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3章 收银台里的守望者
旺旺超市颜值太低,贴在墙上的四个塑料布大字已经开始脱落,我不得不去区镇找到一家装饰公司,花了五十元重新做四个字,拿回来重贴,而铺子里还是清水房墙面,刷了一层白灰而已,很难看,刘玉芳听说贴瓷砖要花一大笔钱,只好维持着老样子。 什么样的铺子,什么样的店主,吸引什么样的买主,来旺旺超市购物的大部分是中老年人或不太讲究的乡民,当然,七十几平方的铺子,逢集营业额不过千的话,实在说不过去。 当地单号逢集,此时一家子都住在古镇上,我既然在学校里断了升官发财之念,希望超市多赚一点钱,一有空就往镇上跑,逢集时好歹能帮上一点忙。 开小超市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没自动收款机,老板亲手收钱,员工原则上不摸钱,怕他们揩油,我们接手后,虽然陈秀嫂是邻居,两家人彼此很了解,也主动遵循原则,由刘玉芳收钱,买主多忙不过来,接到钱很快会递给刘玉芳,有我在铺子里,多了个收钱的人,更放心。 乡民赶集来到早,逢集七点前必须开门,在门外摆放吸引买主的售卖之物,行人还稀稀拉拉的,刘玉芳就坐在收银台里等待。 到七点过,前往农贸市场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一个两个的背着背篼走进超市,刘玉芳立即站起来,问道:今天想买点什么?见买主迟疑着,又补充道:随便看看吧。乡下人就是这样,很照顾别人的面子,不进门则罢,一进门多少会买走一点东西,除非特定购买某个牌子,而旺旺超市里缺货才作罢。 从八点半点到十点半这一时间段,属于逢集的生意高峰期,有时一进门就是十几个买主,连收钱也忙不过来,按当地的说法,叫做打涌堂,意思是拥挤得水泄不通,不过,我们的铺子打涌堂的场面比较少,更多时间顾客稀稀拉拉的,走一个,等半天才进来第二个。 明明是高峰时间段,门外,往返农贸市场的人流如过江之鲫,超市里却经常没什么买主登门,刘玉芳坐在收银台里,望眼欲穿的注视着从门外经过的人流,一旦有谁朝铺子里望一眼,立马起身招呼道:想买点什么吗,进来随便看吧。当此人犹豫片刻最终背着背篼离去,她脸上总会流露出一点点失望之色。(鉴于这样的经验,多年后我们去县城了,购物时总喜欢选择那些不起眼的铺子,特意照顾下别人的生意,假如不买东西,绝不朝铺子里随便观望) 到十一点半左右,散场了,门外变得冷冷清清,此时刘玉芳开始清理营业款,假如我在铺子里,她会说:把抽屉里的钱清理下,看今天卖了多少。 我清理一下,报出的数额总是令人失望,生意好一点能过千,多数时间六七百,差一点仅有四五百,于是我们两口子都露出一副苦瓜脸,往往沉默好一阵不愿说话,随后刘玉芳又会说:没事,还有整整一下午呢。 当然,逢集的生意主要集中在上午,下午只能钓到一些过路客或特意来购物的零散买主了。 很多时候放学前我已经从石河村赶回,在简易厨房里做饭,刘玉芳继续坐在收银台里、或是直接站在门口守望,盼有人前来购物,哪怕是一元两元的小东西。 中午,超市背后商品楼的居民会就近来买一点油盐酱醋、饮料啤酒之类,而盐巷子对面的国有石头房子的居民也会过来购买同样的东西,于是我们围着收银台一边吃饭一边做生意,在这一过程中,逐渐与左邻右舍熟悉起来。 到下午街上的人越来越少,好在盐巷子虽然狭窄,却处于邻近县份与本县连接的交通要道上,过往的人会临时起意,路过门外突然想起买一点香烟生活用品之类的东西,遇上走亲戚的,还有机会售出利润丰厚的包装白酒、礼品礼盒之类,往往钓了这样一个大买主,刘玉芳会眉开眼笑好一阵子。 入夜,正街上的三家超市基本上在六七点钟就关门了,而旺旺超市却一直开着门亮着灯,等到十点过甚至十一点才关门。 逢集的生意是大头,主要赚周边乡民口袋里的钱,到夜里,购物者多数是古镇上的居民。 开张两三月后,古镇居民们逐渐知道,其它三家超市老板夜里关门休息,要么打牌要么回家看电视,唯有盐巷子的旺旺超市才持续营业到深夜,虽然盐巷子稍显偏僻,却不得不多走一段路来这里购物。 