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芳草初吐蕊（5）

    雍澈连日早起，次日天尚未亮便自然转醒。虽醒了过来，仍是大有困意，想来是因为昨天打架发力猛了，又给同学治伤，到家更跪了许久。可想到昨晚三叔有言在先，要他继续练功，只得勉强爬起，穿衣出门，在院子里练起游身八卦掌。

    这掌法他练得纯熟，此时只当舒展筋骨。他不依法度，好多招式似是而非，却多是自然而然从拂兰指上幻化来的。

    一套掌法练完，身上微微发汗，可昨天所受之伤却无甚痛楚。知道是昨夜修习《兰泉医略》里的“脉目”之功，心下一阵欢喜，更对远亭公多了份钦慕。

    他连日练那“体目”，知道现在便是练下全套也可支撑，院子里又让他置办了不少练功器具：墙上垫了垫子练拳法臂力，远比空对空的打套路来的实惠；拾掇了一摞子破青砖，抛起来再用手指捻住，练的是指力，他此时指力不济，只捻得住半块小砖，但也大有进步；院子当中放倒个破桶，上面压上结实木板，在上面扎马踢腿，下盘也更加稳重灵动；又在雍书指点下用砖头摆上梅花桩，也练得了步法。

    还有好些在家中置办不了的器械好歹也能在学校找到，至此每日连上三遍，平日里只有酸楚疲累之感，可经昨日一次实战，雍澈知道自己体能已大有进益，驾驭招式也远非昔日可比。

    不一会儿功夫，雍书也已出屋，看见雍澈练得身上发汗，头上直冒热气，知道他功夫又有进境。

    忽的，雍澈蓦地里弹出一脚，将所穿布鞋甩出老远。雍书看在眼里，见大嫂吴氏正从屋里出来做饭，便问道：“嫂子，澈儿那鞋是多大的啊？这忽悠一下子出来，旁人见了以为是我教他的暗器呢！”

    吴氏啐道：“就你贫！你不知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这正是窜个儿的岁数，穿正好的鞋仨俩月就顶脚了！”

    雍书笑道：“得，嫂子，澈儿这鞋打从今儿起我包了。他现在这练法，没等穿正好呢就磨露了！”

    雍澈听见三叔与母亲说话，赶忙过去问了安。雍书又问他昨日打架经过，他刚讲了两句事情原委，早被雍书止住。

    “谁有闲心听你絮叨，你就说动手的事，你都使了啥招？人家都怎么破的？你伤了多少人又挨了多少下？”

    雍澈这才原原本本的把经过讲了，但凡自己出的招法都依稀记得，有时知道自己招法变化，雍书脑子灵光得紧，只怕瞒他不过，也比划出来，让他瞧了。原以为会被批个半死，哪知雍书时而不语，时而摇头，时而与自己参详这一招长短。

    自己使的招数倒好说，可乱战之中，身上中的好多招委实冤枉，不知多少皮带是从哪里抽来，雍澈每每说不出如何中招，雍书便是几句臭骂。

    这一早上，自打雍书出屋直到早饭之前，他二人旁的都没干，就在院中拆解昨日乱战。好容易讲完，统计数目，依雍澈所言，共伤敌一十二人，身中七招，可明里瞧见的只有三招。一招是因为对手出招突然，不及招架，另两招因为打得脱了力，无力招架，其余四招却都是背后中的阴招，根本没有察觉。

    雍书一早上一句好听的没说，就抓住这七招说事。经他解析，雍澈几次中招，虽挨在一时，可早在多招之前便已埋下败笔，置身乱阵，未能审时度势，若对方下手稍硬，早已不知被人重创几回，根本不能全身而退。一席话说得雍澈云里雾里，却也大为受教。

    只见雍书沉吟一阵，忽道：“不对，你最后那记戳脚踢完，虽伤敌一人，可依你所云，强敌环伺，你又已脱力，怎生保全自己的？”

    雍澈一直隐瞒后半程使出拂兰指一节，这时被三叔窥破，登时脸憋得通红，就想把河阳谷所得《搜神记》中藏着《兰泉医略》这事跟叔父撂了。

    刚欲张嘴，却听雍书讥笑道：“我们少爷被人家助拳了啊！我雍老三教来教去，教出来的大少爷，护不得别人，还要让人来救！”

    雍澈听了这话，虽然颇以为耻，却只得低头默认。全家都认识宁思，其武功家底雍书更一清二楚，便不敢推说是他救了自己，只得算在史鹏举身上。雍书听他说了史鹏举武功路数，知道此人只有股狠劲，本事并不高明，夸了两句此人义气，便嚷着要去吃饭。

    雍澈忽想起一事，忙向雍书道：“三叔，洛家妹子的脉，您老也是把过的吧？”

    雍书回头凝视侄子，半晌方道：“我只在这闺女五六岁时把过。那时你爹实在没辙，才让我这庸医也上了手，只是想要撞大运。那闺女脉相微弱紊乱，体虚火盛，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我又哪有什么办法了？没想到你爹竟能逆天而行，延了她十几年阳寿，但那闺女也得年年在鬼门关转一圈，不定哪一天就回不来了…”

    雍澈不敢去问雍白，央求雍书把当年洛英华的脉相和症状告诉自己。雍书受不了他软磨硬泡，叹了口气，只得说了。

    雍澈一听之下，愣在当地，心想这等恶疾如何医得？便是只求延寿，想来自己也力所不能。他又向雍书问道雍白所使手段，雍书却死活不说，只是推说自己不知，让雍澈自行去问，雍澈又哪里敢问？

    这一日雍澈满脑子都是洛英华的病状，课上讲了什么，三餐吃了什么，全然不曾记得，中午下学也不再有去燕怡堂诊病的心思。

    史鹏举等五六个同班同学受伤甚重，请了假未来上课。宁思受伤虽也不轻，但怕学校有甚讲究，便坚持上学，头上尚缠着纱布。他见雍澈这般浑浑噩噩，问了几次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只道他昨天打架过于激愤，今日心绪尚未平复，劝过几句便不再扰他。

    挨到下午放学，雍澈径自回家，一言不发回了屋，又去翻看那早已烂熟于心的《兰泉医略》，只盼能从远亭遗书中寻得办法。这一晚他心无旁骛，雍泠等三个妹子依次来催了几次吃饭，他也都不应，最后还是雍白骂了两句才灰溜溜的出去。吃过饭仍旧回屋研读，时而若有所悟，拍掌称快，时而怅然若失，叹息不止，直折腾到大半夜也无丝毫倦意，研究了一路十三招却毫无进展。

    他初时尚想，远亭公医术定然远在其父之上，书中所述虽都是宏篇大略，可几日研读下来，已知其法甚是玄妙高深，虽是其用不穷，却需有相当深厚的医学修为，方能融会贯通，直至另辟蹊径，窥得上乘医道。雍澈以弱冠之年，欲达此境界，非是天资有差，实是火候未到。

    雍澈也非愚钝之人，虽能想此节到，可回忆平生所学，竟无法可解洛英华之症。他又在书架上翻看别家所著论述，只觉头昏脑胀，不得法门，又想洛英华病入膏肓，须臾耽误不得，只恨自己本事不济，一阵急火攻心，兀的一口鲜血喷在书上，眼前一黑，直挺挺的摔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