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静处谁知世有机（2）
他刚要出门，正在树荫下择菜的婶子李氏忽地叫住了他，“澈儿，头午有个漂亮小伙儿来寻你…” “哦？”雍澈疑道，“是宁和叶？” “宁古塔家的大小子我咋不认识！”李氏笑道，“不是他，也是个彬彬有礼的公子，个子比宁大郎高，岁数也比他大，可瞧那谈吐做派，好像也是个旗人www.shukeba.com。” 雍澈微一合计，问道：“那公子可留下话来？” “对对对，留了张字条给你…” 雍澈接过字条，向李氏笑道：“三婶你也真是，既然人家留了字条，还跟我拉东扯西的做啥消遣！” 李氏笑嗔道：“哟哟，我这大侄子刚喝了几口洋墨水就嫌我唠叨了！可别喝急了呛着你！” 雍澈笑而不答，展开字条，但见不大的纸面上是三行行楷，法出董思白，虽不觉笔力如何，但可见书者确于此道下过苦功。 雍澈暗赞一声，默读道：“燕怡堂少主雏扁鹊子澄贤弟，今贸然造访，寻君未遇，故留废墨，邀弟于寒舍对酌。今夜五时，愚兄虚左以待君至。毓岗。” 雍澈暗忖，这毓岗平日里眼高于顶，与他年纪相仿的武林同道又多是他的晚辈，倒是独对自己向来客气，这个面子不好不给他。可有了上次在他外宅那一番胡闹，雍澈多少还对那些遗少们有些不齿，更对他们喝酒的套路有些忌惮。 雍澈抬手看了眼郭心阳送的腕表，此时不过一点一刻，离晚间肇氏邀约的时间还早的很，便依先前合计，出门去了自家铺面帮忙。 铺上先生伙计看见少东家进来，一个个或躬身或拱手问好，雍澈待人谦和，无不还礼。他也不转悠，直接踱到堂医坐处，见只有一个熟识的老郎中伏在桌案上午睡，头下垫着的草纸上早流了满滩的口水。 雍澈见了微一莞尔，也不将他叫醒，只是自己寻了本医书翻看。未读两三页，已有一小伙计过来说话。 “少东家，东家和掌柜在后厅请您过去。” 雍澈合书抬头问道：“可知道是啥事？” 小伙计答了句不知，便笑脸退开，雍澈满腹狐疑走至后厅，向父亲雍白和掌柜请过安，立在一旁，那掌柜知道这父子二人有家事要谈，便自行告退，临了不忘将厅门带上。 雍白也不让雍澈坐下，只低声道：“今儿咋回来这么早？” “学校下午没课，左右无事，便告了假回来。” “小池在学校咋样？” 雍澈谨慎答道：“无甚要紧事，现下是军训的时候，听说迎新汇演上她有演出节目，也算是新生里出挑的了。” “女孩子家家，愿意多读些书我这个当大伯的不好说啥，可还是不要太过抛头露面的好，你平时也要多约束她些。” 雍澈浅笑道：“爹，现在都是啥年月了，登台演个节目也不算啥，多少官家小姐也都上去唱歌跳舞呢！” “出头的椽子先烂，那大学堂不比女校，男女一杂处，还是不要太过张扬，你听我的，没事在学校就多管教管教她，有啥事情，记得跟我和你三叔说道说道。” 雍澈暗道，那雍大姑奶奶在同泽女中之时就已和秋丛有交，又何须男女同校再有故事了？可心下也不禁佩服父亲的洞若观火，查人之能。他心里如此想法，可嘴上也只能答道：“爹您有所不知，儿子在学校不单是小池的师兄，更是学生会的干事，学校里诸多事情，还是他们女生部的师姐出面约束为妥，以免旁人多生口舌。” 雍白嗯了一声，点头道：“你能想到此节，于人情世故算是已有长进。” 雍澈躬身不答，他始终觉着雍白将自己叫来绝非是拉家常这么简单。 日影偏西，阳光透过月亮门洒在雍白的国字脸上，半明半暗，瞧不清神情，只听他叹道：“澈儿，你今年虚龄十九了吧？” 雍澈点了点头，雍白又道：“我像你这般大时，已跟着你爷爷诗稼公关里关外的跑买卖了，你是我们奉天燕怡堂独子，合该是时候替我分忧了。” “爹，孩儿不孝，本事不成，于那经济之术更是一窍不通，虽偶尔到店里帮忙，也实在是杯水车薪…” 雍书摆摆手道：“你能有此一念，也算是孝顺了。我是这般想的，你年少成名，虽承了我和你三叔的荫泽，却也是不易的了，何不趁着此时就到堂上历练历练，以你现在的医术名头，少则一二年，多则三五年，我便将这燕怡堂传于你可好？” 雍澈浑身一颤，他自然知道父亲这一席话的分量。习家学，继家道，这本是他的宿命所在，可此时提及，那弦外之音便是要他肄业行医，这绝非他的心思。再者自打上了冯庸大学，他于先祖雍远亭所传的体悟日深，已窥至平生未有之新境界，亦愈发觉得若是先祖彼时若能得触西医，以其超绝之智，定能中西合璧，医通造化。自己虽远非所及，但也不愿半途而废，于此时便固步自封，坐以守成。 念及此处，雍澈平生首次忤逆了父亲。“爹爹，孩儿不孝，暂不能遵从父命。”他紧张的动了动喉头，咽了口吐沫，“目下孩儿功课初窥门径，正是用功的时候，待得二三年后大学毕业，怎敢不回家承袭您老衣钵！” 啪的一声，雍白左手狠狠拍在茶案之上，“屁话！你当我不知你整日的行径，不是和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厮混，就是和下九流来往，我们是清清白白的人家，怎能容你胡闹！” 雍澈满腹的委屈，却不敢顶撞父亲，雍白见他神色惶恐间仍是恭顺，不由得降声道：“我就是知你素来很有分寸，是故不曾干涉你交友，可你也别当我不知你的心思。现下大学生是啥行市我也知道，你可别以为毕了业我就能放你去当差。这兵荒马乱的，你瞅瞅关里面，今天张大帅明天******的，攀那一春一秋的高枝不保准儿，还得是本本分分的干这祖宗传下来的行当！” 雍澈躬身正色道：“爹爹素来知道，孩儿是胸无大志的，只是想多长本事，一心把咱燕怡堂做好，可眼看西医日盛，咱们抱残守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