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繁景谁绘(1)
雍澈再醒来早已日上三竿,他不像其他年轻人般贪睡,素来起得极早,只是昨天受了小伤,长辈们见他虽无大碍,可终是气息不稳,脉象萦乱,是故雍继福给他喂了碗定神散,雍书给他推拿后又点了几处昏睡xue位。大人们合计着他车马劳顿后就中了这么一招,本意是让他多休息将养,这才用了双管齐下的法子,估计怎么不得睡到第二天晌午,不曾想雍澈虽看着单薄,可毕竟自幼习武,身体也算精健,兼着长辈们药用的不足,手法下的不重,是以提前几个时辰便已转醒。 雍澈起身抻了个懒腰,不想竟牵动伤处,尚略有痛楚,当下便不敢再动,就于榻上盘膝凝神,行了两圈父叔所传的运气法门,发现胸口发闷,这周身诸多要xue汇集于此,他又没甚功底可言,顿感气息行运滞涩。 他一门行医,最重调养,这雍澈更是小小年纪便养成了个不急功近利的性子,当下他也不慌乱,缓缓穿鞋下床,临了还不忘将床榻被褥叠的妥贴整齐,在屋内寻了热水,洗漱一番又梳过头发,这才穿上长衫马褂出了屋来。 刚踏出房门,只觉一阵香气袭人,雍澈寻香而去,发觉回廊转角处的杏花仿佛一夜之间便已初开,一阵春风自廊间穿过,竟吹落了几片花瓣。他伸手迎住几片,看看手中,又望望树上,自顾自的发起呆来。 回廊外,嘻嘻两声浅笑打断了雍澈流风落花下仰俯间的凝思。 “姑娘您是?”雍澈以他十多年来最快的动作握住手中花瓣藏到了身后,躬身向那笑声来处问道。 “澈少爷您醒啦!姑娘可不敢当,我是咱们宅子里的丫鬟,我叫碧云。”那小姑娘和雍澈年岁相仿,看着他就像打量刚摘下的时令水果般新鲜。 雍澈被碧云瞧得浑身不自在,只得没话找话缓和尴尬,“姑娘芳名可是‘碧云天,黄叶地’之‘碧云’吗?” 碧云素手轻掩朱唇,又是嘻嘻笑了两声,“澈少爷您真逗,名字是老爷给取的,我又不识得字,哪里知道什么天啊地啊的。” 雍澈不敢直视于她,用余光偷瞄一眼,见她虽肤色微黑,却是身形袅娜,一双杏目,两片薄唇,生得倒也标致,虽不比奉天家中的三位meimei,可就像仲春的山风一般,让人感受到那自然的活力。 他微一思索,故作正色道:“碧云天之碧云,虽有意境,可气象太大,不符姑娘气质。我不改二字之音,只在云字上加一草头,还是念个芸字,即有‘芸芸众生,孰不爱生’之禅理,也取‘芸草可以死复生’之雅意,姑娘以为如何?” “澈少爷您净拿我逗乐子,谁会问一个丫鬟你的名字是哪个芸啊?是什么天啊地啊的那个云啊,还是什么生啊死啊的芸啊?” “终究会有有心人问的。”说着,雍澈蹲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了“碧芸”二字。“呶,就是这么写的。”雍澈回过头来,却见碧芸站在身后,愣愣的看着自己,半晌没有说话。 雍澈又陷入了尴尬,好在一阵脚步声传来,雍书和雍世彪叔侄二人步入院子。看见雍澈,雍世彪快步走到他身前,“兄弟你醒了?可还难受吗?” “谢世彪哥哥挂念,已无甚大碍了,只是胸口有些发闷,旁的倒没什么。” 雍书听见雍澈这话,本是舒了一口气,可他面上却不表露,仍是嗔道:“你个大笨蛋,左练右练,结果连人家一招都接不下来,真丢人!燕青拳很厉害吗?” “三叔您哪的话,澈兄弟一路车马劳顿不说,他的心思不也都在那读书和瞧病上头吗。我这书念的就没他好,医术也定是没他高明不是?”雍世彪含笑道,“再者说,那燕青拳再厉害有甚用,还不是让您老人家不战而屈人之兵了嘛!” 雍书本不喜欢雍世彪这长房长子的精明世故,可经过昨晚一战,知道他是雍继福之子,不精明反倒奇怪,难得的是他骨子里不失血性,危难之际尚有担当,能为自家远房亲戚和县太爷家的公子拳脚相向,不像旁的族人净往后躲。不论输赢,这都是已难能可贵。 故而雍书抚须笑道:“你可别夸他,刚才我教你那路‘戳脚’,这个大笨蛋练了能有一个来月才有你看了两遍使出来功力。唉,机灵劲儿不像他老子,这走路绊脚的劲头却像个十足十!家门不幸啊!” 雍世彪听了这话不知怎么个接法,只得嘿嘿干笑了两声,倒是雍澈窜到雍书身旁,攀着他的胳膊道:“怎么三叔?您把那路戳脚传给了世彪哥哥?这可是好事啊!世彪哥哥,你真好福气!你可不知,在奉天多少人求着三叔要学这功夫,三叔只教了我一人,教的不好还总损我!以后可妥了,他有了旁的传人,我就不用再练了!” “噫!你个死小子,”雍书骂道,“还大好事!好在这儿呢啊!谁说你不用练,就你这烂资质,不说以勤补拙,还要偷懒?以后每天多练一个时辰,要不然我看世彪三两个月在这‘戳脚’上的造诣就得超过你!”
雍澈不去理他,却让雍世彪将那“戳脚”功夫练给他看,俨然一副宗师气度,这也是他下生以来第一次对习武来了这么大兴致,个中缘由恐怕不言自明。 雍世彪却一摆手,“澈兄弟不急,我这路戳脚练得尚自不熟,不怕兄弟笑我,只怕坠了三叔的威名。来日方长,咱哥俩有的是机会切磋。再者这都什么钟点儿了,你才起来,还饿着肚子,我赶紧叫厨房给你准备早点去。” 雍澈听了这话,回头向雍书看去,雍书却道:“别介呀,好不容易来一趟,在家里吃干嘛,有什么好吃食,有风味的,奉天城里没有的,世彪,咱爷们儿出去吃一口去啊!” 雍世彪像是有些为难,却又念着让雍书再传两手功夫,不敢拂了他的兴致。“也好,那我们这便走着?” “世彪少爷,您等等…”雍世彪一回头,却是丫鬟碧芸叫住了他。 “怎么着?” “老爷一早出门的时候留下话来,说是他们都去准备明儿个祭祖,老号没个主事的盯着,不是让你过去吗?” “嗯,爹早上跟我说了。对了,可曾看见二叔了没?” “二老爷当然是跟着大老爷走了的啊。” 世彪听了碧芸这话也不言语,心里合计着父叔二人俱是心思缜密,怎会忘了安排人陪同雍书叔侄。 碧芸见他不语,又道:“对了,大老爷安排了世彰、世彧两位少爷头午过来陪同书老爷和澈少爷,这会儿早就在西亭那边下棋候着呢,告诉我等着澈少爷醒了就知会他们。三位爷少候,我这就去召唤他们。”世彪听了这话嗯了一声,碧芸便一路小跑的穿过回廊,往二进院跑去。 “得,咱们也别等着人家来请了,往外走着迎一迎。”雍书说走便走,“世彪我跟你说,我今天要吃那个那个rou火烧、松仁小肚,早起没吃我就留着肚子呢!噫!叨咕叨咕我这就怎么有点要咽吐沫了,赶紧的赶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