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话 吾名瘟神~之三
即使是在病中,君弃剑究竟是百炼之身,论脚程自然比一介瘦弱不堪的小姑娘要快。只是令他颇意外的是,回到破木板房之後,竟看到一位中年妇人,正蹲在那小弟弟旁儿喂他喝水。 听到大屋里那母子兄弟的对话、小施姐弟打算吃死人rou的行径,原本他还以为,这是个为求生存不择手段、个人性命个人担的村子呢…… 那妇人喂完小弟弟喝水,发觉身後有人,一回头,就着月光一瞧,看清了君弃剑的面目衣着,则是非常沈着自若地叹了口气,道:「就说死人不能吃,何况压根儿就还没死透呢。这会子可真是……rou没吃成,水也赔上了。」 君弃剑看看那小弟弟,虽已喝了点水,但并没醒过来的迹象,便向那妇人道:「这位大娘,可否请教您……」 「省省吧。」妇人拍拍裤子,站起身,道:「不管你是打哪来的……离开吧,咱这村子不需要外人来添乱。」说完,便向门口走。君弃剑也只好让路。 妇人刚出门,又碰着刚赶回来的小施。她见着小施手上提着的水桶和那一把黄糟糟的东西,没说什麽,便回头向自家去了。 倒是小施注意到妇人手上拿着只碗,默默地向妇人躬了一礼。 她入屋里,只瞄了君弃剑一眼,没有任何反应,就像看空气一般,自顾地找了只碗,盛了水後,便将手里握着的东西掺和进去,喂给小弟弟喝了。 君弃剑此时也看得真切……那些东西,是真正的…… 糟糠。 那是能吃的,没错,君弃剑自个儿也记得、也吃过……在让诸葛静捡到之前,他也有过一整天下来,仅能讨到一把糟糠果腹的日子。 此时,他听见了,小施的肚子咕噜噜地叫了…… 她恍若不觉,只一点一点地将拌了水的糟糠汤喂弟弟喝着。 君弃剑摸摸袖袋,知道身上还有一点出门时瑞思给的路费。 但……只解一时之危,还是没用吧…… 君弃剑,不是菩萨。 连泥菩萨也不是。 他还犹豫着要不要开口,小施却已先开口道:「你怎麽还不走?」 「我还欠你一缸水。」君弃剑当着门口席地坐下了,道:「这里似乎并不是那麽冷漠的村庄……但你姐弟俩怎会落得这步田地?」 因为跟踪了小施,他知道小施很快会往大屋去『过夜』。但至少,在把想知道、该知道的事弄清楚之前,可也不能就这麽让小施离开了。 「……问了你又想怎样?打救我们吗?原来你是个好人吗?」小施嗤嗤一笑,嗤之以鼻的笑,道:「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模样?你不是等着别人救的吗?」 君弃剑也只能苦笑,道:「这倒真是难以反驳……但就只是说说,也没什麽问题吧?」 小施喂弟弟喝完了糟糠汤,放下了碗,沈默了好一阵子,摇了摇头,道:「也没什麽,就只是我们姐弟没本事干活挣饭吃罢了。」 听了这话,加上先前在大屋听到那女人的言语,可以想见这小施在干农活方面,大概是个笨手笨脚啥也作不好的蠢姑娘吧?君弃剑运转着不太灵光的脑袋想了想,笑道:「意思是,连捡鸡蛋的本事都没有罗?」 小施皱起眉,道:「方大娘告诉你的?」 「方大娘?刚刚那位妇人吗?不是。」君弃剑轻轻摇头。 「那你怎麽……」 君弃剑向完好无损的水缸瞄了眼,道:「我欠了你一缸水,可不记得把你的缸也给打了。」 小施闻言一惊,道:「你……听到了?但我回来时,你不是已经……你不是……原先不是快死了吗?怎麽还能……」 君弃剑道:「我倒不是有意向你表示什麽……只是,知恩不报,枉为人。」 「……嗯,一饭千金,一缸救命水该值多少呢?呵呵~」小施笑了,捋起衣袖伸展双臂到君弃剑面前,道:「你自己看,这就是我不能干活的原因。」 君弃剑一看,便皱起了眉头。 小施的瘦弱是可以想见的,但她的左手,自手肘以下,明显比右手更枯瘦了一半……是的,枯瘦。 初醒时意识不清,回程也只顾着赶路,一直都没有注意到……这明显是先天性的肢体痿缩症…… 小施放下衣袖,道:「很可怕吧?我这只手,多少还能活动,但太细致的活儿,是真的作不来……可捡鸡蛋这事,一只手怎麽作呢?一手捡蛋,总得有另一手拿蛋筐啊。所以……我倒真是打了蔡家不少蛋呢。」 君弃剑看过小施的手臂,也了解到另一件事。 那蔡家兄弟喜欢找小施,或许真是喜欢上她的白净漂亮。但,也就仅止於此而已。这儿是农村,要靠农活度日,一个干不了活、连最基础的女红都作不了的媳妇,是没人会要的。 「这麽说来……那蔡家大娘,还真的於你有恩哪。」君弃剑道:「明知你作不了活,还肯让你去作……」 「才没有!」小施却是脸色一峻:「她只是……」
「只是?」 小施长长呼出口气,道:「要是有人拦路打劫,抢光了你的衣物钱财,最後扔回条兜档布给你遮羞,你会感谢他不成?」 这话一出,君弃剑从怀疑变成了肯定。 小施这姑娘……不是穷苦农家出身的女孩。 「你家……让那蔡家抢了?」君弃剑问道。 小施哼了声,道:「虽不中,亦不远矣!不说了,让开,我要走了。」 君弃剑一听,不禁失笑,道:「我既问了,便是打算管了这事。你怎认为我还会放你过去?」 「你还是让开吧。我没差了。」小施却是无动於衷,道:「一次、十次、一百次……作都作了,几次不都一样?无论先前如何,好歹他们今儿又让小信有得吃、让我们有水可用,这就是今儿的恩。今儿的恩,今儿就该去报。你看到了,我的手有病,这不是你管了这事就能马上治好的。你今朝帮了我,明天呢?後天呢?我们随时饿了,你随时带着食物等着吗?不可能吧,你连自己都保不了!无论你管不管,我们姐弟终归是要在这儿过活。还是怎麽着?你这半死不活的死样子,也想从我身上捞些好处吗?」 「不,我只是听见了。」 话已至此,小施倒也毫无意外,冷冷问道:「你还听到什麽?」 「……你话里的怨气。」君弃剑缓缓站起身,道:「或许几次都一样……是的,我没法一直管着你们、照看你们,这也不差。但我此刻在此,此刻说要报你缸水之恩,此刻就不能轻易放你出去。你只需把话讲完,之後,我不会阻你。相同的,我要作的事,无论成与不成,与你也都无碍,不是吗?」 小施听了,不禁失笑道:「哈~你说这话好怪!一般这时候你不是该装得很厉害很行的样子,只管要我把事交给你就好了吗?哪有人还说什麽『无论成与不成』的呀?你自己都没有信心,要我怎麽信你呀?哈哈~」 「你是不用信我。」君弃剑也苦笑道:「我现今的状况,可也容不得乱放大话,这一点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那好,我先问你,你可知道洛阳?」小施正色道。 「大唐东都,自然知道。」 「那洛阳城里,有一对特别擅赌的兄弟,你听说过吗?」 君弃剑愣了一下。 洛阳……擅赌的兄弟…… 天下三坊,『押大赔大』…… 吴大、吴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