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话 白衣山人 ̄之一
众人挑好房间、也向两位工匠叙说了自己需要的格式、家俱后,一行人浩浩 荡荡出了林家堡,找了间大客栈投宿。 他们的叁万两资产,用了一千两买地、二万五千两整建装修,还馀下了四千 两。这四千两得支用好一阵子。 晚餐席上,李九儿问道:「瑞思,你是不是潜入县衙偷出地契,留下那锭金 元宝?否则,我再怎么想,也想不出为何一万叁千两的一块地皮,竟会用了十两 金子便成交了……」 李九儿是盗贼出身,自然便往『偷』的方面去想。她一说完,诸葛涵便代答 道:「不可能是偷的!若是偷的,为何会有衙役前来撕封?依我看来,应该是威 胁!」她斜眼看着瑞思,想知道自己的看法对是不对。 瑞思闻言,眉头略蹙 ̄哪儿生来这么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但众人都把眼直瞅 着自己,看来不说也是不行了,即道:「也算是威胁。我告诉县令:若是不卖咱 们这块地,便会有人来到苏州烧杀掳掠,届时,苏州成了死城,不只地卖不成、 他的乌纱帽和人头也要保不住。我又把那锭金元给他,那金元上刻有『御金』字 样,又和他说:这是皇上给的,皇上要我来此向你讨地。二条原因都危及他身家 性命,那地契岂能不给?」 怀空虽已从俗,然由於自幼出家,不自觉便口宣佛号,道:「阿弥佛陀,这 烧杀掳掠四字,岂真能作得……那是造孽啊!这一来,县老爷可把咱们视为强盗 土匪了……」 李九儿与曾遂汴对视一眼,嘻然而笑 ̄ 我们原本就是盗贼,也没什么不好啊! 君弃剑却道:「不,烧杀掳掠的不是我们。」 众人一怔,都望着他,等他再说下去。但君弃剑迳自进食,不出声了。 虽然身在厢房之中,但有些话究竟不能直宣。那会造成百姓恐慌、城中混乱 。这绝不是他们决定落脚苏州的目的。 见众人脸上均大书一『惑』字,屈戎玉当即取过放在一旁未用的数支筷子, 在桌上排起了字。等她排完,仍不解其意的众人凑头去看,却是一个『倭』字。 这可了然了!若他们不能在苏州落足,不能在入海口建立起一道屏,则倭 族军马一来,必定势如破竹,一路杀向中土深腹了!这『烧杀掳掠』四字,岂能 免得。是故,瑞思的话是威胁,又不是威胁,那是隐言提醒了县令。 宇文离连连点头,道:「是了,老婆就是这意思。但那笨县令似乎不懂。」 除屈戎玉、君弃剑、诸葛涵叁人以外,其馀众人面面相觑 ̄因为他们本来也 不懂,宇文离可是一句话把大伙儿全骂遍了! 瑞思只吃一碗饭、两筷子菜,便停箸不动了。菜还未上尽呢。 「老婆,你不饿?」宇文离问道。 「其实是满饿的,」瑞思轻叹道:「但有些食不下咽。」 闻言,众人又是惑然,唯君弃剑、屈戎玉泰然自若的喝汤食菜。 此二人不知担忧为何物,任何事情到了他们手上,都是有办法解决的。 瑞思望着李九儿,道:「我们还剩四千两可用,是吧?」 李九儿颔首应是,瑞思又问君弃剑:「两位工匠说,林家堡整修过程,得将 近年关才能完工,是吧?」 君弃剑也说不错。瑞思即叹道:「扣去施工必须花费,咱们只剩四千两银, 今日才只是八月一日,咱们有五个月得住在客栈里。咱共有十叁人,五个月下来 ,平均每人每日只有二两银子可用,再扣去食宿,几乎是不够了。」 