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宿命（五）
上官凌就站在前方一丈处，风火撩起了她漆黑如墨的发丝，还像多年前遇到的时候一样，甜甜的笑容挂在唇边，风情万种。 林无痕呆呆的看着上官凌，支撑他活到现在的信心之一就是这个女人。他曾经在无数个夜晚发誓要为上官凌报仇，和魔神同归于尽。 可经年流转后再见这个让自己魂牵梦绕了一辈子的女人，他却连那把当初上官凌送给他的锈剑也没有了。 她笑颜如花的站在他面前，他却满身是血狼狈不堪，夫妻俩时隔十多年后的再次相遇，竟然是如此的尴尬。 林无痕记得多年前他被仇人追杀，落魄的躲进草丛里时也是这幅德行。浑身是血肮脏不堪，败的就像条狗。 接着上官凌便如仙子般带着铁剑闯进了他的世界，在仇人面前纵横刀剑，一个柔弱的女人为他承担起了一切。也是从那以后，林无痕发誓要一辈子守护这个女人。 没想到命运总是在捉弄人，临产的上官凌再一次救了他，用她的血rou去换身为家主的他。林无痕还记得上官凌在走向那片无底的黑暗时也是这样笑着的，似乎这个笑容从那一刻便凝固到了现在，像是一直为等着他出现。 “凌儿，是你！”林无痕颤抖的跪了下去。时隔多年，他虽然依旧狼狈，可再也不是被人追的躲进草丛里避难的落魄小子。 他是堂堂风林山庄的庄主，手握王杖纵横风云的男人。身上的血没有一滴是自己，全都属于和他对抗的敌人。他叱咤风云，啸傲江湖，可再次见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时，他却只能无力的跪下。 他要诅咒自己的祖先，就是那些给予了他生命和血脉的祖先让他和妻子永世相隔。站在对面的人虽然在笑，可林无痕知道她再也没有了心。 上官凌身着一身鹅黄色的盛装，美丽的像是出水芙蓉，高贵而典雅。她惨白的脸上始终带着甜甜的微笑，每走一步都在林无痕的内心荡起一圈涟漪。林无痕期待的看着她一步一步走来，总觉得她还会对自己伸出手，把他拉出内心那无尽的黑暗！ 林如风也跟着跪了下去，命运真是捉弄人，那个抱着自己，会在枫树的沙沙声中讲故事的温柔女人又回来了，可他感觉不到一丝温暖，从这个女人身上散发的，只有无尽的杀机。 她是个被抛弃在黑暗里的恶鬼，现在她要回来报仇了。 屋子里沉默的有些压抑，只有风火缭绕劈啪作响的声音。人人都屏气凝神，看着这对夫妻十多年后相遇的场景。 无情被庄丁搀扶着混杂在人群里，他的肋骨几乎都断了，可他还是坚持站着。这一刻他老泪纵横，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涩。他在可怜这个女人，也同时在可怜着林无痕。 冷心慢慢推开了龙云舟，对目瞪口呆的龙云舟轻声道：“看，这就是叛徒真正的宿命。他背叛了我，也背叛了这个城市里所有的人。当他把这座城市推向深渊里时，其实早就把他自己推进了无尽的火焰中炙烤。” 冷心的眼里透出快慰的神色：“现在他的后人们终于一一的回报当初背叛的代价，叛徒们终将要用血洗尽自己的耻辱。” 龙云舟听的心胆欲裂，看着身边温柔的姑娘，像是隔着一片遥远的天。在天的那头，冷心高高在上，杀伐决断。在天的这头，他却想逃离这人间的悲剧。 有什么比这种重逢更加让人心痛，有什么比看见自己视为生命还重要的人这样出现在眼前。龙云舟想，要是换了自己，宁愿早点死去。 上官凌已经走到了林无痕的身边，她的笑容依旧没变，唇角的厚厚妆容下显出了淡淡的枯槁之色。 她慢慢抚摸着跪在地上的林无痕，动作有些僵硬，还有些迟缓，可林无痕却觉得有股温暖从心田最深处涌出。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都想着这个女人能抚摸他受伤的心啊。有时候林无痕也会幻想，如果上官凌还在身边的话，他是不是会打消要进入圣城的想法。 什么功名利禄雄图霸业统统都丢在脑后，只要有这个女人那就一切都安好。 上官凌轻轻擦去了林无痕脸上的血水，温柔的就像在抚摸婴儿。林如风跪在一旁泪流满面，看着父母重逢的画面，即使知道这一切都不真实，也为他们而欣慰。 “为什么会来到这儿？”上官凌僵硬的说出这句话，她的嘴只是轻轻动了一下，声音还是那样的甜美。 “来找你啊，来找我失去的凌儿。”林无痕痴迷的看着妻子，眼内流动着爱意。 “找到了吗？”上官凌继续问。 “找到了，她还和以前一样，还是那么美，美的让人看一眼就愿去死。”林无痕紧紧盯着上官凌，像是永远也看不够一样。 “你不该来到这里，你找的那个人，心早就死了。来到这里，也只有死！”