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武侠小说 - 问剑录在线阅读 - 第七十九话 困兽之斗~之四

第七十九话 困兽之斗~之四

    屈戎玉放下君弃剑,拾起蓝牙白缨枪,即返身面向吴起之碑。

    于仁在远远地也见着了,立即喝道:「玉儿!你可知这代表什麽!?」

    屈戎玉闻言,身子抖了一下,立即便紧咬着嘴唇,举起枪杆,落下……

    看到这一幕,石绯有点傻了,虎躯禁不住一阵震动……

    该不该与云梦为敌?这一点,身在南宫府时,王道、石绯、宇文离、白浨重四人便不只一次的争论过。

    云梦剑派很强、极强,这大家都知道;如云又如雾的归云晓梦是镇锦屏的克星,他们也知道;以当时的林家堡对敌云梦剑派,无异於以卵击石,他们更是了然於胸!

    那,为什麽还要打?

    王道认为,聚云堂为自身利益而反噬同门,罪不可恕!便只是为报回梦堂协守林家堡的恩情,这一仗便该要打!

    宇文离挥着刀、白浨重拭着剑,一时都没出声。

    石绯则说:我想……试试看。

    「试什麽?」王道问了。

    「毫无疑问的,聚云堂是当今天下最强的组织,我想试试,我们林家堡,能和他们对抗到什麽地步!」

    宇文离笑了:「看不出来,你这小子也颇好战。」

    是好战吗?石绯没有回答,但他心里就是有股冲动,想试试!

    想打这一战!

    白浨重淡淡地说道:「要打,就要赢。」

    要打,就要赢。

    如果打了,却打不赢,那就如同被盗贼闯入的富户。

    将会,什麽,都没有了。

    所以,要打,更要赢!

    王道重重地点头附和:「对,要打,也要赢!」

    这一句话之後,四人都沈默了。

    既决定要打,也认为必定要赢,但,怎麽赢?

    刚学会走路、而且还跌伤了膝盖的孩童,怎样才能在赛跑中胜过一个轻功好手?

    很简单,让那个轻功好手绊倒、再让孩童飞起来,冲向终点!

    但谁有这种能耐?谁能绊住聚云堂?谁能让林家堡得到飞跃性的成长?

    石绯也略知兵法,他心里明白,想让对手在竞赛中无法发挥实力,最有效的方法,便是作出使对手惊讶的事、意料之外的事。

    即所谓『多算胜少算』。

    只是,又有谁能让聚云堂惊讶?聚云堂上下皆知兵熟兵,比兵法,那是比赛跑更可笑的比试!

    即使是君弃剑也不行!因为他这目标太大了,对方无时无刻注意着他的动静,他一个人,实在无法让聚云堂产生错乱。

    「瑞思呢?」石绯开口了:「你们觉得她会怎麽作?」

    宇文离耸肩、白浨重摇头。

    比起要让聚云堂感到意外,让他们俩人意外,可容易得多。

    换王道问了:「屈姑娘呢?她精灵得可怕,如果是她的话……」

    「你确定吗?」宇文离道:「她终究出身云梦剑派,你确定她会帮我们?」

    王道怔了一下,这个问题,一时真的无人可答。

    半晌後,石绯道:「但是她又……一直和我们同进退,至少和叶敛同进退,不是吗?就连林家堡重建落成的宴会,也是她主办,而不是叶敛。况且叶敛说过,只要他不能再战,就全听屈姑娘的……」

    白浨重附和地点头,他记得这句话。

    换句话说,他们都承认,叶敛非常信任屈戎玉。

    「如果是她的话……」宇文离停顿了会儿,苦笑了一下:「可能吧。」

    可能什麽?可能背叛叶敛的信赖?

    可能背叛师门?

    更可能让聚云堂大吃一惊?

    可能,都可能。

    「那麽,要赌吗?」石绯问。

    「这不是我们决定的。」白浨重拭完剑,起身道:「可以了,继续吧。王道,换你了。」

    王道闻言,提起浑元阴阳,即与白浨重对面而立。

    练剑。

    宇文离抓起身边的两条粗麻绳,说道:「绯,你觉得叶敛会被屈戎玉背叛吗?」

    「我不知道……」

    「我们也不知道。」宇文离笑了笑,言毕,双臂使力,拖着麻绳,另一端各绑死着一块有三百余斤重石块的麻绳,走了。

    他每天总要这样在南宫府内绕上二三十圈。

    是的,我们也不知道。

    石绯懂了,离哥没问完。

    『你觉得叶敛还是会那麽相信屈戎玉吗?』

    会的,石绯直觉认定,会的。

    因为,不管是以局内人、或旁观者的角度,石绯都认为,如果没有屈戎玉,叶敛只怕早就死了十次。

    『那,他就会打下去。他也在赌,赌屈戎玉是不是会把聚云堂绊倒;也赌林家堡、赌我们是不是能飞起来……』

    『所以,继续,继续练罢。为了,让我们自己,飞起来!』

    『这也是我们唯一能作的。』

    叶敛能作的,便是让自己成为主要目标,完全吸引住聚云堂的目光,让聚云堂忽略了我们……

    而今,走到这一步,我们尽力了,尽全力!