瑞思是生意人,精打细算可谓是看家本领,她算出来的数字原本不差,众人 也都觉言之有理,这生活费可真是十分拮据了!当下无人再有食欲,个个都愁容 满面。 瑞思又道:「其实也不用太过担心,我已经请两位工匠带伙计先清出了后花 园的仓库。我们先付了一半工资,所以身边还有一万六千五百两可用。其中挪出 一千五百两作为短期使用,剩下的一万五千两,足可在这城中购得一处店面,咱 们来作点生意。从奇珍异宝、到南北杂货,都可计在生意范围中,那仓库够大, 堆得了货。依我估计,在年关前不仅可赚足成本、还可使咱们的资产增加一倍有 馀。到时要添办年货、或是落成宴请乡亲,也都不成问题了。」 「你决定就好。」君弃剑说道。他很明白,就像瑞思说的:作生意,自己是 不及她多矣。实在没有他插嘴的馀地。 况且,君弃剑根本没有时间担心生活费,他担心的更多。 若是倭族事先与回纥连络,从江南与塞北同时发动进攻呢?丐帮大部人力都 在江北,河北与山西道才是他们固守的地域,若是回纥军马来侵,丐帮势必无法 拨出人力来到江南助阵。如此一来,江南就只剩下云梦剑派可以抗敌。而且他们 的对手不只是倭族,还有二十一水帮联盟!云梦剑派虽强,又可抵敌得人多势众 的二十一水帮联盟与倭族军马吗?还未开打,几乎便已形成了要以一当百、甚至 以一当千的状况,情势实在不利,由不得他不担心。 屈戎玉与怀空也知道这个道理,此二人也面有愁容。 「如果有人可以问计就好了……」君弃剑眼光从瑞思、屈戎玉、怀空脸上扫 过,喃喃说道。 这叁个人是他身边的智囊代表,尤其屈戎玉更是诡计多端。但见屈戎玉亦无 法化解此一不利情势,不得不叹。 君弃剑此言一出,众人都想起了叁个人。 诸葛涵悲叹一声。这一叹已说明了第一人是何人。 屈戎玉也摇头。这又说明了第二个人。 「君无忧行踪难以捉摸……」瑞思说道。君聆诗就是第叁人。 众人面面相觑 ̄难道天下智者尽於此?大势已去了? 「曾有个人,穷究七千秘笈,以孝德闻名全国,时人喻为当代之颜回……」 怀空忽然说道:「他的德性,便是敌人也要敬仰。他一死,敌国还在两国交界处 为其立碑,名为『堕泪碑』……」 「那是羊祜!」诸葛涵立即说道:「世上没有羊祜了!」 怀空对诸葛涵微笑点头,接着又道:「吾师曾誉一人,言其为当代之羊祜。 他无羊祜之孝,却有羊祜之德智。他少修黄老,七岁知为文,年少时曾与方说对 赋,以『方圆动静』四字为题。方说出赋为『方若棋局,圆若棋子,动若棋生, 静若棋死』,此人则对曰『方若行义,圆若用智,动若聘材,静若得意』,张说 与玄宗皇帝都盛赞不已。便连前朝拾遗张公九龄,亦称其为『小友』……」 众人听得不可思议。阮修竹问道:「这个人说『方若行义』的时候,几岁来 着?」 怀空道:「弱冠而已。」 男子十五而冠,二十为成年,十五至二十之间,称为『弱冠』,那便与君弃 剑、王道、石绯等人年相伯仲了。君弃剑当即叹道:「我不能及!」他不能及, 更别说王道或石绯、甚至是年岁更长的曾遂汴、宇文离等人了,一时众人都面有 愧色,同时又想到世间奇才果然不少,愧色之中,又有惊色。 「张九龄叁十几年前就死了。」屈戎玉插口道:「这个人此时也该有六十岁 了。如果我没想错,此人便是『白衣山人』!」 「李泌!」诸葛涵接道:「他现在人在洪州供职。」 洪州是为江西道治所,只在彭蠡湖西南湖畔,隔湖与鄱阳剑派遥遥相对。去
