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月之影(一)
许都,关羽覆灭的消息早已从麦城传到了这里,前段时间因為其兵锋所指,弄得人心惶惶,如今听闻其败亡,许都的百姓不由皆是鬆了口气。 非但是普通的百姓,连曹cao亦是感觉到大為轻鬆,早已没了当初被逼要与眾臣商议迁都时,那股芒刺在背的感受。 而今日是司马英班师回朝的日子,他在府中备下了一席丰盛的酒宴,特意為司马英庆功。 “臣司马英见过魏王殿下。”司马英甫一走进大堂,曹cao端坐在堂上,当即行礼道。 “无需多礼,无需多礼。”曹cao大笑著走下堂来,伸手将司马英扶起,好生将其打量一番,朗声道,“得此良将,何愁天下不平啊!” “殿下谬赞了,司马英何敢言功,不过是三军将士用命...”司马英连连道。 “不消说了,司马英你也无需自谦,来,上座。”曹cao显然是心情好极,执著司马英的手将其一路送到堂下右首首位让他坐下。 “来人,上酒。”曹cao拍拍手,让人给司马英倒酒,然后端起自己的酒杯朝向司马英,笑道,“孤敬你一爵。” “多谢丞相!”司马英朝曹cao行了一礼,然后捧著酒杯站起身来,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 “云长一死,孤终可卧榻安枕了!”曹cao亦是饮下一杯酒,朗声笑道,“对了,云长的首级在何处?” 司马英面色微微一变,一抹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旋即拍拍手,不多时便有他的亲卫捧著一玉匣上到大殿来,献给曹cao。 曹cao接过玉匣放在案上,缓缓打开来,只见内里的关羽面庞如往常一般,不由笑道:“云长,别来无恙啊!” 话音刚落,曹cao忽然觉得眼前一黑,脑子顿时一阵剧痛,让他几乎不能自己,恍惚间仿佛看到玉匣中的关羽唇目微动、鬚髮皆张,他不禁大喝一声,将玉匣扫倒在一边。 “殿下!殿下!”诸臣见状,皆是大惊失色,都冲了上去為曹cao急救。 “华佗神医呢,他在何处,还不快快唤华神医出来為殿下诊治!”司马英见曹cao的模样,知其头疾又再次复发了,本欲也上去看望,不过他心知自己不通医术,去了只怕反而碍事,便是立在一旁,焦急的开口道。 “不用了,华佗已经死了。”却不想,司马懿缓缓来到他的身边,冷冷的开口道。 司马英诧异的望向自己的父亲,竟是发现他嘴角隐隐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大哥,你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从院门处传来,司马英抬头望去,只见一张绝美的容顏映入眼帘中,不是刘嫣又是何人? “嫣妹...”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司马英终於能暂时放下了心中的沉重,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丝笑意。 这大约是二人这麼多年来,分别时间最长的一次,再度相逢,司马英和刘嫣似乎都有千言万语想要向对方倾诉,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出口,他俩就这样静静的凝视著对方,久久未发一语。 良久,司马英终於走上前去,轻轻的将刘嫣揽入怀中,缓缓道:“嫣妹,让你担心了。” “大哥这是哪里的话。”刘嫣将臻首紧贴在他坚实的臂膀中,感受到司马英怀中熟悉的气息。 “大哥一路奔波,必然是累了吧,小妹在屋内给你準备了吃食,你先吃点东西。”须臾,刘嫣抬头望向司马英,轻声道。 司马英点点头,随她一道进到屋内,内里果然备了一席精美酒食,可见刘嫣花费不少心思,不过他刚才在魏王王府已经吃了不少东西,而且怀有心事,因此每样菜动了一筷子,便浅尝輒止,没有继续进食的想法了。 “怎麼了,是不是这些菜不合大哥你的胃口,那我现在就去换了。”刘嫣眼见司马英没有食欲,当即开口问道。 “不用了,都很好吃,只是我实在...”司马英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 “大哥你有心事?”刘嫣问道。 司马英望向刘嫣,努了努嘴唇,欲言又止。 “此番大哥你出征樊城,小妹未能随行,不知其中发生了何事,何不与我说说。”