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争嫁 (李旦)
大员的船场只有两座干船坞。缴获的葡萄牙商船,只能被拖上沙滩维修。几十根两指粗的缆绳一头系在船的桅杆和船身上,一头记载岸边的大树上,硬生生的把船在岸边倾斜的树立起来。船身旁临时脚手架上十多名船工爬上爬下,正在修补被火炮打坏掉的船板。 “过几日换上一根新桅杆,便又能下水了。”在旁监工的李旦不无得意。这艘缴获的船比米本奇的老虎号尚大上一圈,装有十八门火炮。李旦白捡了条好船,他分外兴奋。这艘船船号他都已经想好,就叫“乾龙”。 这是李旦梦寐以求的一艘船,首先船够大。多年的海战生涯告诉李旦,海上相斗无他,就是船大欺负船小,船多欺负船少。船大人多就越能占据上风。 再者,船上配有火器。这道上吃水皮子的船也配有火器,但那些火器不过是青铜铸的佛郎机,虽号能射二百步,但平射也不过就是在一百步开外。铅子又小,可伤人难毁船,只能算是接舷前近战利器而已。但这西洋番船上的大铳又不同,平射可射二三百步远。铅子威力又大,船被击中则木屑横飞,人被击中则血rou模糊。有可更换散铅子,用于近战。这才是李旦想要的海上神兵。 还有那燧发自来火。在海战之前,李旦就已注意到这种新式的火器。在台北,他曾亲手试射了几发。这燧发自来火要大大优于李旦在日本重金购得种子岛铳,除了射程远而准,装弹也迅捷外,李旦还发现这新式火铳的一点妙处。原先自己的鸟铳引火室内的火药在海船上容易被海风吹走,而燧发自来火的引火小室还有火镰盖阻挡,再无被风吹去之忧。李旦当时便料到此铳在海战中必有奇效。 实战一验过不出其料,这新式的燧发自来火射程竟胜过西洋大铳。打的那澳夷们只能躲在船舱等处,束手待屠。这一结果让那西洋人戴维斯都看得目瞪口呆。 不过燧发自来火也有让李旦不以为然的地方。就是那外装的钢制刺刀实属蛇足。火枪上装配刺刀竟有七尺多长,海船上空间狭小哪里能施展的开来,若真到了需贴身rou搏的时候,还是另配刀剑合适。李旦特意告诉李乐水,他订购的那三百条自来火不必配备刺刀。 可惜这三百条火器却要再等上四五个月方能到手。想到这李旦就不禁心痒。这样的交期李旦原本不满,但大员的火铳人手有限,几番扩充后,每月也不过出品百余条枪而已。到如今,连李乐水的土兵营中,火铳也是只装备了两司,尚不能人手一条。李旦也只能无奈的接受这样的现实。 “还得等啊”李旦不禁仰天长叹。想到要等,李旦有想起亚当斯新建的那两艘海船也有日子没有去查看。造船的船场离修船的海滩只是一丘之隔。李旦信步走上小丘,刚刚爬到一半就听到翁翁的拉锯声与咣咣的敲打声连成一片。 待走到丘顶再搭手往下观瞧,小丘下船场内密密麻麻有三、四百人在忙碌,船坞里的两艘新船与上次察看时相比又大不相同了。一艘船体已几近成型,前桅杆也已经树立起来,船工们正在铺设甲板。另一艘也是架好龙骨,正在装钉外面的船板。 这一切全是用银子堆出来的。这两艘船尚未完工,李旦已经砸进去了四万多两白银。他出钱,李乐水出力,一个包料一个包工。待两艘船建成,两家一人一艘。因为这个协议,自己的两个兄弟捶胸跺足认为自家亏了,但李旦总笑而不语。 生意不是这么算的,看看脚下的这两艘船,尚未建成就已经显现出前所未见的气派来。米本奇的老虎号和自己刚刚得到的乾龙号和这两艘船一比,就像八九岁的儿童站在一个壮汉身边一样。把包括东西洋在内的水面全算上,那一家有这么气派的船。大明没有,日本没有,干丝腊人没有,就是澳夷、红毛夷也没有。亚当斯说在泰西有比这儿还大的战舰,但泰西离这里太远,李旦没有亲眼见过,亚当斯的说法只能姑且一听。 