苏州并不算极远,君弃剑即道:「那么,是该去拜访他。」 「我也去!」诸葛涵立即应道。 君弃剑答应了,他也觉得要将诸葛涵带在身边才安心。他又目视怀空,道: 「你不会嫌麻烦吧?」 「当然不会。」怀空微笑道。这是答应同行。 屈戎玉也道:「我也去!」她一听到洪州,就想到彭蠡湖;想到彭蠡湖,就 想起鄱阳剑派;想起鄱阳剑派,不能不想到蓝沐雨。一念及此,又道:「非去不 可!」 岂能放着君弃剑藉机偷吃?这是一定要好好看着的! 「你又来了!」王道却哀嚎道:「就说嘛!你最没定性,每次要落脚,你总 是待不住两天又往外跑了!」 君弃剑苦笑道:「这不是我愿意的啊。」 「其实我也想去……」石绯低声说道,又拉了拉阮修竹的衣袖,要她出声附 和。 阮修竹自也想起了在丐帮大会时先行离去的妹子蓝沐雨了,又听石绯出声, 知道他是想助沐雨回来,省得自己闷闷不乐,当即道:「去!我也去!」 君弃剑却不答腔,只以目视瑞思。 瑞思当即说道:「不行!绯、王道,你们要和阿重、老公一起留下来当我的 苦力!不然我订的货到了,要我自己搬吗?」说着,她站起身走到阮修竹身旁, 摸出一根珠钗,二话不说便插进阮修竹发中。她观视许久,才道:「不错!你够 漂亮,可以站在店门口招揽生意!」一句话唬得阮修竹作声不得。 君弃剑呵呵一笑,瑞思果然是个见微知着的人!他当下又转向曾遂汴,道: 「阿汴,你和九儿、阿桃跑趟苏杭叁帮。」 「苏杭叁帮?」曾遂汴皱起眉头,道:「找他们作啥?」 「初来乍到,先派码头。」君弃剑道:「光苏州边这太湖,便是太湖水帮的 地盘,邗沟、江南道又各有一帮掌握,瑞思要进货,免不得要用水路,岂能不知 会他们一声?问题是在於,这叁帮亦属二十一水帮联盟之中,我与二十一水帮联 盟已撕破了脸,所以实在不宜出面。但你却在『庐山集英会』时名居第二,只逊 於流风,可说是如今江南年轻一辈中最出类拔萃的人物,二十一水帮联盟身为庐 山集英会的主办,无论如何得卖你两分薄面。二十一水帮联盟与云南方面有谋议 ,那是确定的了,阿桃出身云南,又曾经投入过二十一水帮之中,可以从中抖旋 一番。实际情况眼下是无法拿捏了,只得靠你们的临场反应。相信『没钱就扁』 不会输给小小的水贼吧?」他说完,即目视蓝娇桃,对着他身上的赤冠鳞虺扬了 扬眉头。 苏杭地区原有四帮,其中之一的杭塘帮便是灭在蓝娇桃一人手下。君弃剑的 意思是说:若果和谈不成,阿桃你大可威胁相逼! 蓝娇桃微笑颔首。和谈原就不是他的本科专长。 曾遂汴与李九儿则对望一眼,犹豫许久,终於点头应是。 君弃剑提出了他们『没钱就扁』的名头,实在不能不管。 他们不管,那梅仁原与钱莹又要怎办? 就此,各人行止大致确定了。 君弃剑的脸色仍然不太好。不只是重伤未愈,还想到一个重大关节。 二十一水帮联盟固然是个大盟,但之中却也有着二十一个各怀鬼胎的头领, 这联盟虽大,却不见得就是牢不可破。曾遂汴叁人此行,最好的结果是能够说动 苏杭叁帮与己联合,如此一来,便可在江南道、邗沟、太湖此一长江、钱塘入海 口形成一道长近千里的大墙,足够彻底封死倭族军队溯江而上的道路。 但会有这么顺利吗?太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