于是散场时营业额虽然不多,到夜里关门时再数抽屉里的钱,一千涨成了一千四五,五六百涨成了一千多,两口子才稍稍满意。 也就是说,从早晨六七点钟开门,到夜里十一点关门,刘玉芳每天干十六七个小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几乎天天如此,甚至例假期间也不例外,坐在收银台里,来得急了,才匆匆钻进超市后门内的简易卫生间,原本她是个心细如发的人,偶尔两次裤子上染了一点色,反而冲着我骂道:妈的X,你眼睛长在屁股上么,这么明显的颜色也没看见,让你老婆丢人现眼。我会笑着反驳:唉,那么一点点颜色,像滴了一滴红墨水,谁会注意到。她被逗乐了,会说:龟儿子,男人不会注意,女人会注意到的。 过去邓老板经营旺旺超市,主要面对低端的顾客群体,刘玉芳接手后,不愿变通,沿袭他的经营方式,卖米,卖面,菜油,鸡蛋,薄利多销,由此吸引买主,而粮油鸡蛋基本上是邓老板送货。 乡下人购物很在意是谁开的店,正街上球友开的那家,熟买主很多,不是冲着他去购物,而是冲着他早已赋闲在家的老爸去的,他老爸在当地经营了三十几年杂货店,信誉卓著,相当于一块活招牌了,而买主们跨入同事小廖的铺子,很多是冲着他岳父去的,因为他岳父在民政局主管丧葬事宜时,曾给予了乡民们不少方便。 而我们这家旺旺超市呢,且不说档次低,又没有邓老板的价格竞争优势,上一辈不曾在古镇上攒下任何人缘,一切都得靠我们自己从头开始,慢慢拉买主,慢慢争取更多的回头客,头一场来购物,让他们满意,第二场又来购物,甚至不买什么东西,隔一天逢集也会走进店内逛逛。
经营不到半年,靠着刘玉芳的一手cao持,另外有我在课余时间的全力协助,总算在古镇零售市场上站稳了脚跟,逢集散场时的营业额有所提升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购进货物的种类越来越多,然而付清邓老板全款后,铺子里几乎没多少现金了,何况每次送货的二级批发商把货车开到门口,接到货,刘玉芳每次都付现金,偶尔店里没钱了,间隔两三天就会付清,从不想拖欠,于是铺子里的流动资金眼看着少了下去。 我建议头一次进货下次付钱,也就是卖了货再付钱,而正街上的三家超市都是如此,然而刘玉芳根本听不进去,说是欠了人家的钱,心里总不自在。 我有个球友在是古镇农行职员,找他办理小额贷款很便利,于是我建议她去银行贷款:你看人家小廖,随便去银行贷一笔款就是十万二十万的,大手笔啊,我们也去贷一点吧。 她却死活不肯:贷款?你脑子有毛病么,我绝不去贷款,万一还不起怎么办?把你拖去卖了? 我劝道:万一?也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还不起啊,做生意胆大的才能赚钱,摸着石头过河是不行的。 她用命令的语气打断我:别说了,我不会贷款的,实在周转不了,可以向我二姐借一点。 她二姐两口子在新疆开沙发厂,很有钱,于是我立马鼓动她打电话去借一万,总算渡过了难关。 开小超市就是这样,盘下邓老板的铺子时,铺子里货物所剩不多,经营三四个月,店内和楼上仓库的货物稍显多了些,却一直不见较多的现金浮出水面。 这三四个月,无论逢场冷场,刘玉芳每天十几个小时坐在收银台里守望,守望,就像她父亲守望正在生长的庄稼一样,时时注意着盐巷子内的石板路面,盼着每一个潜在的买主走进店里购物。 经营接近半年,没见到多少现金,我们都心里发虚,刘玉芳更是精打细算,尽量节约家里开支,每当散场时,才走过木桥去对面的农贸市场买一点别人挑剩的蔬菜,吃饭时,虽然允许我喝一点小酒,却规定下酒菜必须是店内的炒胡豆炒豌豆,至于炒花生以及袋装牛rou干之类,价格太贵,绝不允许我随便去取。另外,她还说,我身为教师,应该以身作则,在女儿面前起到带头作用,说服她不能随便在超市里拿糖吃。 总之搬家到古镇的前半年,担心赚不到钱,在刘玉芳的主导下,全家竭力收紧日常开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我们的生活水平比起过去反而略有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