突然，一截剑尖从林无痕的后心穿出，猩红的鲜血顺着剑滴滴落下。 众人都死死的看着这一幕，大家都惊呆了，前一刻还柔情蜜意，这一刻便生死相见。谁会想到，世上最相爱的两个人再次相见，会是以这种方式结束。 “父亲！”林如风站起身大吼，可他只看到林无痕的背影对他挥挥手，阻止他过来。 林无痕抬起头，妻子还是微笑着，可她手里明明握着一把剑，剑锋穿过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抽离自己的生命。 他忽然也笑了：“你说的对，我找的那个人，早就被我亲手送进了坟墓。我是个早该死的人，本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他慢慢站了起来，那柄剑造成的创伤也越来越大。可林无痕的嘴角始终含着笑容，左手的权杖慢慢对准了自己的妻子，蓝色宝石里的风雷滚滚流动。 “但是我还有两个儿子，他们是我的希望，就算我死，也要让他们勇敢的活下去。我自己造的孽，就让我自己来还吧。凌儿，放心的去吧，我很快就会来找你” 风雷破石而出，瞬间击打在上官凌身上。那具没有了心的身体瞬间炸裂，血水糊满了林无痕全身，和他自己的血混为一体。 一滴眼泪从林无痕的眼角流下，他彻底杀死了自己最爱的人，斩断了所有的羁绊。这就是他的祖先留给他的财富吗？这就是他必须要斩断的羁绊吗？ 林如风瘫倒在地，他已经快被现实折磨疯了。如果有选择的话，他宁愿降落在一个平凡的家里。 林无痕狰狞的面孔再次看向冷心，此时的他就像一头受伤垂死的野兽。面对造就一切陷阱的猎人，发出了垂死的咆哮。 “这就是你想要得到的吗？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好戏吗？所有的叛徒都死了，这下你满意了吧？你满意了吧！”林无痕疯狂的大吼，声音变得他自己都不认识。 眼睛内那团白翳变成了疯狂旋转的血红，愤怒的像是雄狮般咆哮。雄狮亲手杀死了所有的亲人，现在他要面对那个设下陷阱的猎人了。 “你快要死了，等你死了，那就真的一切都结束了！”冷心漠然的看着林无痕，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周围没有一个人想要加入进这场对话，这场屠神的游戏俨然已经成了冷心和林无痕的私人对决。甚至很多人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才会看到这出蓄谋了万年的复仇大戏。但到底是谁向谁复仇，谁也说不清了。 “你不是说这就是我的宿命吗？”林无痕疯狂的大吼，王杖对准了冷心：“对，我是要死了。可你也得死，你这个过时的怪物，根本不配活在这世上。你的心肠比蛇蝎还要毒，就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滚滚风雷破石而出，远离两人的其余人顿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袭来。林无痕点燃了自己最后的生命，把所有的力量灌注在这最后一击上。 人们可以看到风雷之间暗藏五色祥云，那是必杀一击，没有人能从这种绝世的力量下逃脱。这是林无痕必杀的决心，他一定要杀死魔神。 激荡的狂风推着龙云舟狠狠撞向了一边，风雷还没到，那股力量已经不是凡人所能抵挡。他甚至连头都抬不起来，可他还是想要保护冷心。一种从内心底升腾出的愿望，拼命的拉动他的身体站起来。 冷心突然转过头，在那五色风雷即将击中她身体时，她竟然对着龙云舟微微一笑。笑容里尽是满足和喜悦。 轰！那道五色风雷在冷心的面前凝固不动了。 五色风雷里闪着耀眼的光芒，蕴含的力量足可以毁灭这间屋子。可此刻却像个安静的小猫一样停在冷心的面前。 “你的祖先没有告诉你吗？所谓的王杖，只不过是我的脊骨做成的，那上面的宝石，则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送给我的。用王的东西杀死王，你们这些叛徒，还真是愚蠢啊。” 冷心哈哈大笑，那道五色风雷消散无踪，林无痕突然口吐鲜血，手中的王杖寸寸破裂。那颗蓝色的宝石露出了无数的裂痕，在冷心的笑声中炸碎成了一粒粒冰晶。 林无痕沉重的身体终于倒下，他最后一眼看了手中已经成为粉末的王杖，原来这一生所追求的权利，全都是一场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