有了这样的船,在这儿四海还有什么样的买卖干不了,什么本钱收不回来。虽然一人一艘的分配方案,确实便宜了李乐水。但谁让船坞是在人家地面上的建的,图纸也是人家画的。 而且,李旦还有他自己的小九九。这大员如今已经初成气候,今后不论是做明面上的生意还是做暗地下的生意,这里都是最后落脚点。还有这李乐水在大员虽是安抚使,但在乐蚨祥里他不过是个掌柜,幕后的财东还是自己女儿,算起来这船还是在自己家的名下。 更何况,关系还可以更近一步。想到这儿,李旦笑了。 这个女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自从相认后,女儿问过自己关于她母亲的事情,李旦搪塞过去了。那是二十年前的一段孽缘,自己还是个毛头小伙儿,带着一帮兄弟在吕宋洋面上干着没有本钱的买卖。当时吕宋,干死腊人占据吕宋仅仅十多年而已,许多干死腊人带着家眷飘洋而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救了一个落难的干死腊年轻女子。当两人再次在马尼拉重逢时一对旷男怨女自然而然走在一起。然而两人始终分属于两个世界,在一阵过了一段干柴烈火的日子之后就分手了。临别时,李旦留下了自己祖传的玉佩。 然而,李旦从未料到过自己会因此有个女儿。听女儿叙述,她是被遗弃在教堂前,脖子上只挂着李家的玉佩。对于遗弃女儿的一事,李旦心底并没有责怪往日的情人,毕竟在王城,一个干丝腊女子产下一个混血的私生子不是体面的事情。他只怪自己,没能够早一点与女儿相遇,这或许是老天的刻意安排,八连并不大但他父女俩却从未相遇。 李旦想弥补自己十多年来的缺失,原准备找个吉日让女儿认祖归宗。谁知被女儿一口回绝了,女儿说义父黄康抚养她长大,视为己出,恩重如山尚未报万一,此番若是更名改姓如何对得住九泉之下的老人家。 女儿此番话让李旦很欣慰,有这份情谊就不愧是他李旦的女儿。至于姓氏这等表明文章他也不太在乎。抚养女儿的那个黄康,李旦曾经见过几面,在商人中也算是是个有品行的人了。如今他早早****丝腊人所害,让李旦无法报恩,只能指望今后有机会为他报仇来还这份人情债了。 但是女儿如今已经到了出阁的岁数,是时候为她寻一户好人家。李旦在心中早就看中李乐水。此人有点本事,为人还算忠厚方正,女儿嫁过去断然吃不了亏。大员安抚使夫人的身份也不算辱没了女儿。这件事办成了,也算做父亲的对女儿亏欠的少许补偿。李旦拿定主意,待两艘船建成之后,就找人去李乐水处说媒提亲。 李旦在船场逛了一圈方转去大员衙门,台北矿山的事宜还要和李乐水商议。在正厅门前遇到了一同前来的陈第和古愚。李旦对二人一拱手,道了好:“两位老先生这也是要找安抚使议公事来了。” “哈哈哈“陈第拈须长笑,”今日前来倒不是为了公事,而是为一件喜事。李掌柜来的巧了,走走一起进去做个见证。日后少不了你会讨一口酒吃。“说吧就拥着李旦进了正厅。 李旦是个精细的人,陈第中的话里有话他如何会不察觉。他心底一细琢磨,暗叫不好。看来这俩老家伙今日定是受了别人的委托,前来向李乐水求亲的。李旦不由自主的摸了下鼻子,心中他拿定主意断不能让这二人抢了先。 待李乐水也进了正厅,主宾落座后。陈第轻轻咳了一声,刚要说话。李旦立马伸手拦阻,道:“老先生且慢,待在下先叙几句”。然后转头对李乐水道:“兄弟你尚未婚配,我那女儿也未许人,不若我们俩家联姻,从此两家变成了一家,岂不是一件美事。陈古老先生近日刚好在此,不妨做个见证,日后也好讨一杯喜酒。” 这番话像连珠炮似的说完,厅上顿时鸦雀无声。其他三人显然对李旦的提议毫无准备都呆在那里。特别是陈第,他显然未曾料得李旦会有这手,两唇半张,呆如木鸡的坐在椅子中。李旦看在眼里,心底暗自得意。 过了片刻,古愚最先反应过来。他嘿嘿一笑道:“这可真是巧了,今日山人和陈老先生前来,也是要提一门亲事。”说罢他轻轻推了下陈第。
