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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二十九章 卡列扬(6)

    旅行者和前恶棍的古怪组合仍在继续遗址中的旅行。

    属于萨苏斯的圣纹出现显然给了半身商人和前恶棍极大的惊喜。“我是说,”古德姆的声音里混杂着显而易见的喜悦和激动,他冲着沙弥扬人口沫横飞地大声嚷嚷:“我的萨苏斯呐!”他满脸通红,拉着嗓子,尖声尖气:“我就知道,诸神不会忘记他虔诚的信徒!”

    贝纳德宽容地容忍了半身人的冒犯。“好吧,你是对的。”她如此说道,尽管在旁观的法师看来,沙弥扬人的表情极端类似她对待那些五岁不到的沙弥扬儿童——也就是还能够随便撒娇,闯祸以及推卸责任。超过这个年纪,护卫的温和就像夏季暴晒之下的冰块,少得飞快。

    夏仲微微抬头,他拉下兜帽,环顾这些古老残破的遗迹。冒险者们携带的火把成为刺破黑暗唯一的光源。视线的最远处亦是光明的最远处。他辨认着随着前进不断清晰的纹路或者文字,并且不时停下记录。半身人和前恶棍识趣地尽可能远离法师——他们并不知道法师种种行动的意义,但对阻碍法师行动之后会有什么下场倒是知之甚详。

    “如果我们的运气不太差,”夏仲开口,他的目光停留在一组残破的单词上——它只幸运地保留下了一半,另一半则被掉落的石块砸得粉碎。“三个卡比之后大约能找到离开这儿的线索。”

    “抱歉——我是说,我并不想质疑您,”古德姆——偷偷将某个碎片藏进自己的衣袖,趁他临时合伙人还没来得及发现——“但是您的判断,我是说,太准确了些。”他圆滑地说道,属于半身人的狡猾让这句话听上去是赞美而非质疑。

    “取决于我们的运气。”法师并不打算做详细解释,“判断的依据则来源于一些古老的文书和传说。当然,前提是萨苏斯依旧眷顾我们。”

    半身人沉默了半卡尔,“他会的。”他坚决地说,同时抓紧挂在胸口的圣像,“我可是他最虔诚的信徒呐。”

    虽然旅途当中已经足够熟悉商人的法师和沙弥扬人对此抱有怀疑,但他们仁慈地保持了沉默。

    这场突如其来的旅行仍在继续。这座奇特的遗迹保留了当年大半个城市轮廓,但具体到细节——也就是建筑和街道,情况并不让人乐观,到处是断垣残壁。简单来说,越是深入遗址中心,损毁的程度越严重。意外闯入的冒险者需要艰难地翻越一座挡在必经之路上的瓦砾山,一路上除了比利和古德姆发出的各种尖利的惨叫与颠来倒去的祷告之外还算平安——贝纳德忍住了将他们丢下去的冲动。

    一行人手脚并用,法师在此刻也没有特权——他拒绝了贝纳德试图搀扶或者更过分的,比如说背着他什么的——“只要别摔下去,”夏仲尽可能落脚在那些看起来坚实的地方,然后在下一次抬脚之前说,“我能接受不太严重的失误。”他含糊其辞,贝纳德不确定是不是听见了摔成白痴一类的单词。

    爬到山顶时几个人有了一次短暂的休息。法师制造了宝贵的饮用水和简单的食物——如今夏仲使用低级法术和他呼吸一样自然,商人和前恶棍并不清楚其中微妙的问题,但见多识广的沙弥扬人则隐蔽地向幼星行礼,她曲起手臂按在左胸,向力量与信仰的化身表达敬意。

    夏仲拿起水囊的手片刻停顿,法师的表情隐没在昏暗的光线之下。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喝了几口水,然后将水囊交还到护卫的手中。

    “我说,”半身人突然开口,他不安地抽动了几下鼻子,放下干饼,抖了抖前襟的饼渣,迟疑地开口:“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前恶棍艰难地从咀嚼中分出一半嘴巴说话,含混不清:“比如?”

