猫儿,屈服了。 谁知刚到春风楼门口,一人带一猫都震惊了……春风楼门口,居然挂出了白幡! 这回不用望舒提,隽离也觉出了不对,连忙几步跨进春风楼,揪了一个人就问怎么回事,那花娘原是极为热情招呼隽离,一听隽离打听白梨神色便冷了下来,丢下一句死了便袅袅娜娜回了房,显见对白梨怨气很大。 倒也难怪,白梨累得整个春风楼为她戴孝,楼子里一片荒凉,除了楼里的人鬼也没有,花楼最怕无客,可出了这茬事,白梨曾是皇妃,又是当今陛下心上人,一道旨意下来全楼戴孝,这春风楼可是要彻底毁了。 可……怎么会死呢? 明明,白梨还答应了自己,好好活着,等到望舒回来看她,怎么不过数月,就物是人非了呢? 更重要的是,白梨怎么会死,又是怎么死的? 想来在春风楼也查不出什么,赵禛那里更是问不出,钟回更是早就死了……思前想后,怕也只有动用溯形之术借着白梨贴身物什看一看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路打听到白梨的墓,居然是入了皇陵,不必问也知是谁的手笔,望舒冷哼一声也不再计较,指挥着隽离自墓中取出白梨从不离身的发簪,施展了溯形之术。 第一眼,望舒看到了该业已成为一把枯骨的钟回,他好端端站在那里,皮rou饱满,俊朗非凡,叫望舒也着实一惊。 又是一年三月,一场雨后,城外河堤畔,昔年白梨与钟回一同手植的梨花盛放,离离花羽纷飞,合着初融春冰的涟涟绿水,颇合画中意趣。 自钟回逝后一直醉生梦死不曾踏出房门半步的白梨难得出了春风楼,约莫是为了证明自己已然放下,径直来了城外河堤,来面对昔年这一段回忆。 可说到底,白梨仍是放不下。 否则,她大可以彻底放下钟回好好寻个好人家嫁了过她从前最羡慕的安宁日子,甚至,干脆接受了赵禛,而不是一直把自己搁浅在多年前那段痛苦爱情,辗转纠结在求不得的入骨痛苦里不肯救赎。 一身孝衣的白梨眉目沉然抚上梨树斑驳树干,指尖寸寸游移,带开一痕嫣红血色。 “梨花不死,年年,都会开花。”低眉看着指尖被划出的血色,白梨语声喃喃,似是自语,又似乎,说给一个不存在的人听,连痛意都恍惚,只余浸水后淡至无踪的墨痕,“可谁知道,还开着花,根,却已经死了……” “白梨……” 指尖一颤。 “白梨。” 仿佛梦里脱画的痴妄,具化成此刻一句的温柔,白梨眨眨眼睛,枯涸千年的十里平湖于眸中复苏,涟出太久违的一重水雾。 “白梨!” 钟回坐在轮椅上,眉目却终于翻出一重欢喜,隔着长堤,终于毫无顾忌递去再不必掩饰的柔情。 “白梨,我没有死。那尸体只是赵禛逼你放弃的借口。” “白梨,我回来了。” 到了最后,钟回攥住白梨的手,将一颗红豆,缓缓却坚定压入她的掌心。 “白梨,我以此心为聘,你,可愿嫁于我?” 白梨久久看着他,眸中湖水终于活过来,刹那奔涌开来,合着血液行遍周身血脉,一寸一寸融化其中郁结的冰霜,将这个冰封的躯壳,恢复所有生机。 “好。” 他们都以为,到此境地,命运总该还他们一隅幸运。 可命运,仍是不放过他们。 太小的婚仪,没有亲人,没有高朋,没有礼堂,没有祝福,没有嫁衣,没有花烛,只有他们两个人,然而对他二人,却觉已然足够。 她将此生唯一的笑意甜蜜地掩藏在喜帕之下,郑重地将她的手放进的手中,交付出一生真心。 那是她的夫。 那终于是她的夫。 所谓幸福,说得那么美好,行至现实,不过幻梦一场。 昙花行遍南柯,一梦千寻,来不及醒,已碎。 赵禛带了军队包围了将军府,清一色黑甲战士宛然压城黑云郁积小小庭院,一道阴霾层层逼近,吞没那一双嫣红人影。 他带来的那道圣旨,若钟回不休妻,钟家九族尽诛。 嘴唇被咬出血色,白梨的神色几番易换之后无可奈何归于空茫,着了嫁衣的手缓缓从钟回手中抽出,堕回冰冷风中。 白梨攥紧手中的红豆,无泪,却有血代替着从指尖一滴一滴滑落。 她终于,什么也听不到了。 赵禛的得意却绝望的笑声,钟回微不可闻的声音。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以为总算苦尽甘来的白梨,一转眼被休弃,万念俱灰,只能回到青楼。 然后,故事逐渐走到了终局。 钟回失去一切万念俱灰,勉强撑了两年,终于无力回天,两年后,钟回死在他们初见的地方,掌心至死握着一枚血色梨花。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那种痛,望舒都已不忍想象。 那一日,冬至。 白梨听闻钟回死讯,平静毁了自己的脸,逼鸨母放走她,抱着钟回结冰的尸首坐在再也不会开花的梨树下,始终没有哭出声来。 什么都没有了,爱恨,嗔痴,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借了白梨之名的躯壳,而那千疮百孔下始终如一的灵魂,早随着钟回共赴黄泉,且借新坟做新房,相思十里忘川证无双。 落雪纷纷成白,染她一身缟素,赵禛撑伞站在三尺外,却已再不能为她撑起一方无忧。 “白梨,你恨我吗?” 白梨低着眉抚着钟回的脸,似是对三尺外断肠人不知不觉,只是温柔地对那冰尸一笑:“我不会再给自己一次失去你的机会。” 赵禛听出她话中死志,却再无力阻止什么,沉默许久,出口的,却是一句无关的话:“白梨,你是不是后悔遇见我?” 白梨终于看他,那一双眼里,却只如冰镜,除了赵禛的影子,什么也没有。 “我从不后悔遇见你。” 等不到赵禛面上浮出喜色,白梨低头,袖中寒光一闪而逝。 那朵终究被血染红的白梨坠落在地上,至死,不曾闭上眼睛。 “因为遇见了你,我才能遇见他。” 雪越来越大,倏忽,已将那一方血色掩得干干净净。 那一方雪冢里,埋着,他此生最爱的一个人。 丢掉了伞,赵禛一寸一寸笑出来:“来人,将他二人,挫骨扬灰,带到千里之外抛于风中,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从今之后,举国上下,梨花尽焚,从此,再不许种梨花。” 大雪里跌跌撞撞走着的那个人,本该是尊贵无双的天下之主,覆手为云,翻手为雨。 可,如今,只是个一无所有的断肠人。 次年惊蛰,皇帝驾崩,皇后白漪殉葬。 他是呕血而死,死时孤寂无比,只有一殿梨花。 听闻,他死前,已不会说话,唯独还能出口的,唯独,二字。 白梨。 至此,这一场爱恨,终于落幕。 望舒叼起皇帝尸体手中那片梨花,握了花枝于雪上缓缓划出一句:“隽离,这一次,我无论如何要偷命格簿。” 隽离定定看着望舒,眉心紧颦,却始终,没说出一个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