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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白头

    “好,”老者破碎的衣袍迎风一展,“以我数十年的修为,赌上我陆琦元的名誉,”如同在向虚空中迈了一步。

    “今日你若接下我的冰戟,我便放过你们。”

    少女的眼神如同战士一样燃烧起来。

    老者闭上眼睛仰天长啸一声,命运总是这样嘲弄世人么?那样清亮的眼神,却和当年那个背叛密宗的姜问雁一模一样。

    “那么,就让我来毁灭它吧,”转念之间,老人的身影一展,凌空而起。

    灰蒙蒙的水汽在秘术的作用下,在宽大的水纹袖袍之下聚集,那些密集的水珠如同惊慌的飞虫,相互合拢挤压成为一只戟的形状。没有发出任何警戒的话语,冰戟已经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从老人的手中凛然迸射而出。

    如此近的距离,司徒静已经没有任何可以抵抗的方式,她呆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锐利的气息扑面而来。

    “静儿……”姜问雁看着她,叫出声来。

    然后,一把同样冰冷的长剑也出现了,那把剑仿佛生长在她的生命之中一样,无处不在。

    三尺三寸的零落雪,灿如闪电,从空中俯冲而下,准确地挡在冰戟之前,冰戟的矛头碰在零落雪的剑身之上,化成飞溅的水花,打湿了少女的脸庞。

    清亮的水花,从司徒静的脸上滑落,惊魂未定的她,斜眼看见站在房顶上的楚炎凉,正一脸微笑地看着她狼狈的样子。

    “混账,”老者暴躁起来,“又是你,你知道你打扰了秘术师的决斗么?”

    “我不知道,”楚炎凉从房顶上一纵而下,冰冷的眸子紧紧地盯住老者,“我只知道,你不能伤害她。”

    “炎凉哥哥,你怎么来了,”司徒静俯身去扶姜问雁,小声地在背后问。

    “楚炎凉,”姜问雁想起来了,那个倾城山中,最勤奋的那个少年。

    “好,很好,”老者点着头,伸手将斗篷挡得更严了,楚炎凉注意着他的动向,手已经开始握紧零落雪。接着老人的身体如同青烟微冉,转瞬便无迹可寻了。

    “他走了,”看到仍然警惕的楚炎凉,司徒静抬头对他说。

    “姜老师,”听到老者离去的消息,楚炎凉才如释重负地蹲下来,查看姜问雁的伤势。

    “若非受到老师的重创,他们是绝对不会走的,”司徒静看着姜问雁越来越虚弱的样子,禁不住要哭出来。

    “不要悲伤,”她的表情却是如水的平静。

    “庄佑……”越过司徒静的身躯,可以看见挣脱束缚的庄佑,从墙面之上颓然而落。

    “庄佑,”她看了那个身躯一眼,便不再去看,而是把眼睛飘向遥远的天际。

    “我就要死了吗,我好想再看到你,可是已经不能够了啊,”她的声音慢慢微弱下去,成为哀伤的旋律。

    “老师,”司徒静摇晃着那个冰冷的躯体。

    “老师,”她大叫着,然后就是恸哭。

    楚炎凉平静地看着,这便是死亡的本色么?那个时候,锤子也是这样的平静呵。

    他转过头,看着庄佑倒下的地方,而那个时候,庄佑已经站立在那里。

    淡淡的黑色中,分辨不清任何的表情,只是隐隐地感觉到,那悲伤矗立地仿佛山岳一样的巨大。

    “问雁,”庄佑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姜问雁的双眼却慢慢地永远溘上了,他们甚至都没来得及说上最后一句话,就这样别离了。

    他们总是这样无声地错过,一生都是在错过。

    ……

    ……

    “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我一定不会再错过你,”庄佑将姜问雁的尸身放在马车的车厢中,握着她的手轻轻地说。

    “庄先生要去哪里?”楚炎凉轻声地问。

    “我也不知道去哪,”他说,“皇帝已经被杀了呀。”

    “庄先生!”楚炎凉大喝着打断他的话。

    错愕的时候,司徒静已经向前一步,抓住庄佑的手腕,“你,你说什么?”

    “难道你们还不知道么?”庄佑奇怪地看着楚炎凉和司徒静,“皇帝已经被杀了,这个天下,马上就要乱了呵,而我又该何去何从呢?”他喃喃地说着。

    司徒静的眼前已经成为了一片空白,身体也慢慢的倒了下去。

    “静儿,”楚炎凉扶住她,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

    ……

    梦中,父亲的身影不时出现在司徒静的眼前晃动着,那么的近,却仿佛又很远,伸出手,却什么也触碰不到。等她醒来的时候,楚炎凉端坐在床边肃然地看着她。

    “是的,”没有等她说话,他已经开口了,“我早就知道了,我是故意要隐瞒你的。”

    司徒静没有说话,只是睁着眼睛看着她。

    “我有时候在想,我或许能带着你这样一直走下去,让你永远都不知道,这样你就不会伤心了,”他兀自说着。

    “我现在告诉你,皇帝的确已经自杀了,逼死他的人是司徒云秦。”

    司徒静还是不说话,她的眼神涣散,像是在看什么东西,却又像什么也没有去看。

    “我保证,”楚炎凉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去安慰她,“即使你的父亲不在了。至少还有我,还有倾城山的教习们。”

    楚炎凉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好了,我要说的也只有这么多了,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炎凉哥哥,你可以出去吗,我想一个人静静,”司徒静翻过身子,侧身面对着里面。

    “好,”楚炎凉站起来,向司徒静的背影看了看,然后转身将门关上。他将零落雪和追月弓靠在墙边,自己却缩在零落雪的旁边,将头埋在双膝之间,静然地守在那里。

    “这便是悲伤么?”司徒静问着自己,她的心突然空落落的,无依无靠的空荡。

    “父亲,”从今天起,就剩下我一个人了么。

    她想哭出来,却发现没有眼泪。

    ……

    ……

    第二天,当司徒静推开门,就看见了墙角的楚炎凉。原来还有一个人这样一直在守护着自己。

    “喂,炎凉哥哥快醒醒,”她摇醒楚炎凉。

    楚炎凉抬起头,然后就楞在那里,成为一块木头。

    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表达他的惊讶?一夜之间,盘绕在司徒静头上的青丝已经成为了雪白,那触目惊心的白,让他想起了倾城山最冷冽的寒冬。一夜白发,是什么样的疼痛才能有这样的能量?

    “你,你没事吧?”楚炎凉不敢多问。

    “没事,”司徒静笑了笑,“我只是觉得好悲伤呀。”

    楚炎凉静静地看着她,一刹那,他感觉那便是世上最大的悲伤。

    笑着的悲伤。

    “我们走吧,我们回倾城山,我想去看看北惊风老师,想去看看先生,想去看看山主。”

    楚炎凉忽然觉得,之前经历的所有磨难,听到的所有噩耗,都不能像司徒静此刻的表情那样清楚地说明着一件事:这世间的一切,都被命运推动着变化,其势不可回转……

    司徒静和楚炎凉就这么安静地互相望着,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万年,楚炎凉和司徒静同时笑了起来,他们知道,无论未来怎样,都终须去面对。

    他们不知道的是,乱世的巨轮,正被少年们缓缓地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