陈第才反应过来,整整衣袖方说道:“确实如此,久闻安抚使少年未偶,跨凤无人。老夫乃受黄明佐黄掌柜所托,他有韦令爱,闺中未字,美貌贤惠,实诚玉堂金马之配,故请老夫物来做伐,欲成两姓之欢,还望安抚使从其所请”。说完他恼怒得瞪了李旦一眼。 对陈第投来的目光李旦不以为意,他倒是听明白了原来这俩老家伙是受了黄明佐的所托求亲而来。忙接口道: “原来是黄掌柜的令爱,要说黄掌柜的人品家世自然没得说,但以黄掌柜的相貌,“李旦用手在肚子上比划,模拟黄掌柜肥胖的样子,”他的千金恐怕是名副其实的千金,乐水你可要好好考虑下了。“ “这个李掌柜就有所不知了,此番是为黄掌柜的义女提亲,要说黄掌柜的这位义女,其实蔽愚贤弟是认得的。她原本是王县丞家的侍女春梅。黄掌柜见她在王县丞仙去后,对王家有情有义。怜惜其是位品貌双全的女子方收为义女。“答话的是古愚,他这几句是说给李乐水听到,然后他又回头对李旦道:”要说李掌柜令爱倒也是品貌不凡,实乃良偶,不过只可惜李掌柜与安抚使同姓,按照大明律同姓为婚者,仗六十,离异。两家婚配不和礼法,还是另结丝萝的好。“ 听了他的话,李旦反而笑了:“早知你有此论,好在我那女儿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她为了报当初义父黄康的养育之恩,未曾随我更名改姓,如何算得是同姓之人。“ 这话驳斥的古愚无言以对。陈第在旁接过话来:“罢了,两家姑娘都是良偶,如今东床已设,坦腹何家,自当由蔽自己定夺,何须你我在此鸦噪“。 这话说得有理,愿意娶那家为妻还要看李乐水自己。厅内三人齐唰刷吧目光都对准了李乐水。 只见李乐水面带难色,左右看了看两家。半响才喃喃说出一句:“不是可以三妻四妾的吗,不成就两家一并娶了。“ 听了这话,陈第摇了摇头,“三妻四妾也是有妻有妾,终须一个正室,如果并娶。“ 并娶,李旦突然灵机一动:“如何使不得,据我所知,那些徽商晋商们就有并娶之举。在故乡先娶一妻,又在客居之地又娶一妻。两妻名分不分大小,唤作两头大。我看,乐水在大员娶了我女儿,在海澄娶了黄掌柜的义女,两处设家,不分大小,不相往来。岂不是也是两全其美的事情。“李旦这是暗藏小九九,李乐水是大员安抚使,自然是在大员的时候居多。虽说这是两头大,但还是自家的女儿占了便宜。 谁道,听了李旦的这话,陈第还是摇了摇头:“也不可。这两头大虽有耳闻。但所谓客居之妻不过是以妾待妻而已。名分不分大小只是掩耳盗铃罢了,若是这般cao作,你们俩家还是要先确定,谁家是先娶之妻,谁家是后娶之妾,方合礼法。“ 李旦听他这一说,气的直想骂这老头迂腐,大员荒蛮之地礼法上哪里这么多讲究。还未等他开口。古愚却先接上话来:“李掌柜所言倒是提醒山人,早听说李家令爱的义父黄康是位不忘故国的义士。闻其事迹,无人不垂泪。令爱念及往日恩情,不愿改姓确也是义举。但山人细想,即便令爱不改其姓,黄康义士还是绝嗣。蔽愚贤弟既然想要并娶,不若如此,一门挑两祧。娶李家令爱,今后若有子嗣,便姓黄以彰碧血。娶黄康义女,若有子嗣便姓李以传其后。这样俩家都是正妻,又不违礼法。尤胜昔日娥皇女英,流于后世也是一番佳话。诸位意下如何?“ 对于古愚的这个主意,厅上的诸人也都挑不出什么毛病。婚事就这么定了,当下选了个日子,便让李乐水准备分别向两家下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