    “贫民市场或者是下等人的房间?也许是臭了三天的鱼什么的。”古德姆做了一个恶心的表情,“呕,我快吐了。”

    的确如此。不用半身人再说什么,法师和沙弥扬人几乎同一刻皱起眉毛,至于比利——常年混迹在酒馆的前恶棍对类似的味道早已免疫。但没多久他也捂住鼻子,瓮声瓮气地开口:“这到底是什么鬼玩意儿!?”

    “我也想知道,所以现在闭嘴吧。”法师命令道。然后,“清洁空气。”他念出咒语的第一个单词,臭味逐渐远离了旅人。但夏仲并未因此轻松。“我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他的眉头拧成一个别扭的形状,“但愿不是那样。”法师喃喃自语,“但愿萨苏斯又喝上了一瓶好酒。”

    但总所周知,法师这类并不爱好酒精的职业一直不得萨苏斯的欢心,夏仲的祈祷没有得到回应——越来越重的臭味飘了过来,法术的效果越来越不明显,法师最后一次深呼吸,然后简短地开口:“我们有麻烦了。”

    不用他多说什么,其他人立刻默契地向着山下狂奔——贝纳德一把抓过法师,“请原谅我!”她喊道,然后毫不犹豫地将没来及反应的夏仲抗在肩膀上,沙弥扬人的灵活完全不受影响,看在同行的份上,她告诉不得不留在后面的半身人和前恶棍:“你们最好快点!”

    沙弥扬人轻得像一片树叶,她跳了起来,古德姆和比利最后看到法师的衣角一身而过,然后他们呆呆地看着法师和他的护卫就这么消失在了黑暗中。两个人还来不及说些什么,身后就响起了沉闷的,可怕的声响——轰隆不断,极端类似山崩,声浪激起沉寂不知多少年的尘土,他们快窒息了。

    “萨苏斯啊!”半身人终于从嗓子眼里挤出尖利的叫嚷,比利在这一刻爆发出属于恶棍的勇气,他侧过身体,像一只笨拙的鸭子张开翅膀那样张开粗短的手臂,前恶棍前后摇晃了两下,但他的确稳稳地站住了,“蠢货!”他可不打算拖上商人,“你打算留在这儿吗?!”

    半身人绝望地闭上眼睛——“萨苏斯啊!”他后仰着上身,就这么无所畏惧地向着山脚冲了出去,比利甚至感到有一阵风拂动了衣角——前恶棍目瞪口呆地看着半身人越来越远,越来越近的轰鸣委婉地,亲切地提醒他:赶紧行动,否则便与我共舞。

    大地摇晃,瓦砾落如疾雨。夏仲扶着沙弥扬人站稳,胸口的闷痛提醒他刚才的短途旅行算不上愉快。夹杂着巨大的崩裂声,贝纳德在法师耳边大喊:“大人,我们该怎么办?”

    “我应该把那个愚蠢的半身人吊死在法师塔上!”法师发出怒吼:“费米扬的庇佑!”他挥动手臂,代表魔法的紫色灵光从他的指尖喷涌而出,然后将两个人包围在紫色的光罩当中。

    在这片黑暗的混乱中,突然亮起了一个古怪的紫色光球。然后它缓慢地,顶着漫天落下的瓦砾像一只可笑的,拼命逃命的虫子那样蠕动——最后停在了一道厚重的石墙边。

    “它撑不了多久。”法师喘了口气,疲倦地靠在墙上,鬓角湿漉漉地贴在他的脸上,“不过暂时还没有问题。”

    “看来我们遇上了大麻烦。”沙弥扬人沉静地开口。

    “和该死的半身人扯上关系开始我们就惹上了大麻烦。”然后夏仲听到了近在耳边的轰鸣,他咽下了更多刻薄的评论——你把他丢下了。他是你的同伴。法师烦躁地想,我实在不该扯上关系——和每一个人。

    贝纳德看穿了幼星不曾说出口的歉疚,更不打算提醒他。不论是佣兵还是沙弥扬人,她都只需要向法师负责,前者是她世俗的责任,后者则是关乎族裔的信仰。除此之外,克制冷淡的沙弥扬人并没有骑士的博爱自觉。

    两个人中间有片刻微妙的沉默。但他们马上想起这实在不合时宜——“我们应该离地表很近了。”贝纳德对法师说,“虽然不太确定,但我的确觉得有风。”