    为了保住林家堡、为了胜利,我们尽全力!

    叶敛!你看到吗?

    我们都没有让你失望,她也是!

    你赌对了!你知道你赌对了吗?

    站起来,看一看吧!

    看看她,一枪又一枪,让自己成为一个背帮弃派、欺师灭祖的人……

    让自己成为一个不忠不孝、一无所有的人!

    如果,这一仗不能打赢,我们究竟是为什麽?

    我们究竟还剩下什麽?能剩下什麽?!

    ...

    祖师爷,对不起……

    师父,对不起……

    元师叔,对不起……

    各位师兄弟们,对不起……

    爷爷……

    对不起!

    虽然我们是诡计多端、无循常理的兵家……

    虽然我们是不守褥节、妄顾礼法的兵家……

    但你们教过,我没有忘记……

    人,可以有野心,但不能忘本。

    人,可以狂妄自大,但要尊师重道。

    人,可以破旧布新,但要谨守五伦纲常!

    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

    但是我……我也好挣扎……

    是的,我一直期望着,林家堡不要和聚云堂打起来,不管是为了哪边好,我都不希望这两方人打起来。

    我以为,回梦堂与丐帮也曾经仇深似海,而能言归於好,聚云堂与林家堡为何不行?

    我的理智一直告诉我,师父没有作错、景师叔祖没有作错!他们一直在替你的理想作实践,是不是,爷爷?

    虽然,手段可能真的激烈了……

    但是,爷爷,您也曾经教过我,兵家,要从大处着眼,对不对?

    我从大处着眼,所以我回到聚云堂了。如果聚云堂打天下会需要我,我会竭尽所能。

    因为,这是爷爷您的理想,真正的实践。

    您来不及作到的事,孙女儿会替您作到!

    而且,只要我待在聚云堂,师父就不会那麽忌惮林家堡。这样很好,一石两鸟……

    可是,他却来找死,不只一次,还来了第二次……

    我好生气,真的好生气!他真的是驴蛋,居然全然不懂我的用心!

    天底下哪来这麽笨的人?我是不是看错人了?爷爷,您是不是看错人了?

    可是我却……又有点……

    开心。

    因为,我好像,成功了。

    他是个驴蛋,不折不扣的驴蛋。

    一个,愿意相信我的驴蛋。

    原来,他不是不懂我,只是要披露一件事实,要我再一次作出选择……

    而且他知道我会怎麽选……

    他真的懂我!

    虽然那时候,我还有点挣扎;看到师兄弟们丧命,我还是会不忍心……

    但是,我当时确实倾向,要走上他替我决定的道路。

    而不是师父那一条。

    然後,我看到他,一次一次的在央师兄的攻击下站起来……

    石绯、白浨重,居然也还肯听我的……

    不只是驴蛋,他们还愿意相信我!

    我知道,我感受到了。

    我很爱这个虽然弱小,却很顽强、纵使困苦,也很合作,而且众人彼此信赖,不讲心机的组织。

    我很爱这个由我和他们一起创胼手胝足建出来的组织。

    我很爱林家堡!

    我知道,兵家不能轻易相信别人,因为有相信,才有背叛。

    但是,他们相信我,我看着他们把命交给我。

    那麽,我也要作出回应。

    今天,我不当兵家。

    今天,我要告别兵家。

    告别云梦剑派。

    所以,对不起。

    对不起。

    爷爷,对不起……

    或许,我辜负了您的教导。

    违反了您的期望。

    我不敢奢望您会原谅我。

    但是,我真的,真的想和他们一起走下去……

    活下去,走下去。

    而今,这是我,唯一能作的……

    倒下吧……

    求求您,倒下吧……

    祖师爷,大逆不道的徒孙,要请您倒下!

    ...

    石绯看着,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也听着……

    看着枪杆沿流着屈戎玉磨破的掌心血;听着她一枪一声、一声一泣……

    「倒下呀……倒下呀……倒下呀!!!!」

    始源之碑、吴起之碑,也被凿出洞来,愈来愈深、愈来愈大……

    「倒下呀~~~~」石绯亦不禁喊出声来。

    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们都已经走到这一步……

    「你们这两个兔崽子!!!」于仁在怒吼着,一回头,仅在十余丈外了!

    明明都已经走到这一步……

    「把枪插进去!让开!」石绯猛地一喝,屈戎玉也吃了一惊,同时再也吃不住痛,双掌自枪杆上滑落,蓝牙白缨枪卡在始源之碑里。

    石绯立即跨步,以身体将屈戎玉推开,跟着一跃起身,狠狠一脚往枪杆末端踹了下去!

    倒下呀!!!

    枪头,刺了进去……

    透了过去!

    裂缝,在一阵阵霹剥声中,扩大、扩大……

    求求你,倒下吧……

    倒下!倒下!

    倒下……

    吴起……

    始源之碑……

    在此,我们……

    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