刘嫣心思灵巧,眼见司马英如此,心知必然与此番樊城之战有关,当即开口问道。 “此番樊城之战...”司马英见她问起,也不隐瞒,缓缓将樊城之战的经过与刘嫣说了一遍。 “大哥可是还在对关云长之死掛怀?”听完了司马英的敍述,虽然他刻意将麦城之战一笔带过,但刘嫣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他心中对关羽的愧疚之情,当即开口问道。 “云长虽非我所杀,然却始终与我脱不了干系。”司马英站起身来,面色凝重,“云长何等重情重义之人,為我所逼死,我心何尝能安。” “大哥此言差矣。”闻言,刘嫣却是正色道,“关云长之败,败在其太过自傲,為胜利冲昏了头脑,这才让东吴有机可乘,以至於失了荆州,与大哥你有何干?” “可是...”司马英还想说点什麼,刘嫣已抢先开了口,“何况你也说关云长乃是自己不愿回西川见兄长,然后自尽而亡,大哥你已对他仁至义尽,何必还自寻烦恼?” “哎,嫣妹你不用开导我了,无论如何,云长之死我确是有愧於他,非但是我,连魏王殿下也是心中有愧。”司马英摇了摇头,“当初华容道前,若非云长义薄云天,魏王他...” 华容道关羽义释曹cao等人时,刘嫣亦是随司马英在在现场,她忆起当初的经过,顿时更加理解司马英此时的感受。 眼见提到关羽之死,司马英的情绪更加低落,刘嫣便不再追问下去,转移话题道:“大哥你出征在前线多月,许都里亦是发生了许多事情,想必你不甚瞭解吧。” “哦,许都发生了什麼事?”司马英开口问道。 “荀文若死了。”刘嫣缓缓说道。 “什麼,文若军师死了?”闻言,司马英面色顿时一变,急声追问道,“如何死的?” “听说是服毒自尽的。”刘嫣轻声说道,“荀文若一向劝诫曹cao称王,曹cao对其早有不满之心,但因其乃是王佐之才,故而隐忍不发,但上月荀文若忧劳成疾,曹cao却是命人送去了一盒食物与他,但食盒中却是空无一物,荀彧见了之后,当夜便服毒自尽了。” “食盒?空无一物?”听了刘嫣所言,司马英不禁陷入了沉思,良久,他忽然长叹一声,不无悲愤的开口道,“天下当真就这麼重要麼?為了这个天下,世人皆是如此疯狂,孟德是如此,父亲亦是如此,无所不用其极,天下之大不但容不下一个关云长,也容不下一个荀文若!” 听到这里,刘嫣顿时一惊,柳眉微蹙,说道:“大哥你说什麼?莫不是荀彧之死与伯父有关?” 司马英没有回答,但他脸上的落寞已经说明了一切,司马英之所以如此肯定自然是有原因的,司马懿与荀彧之间早有间隙,而私下里司马懿对其一向忌惮,司马英很瞭解自己父亲的為人,对於荀彧这样的人,司马懿绝不会手下留情,他必然会用尽所有办法除掉如荀彧这般的眼中钉、rou中刺、為成就大业铺平道路。 而且刚才一刹那间,司马英突然想起了在樊城时司马懿对自己说过的一番话,那话中已经无比明确的暗示了荀彧之死的资讯,只是当时自己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困守麦城的关羽身上,而忽略了这一点。 “嫣妹,你说我这些年做得事情真的都是对的麼?”司马英原本激愤的神色渐渐缓和下来,他沉默了许久,面上满是落寞的忽然开口道。 “大哥...”刘嫣怔怔的望著司马英,她与司马英相处多年,却是第一次在司马英脸上看到如此神色,一时不知该说什麼好。 司马英眼神有些迷离,喃喃道:“為了一个家族大业,我和二师兄决裂;為了这个大业,我逼死了云长;為了这个大业,我还要坐视无数无辜的人丢掉他们的性命;这个大业到底是什么為了一个家族所谓的大业,却要弄得生灵涂炭,这个大业到底有何意义!” “嫣妹,我做的到底对不对,到底对不对?!”司马英将自己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双手却是死死的攥紧,连指甲也深深的嵌入到手心之中,足见其内心的痛苦。 眼见司马英如此模样,刘嫣更加心疼,她紧紧搂住司马英,柔声道:“大哥,你...” 司马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握住刘嫣的手,摇头道:“嫣妹你放心吧,或许时间会让我明白一切的,也只有时间才能检验我做得到底是对还是错...” 刘嫣抱著无助的司马英,心中突然闪过一阵强烈感觉,司马英的人生,即将迎来另一次的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