    “毫不意外。”夏仲同意沙弥扬人的看法,他犹豫了一会儿,“我没什么把握,”他说,“但现在值得冒险。”法师补充了一句,“风险依旧存在。”

    也就是说,夏仲对他的空间法术依旧不抱太多的指望。他们有可能逃出地底,也有可能移动到另一个地底洞xue,更糟糕的是——卡在土壤或岩石当中,概率不低。

    这算得上是一个坏消息。贝纳德眯起眼睛,这个年轻的女战士看着两个连滚带爬狼狈不堪的身影从黑暗中冲了出来,噢,她对自己说,这算一个不好不坏的。

    萨苏斯的确眷顾了他的信徒。半身人神奇地避开了飞溅的瓦砾和危险的落石,甚至没有摔跤,没有崴脚,当然更没有骨折——他仅仅被到处都是尘土弄得灰头垢面;前恶棍则相对不幸一些,下山的路上他摔了一跤,几乎是一路滚了下来,然后一块拳头大的飞石差点要了他的命——“幸好我记得弯腰。”

    法师一面愕然,一面又悄悄松了口气。他放开了屏障,半身人和前恶棍立刻冲了进来,并且争先恐后地表达诚挚的谢意:“感谢您!慈悲的法师大人!”比利夸张地鞠躬,鼻尖恨不得贴到小腿上,“我的父神呐!”前恶棍表情夸张,夏仲甚至怀疑他可能有着戏剧演员的兼职——显然比他恶棍的本职工作干得好多了:“您是多么慷慨而良善的人儿啊!我得用填满海峡的美誉来赞美您!”他含混了一下海峡之前的单词,显然是想不起那些冗长拗口的名字。

    “听起来真耳熟。”半身人小声嘀咕,“恐怕是哪出蹩脚戏的三流台词。”

    他被比利抢先了半步,错过第一时间向法师献媚的机会。半身人收回已经伸出去的半只脚。他用余光瞥了一眼沙弥扬人,女战士正忙着整理武器,将那些在跑动间离开自己位置的小刀,箭矢和其他的一些东西放回原位重新固定。

    “多谢您。”抓住比利喘气的空隙,古德姆稳重地开口,“不管因为什么,总之您留了下来。”他给法师行了一个摊手鞠躬礼,然后直起腰,看着夏仲的眼睛诚恳地说:“半身人知恩图报,这是我欠您的。”

    法师当时的眼神值得半身人用之后许多年月的时间琢磨,但现在他仅仅是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然后就自顾自地坐下来闭上眼睛——夏仲必须抓紧时间恢复,哪怕一卡尔的时间他也浪费不起。

    四个人就这么沉默下来。在他们不远处,足以吵醒巨龙的声音还在继续,耸立数千年的遗迹正渐次毁灭,黑暗几乎遮覆了一切痕迹,但无处不在的灰尘却不在其中。细腻的尘土飘散在空气中,人们不可避免地将它们吸入身体,从喉咙到肺部,无一例外。几个人忍不住呛咳起来,最后半身人灵机一动,他撕碎了内衣,并用水囊中最后一点水打湿它蒙到脸上:“多少有一点用。”商人隔着布料含混不清地嘟囔,“我感觉自己快死了。”

    他将其他几块打湿的碎片分给其他人,法师同样没有拒绝他的馈赠——半身人为此暗自高兴半天。

    “我们必须得试试。”法师和沙弥扬说,“我认为并不是地震。”他舔了舔起皮的嘴唇,“这里太古怪了,但就我所知,波尔加斯近两个纪年以来并没有地震的记载。”

    “想想我们遇到的那条蛇,”贝纳德提醒夏仲,“那难道是波尔加斯的特产吗?”

    的确。法师无意识地搓了搓手指,这一切全是意外——如果不是某个该死的半身人失踪,他不会离开旅馆,不会到那个龙蛇混杂的市场,也不会发现某个大人物的走私仓库,当然,更不会有之后的一切。想到这儿夏仲转向恨不得贴到墙上的前恶棍,他心平气和地开口:“我想我需要答案。先生。”

    一簇火光突兀地出现在法师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