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奇幻小说 - 十七纪历史学在线阅读 - 第五十九章 法师的下午茶(下)

第五十九章 法师的下午茶(下)

    “后面的故事没什么新奇的,唯一的不同大概在于乌达的未婚妻,”夏仲看着亚卡拉了然的眼睛说道,“是主和派一位长老的女儿。”

    “事实上,如果没有那场所谓的意外发生,也许荷尔的长老联席会早已不复存在。”年轻的法师的嗓音轻柔,就像羽毛落于平静无波的湖面上,“但西萨迪斯容不下两个王国。”

    “……这些……”

    “噢,藏在那些古老或者不那么古老的笔记里。”截断学长的话,法师接着说道:“当然啦,莫里克斯导师到底是认为我在浪费时间,还是忧虑他的学生会不自量力地试图掺合进一场复杂的角力中……”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谁知道呢?”

    “……我们的旅行呢?”

    “一个足够完美的理由。两个菜鸟法师学徒,哪怕一个是学徒长,一个是撒马尔徽章的佩戴者,但对于这个荒原来说,远远不够。阿里·塔吉克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无法被猜疑的借口——有什么还能比护送两个身份高贵的未来法师能更让荷尔长老们动心呢?”

    然后夏仲将视线投向辽阔没有边际的海面,“下面是我猜测的部分,我认为你当做一个不入流的小说看看就好。”

    “荷尔主和派一直在与西格玛与教廷方面接触,在铲除乌达·塔吉克之后,唯一的阻碍是乌达留下的血脉——阿里成长为比其父更加出色的战士,并且赢得了年青一代越来越多的支持。长老无法坐视阿里坐大,但也不敢贸然倒向西格玛人——部族的历史,传统,甚至包括他们自己都在下意识恐惧这个选择。所以长老们联系了教廷,许诺将以‘诺斯德费尔’——已经被证实是诺斯亚尔为代价,换取教廷的支持。”

    “不过愚蠢的荷尔人大概没有想过,教廷与其支持一群佯装虔诚的异教徒,不如选择来自大多数祖先来自安卡斯的西格玛人。更何况现实很诱人——我猜西格玛人将信仰交给了牧首。”

    这一点无可否认。即使身在格兰斯,亚卡拉也听说教廷与西萨迪斯上的西格玛人越走越近。三个大陆都在传说,迟早有一天,教廷又将收获一个国家,就像果农收获成熟的水果,农夫收获沉甸甸的麦穗。

    “……所以公会希望在这场竞赛中至少不要被落到最后?”亚卡拉感到非常疲倦并且沮丧。

    “精准。”

    年轻的法师示意茶壶向喝空的茶杯倒入第二杯茶,他本人则丢入两颗方糖。

    “更多且更廉价的晶核——这就是公会的目的。荷尔人也许会是诚实的交易对象,但教廷可不一定。没必要支持,但如果能干点什么,恶作剧之类的,我想没人会反对。”夏仲心平气和地开口:“看在他们打算向莫里克斯导师的图书室再提供三个纪年之前的二十份羊皮卷原件的份上,我同意了。”

    “噢。父神哪……”亚卡拉摇着头,不知道是夸奖还是讽刺地说道:“看在赛普西雅的份上,艾力菲克简直要被你打动了。”

    “也许。”夏仲收回视线——在这之前,他一直望着波浪不断的海面。“公会只要求保护阿里·塔吉克,只要他能够活着回到荷尔,对于公会来说就是胜利。”

    “那诺斯亚尔……?”

    “意外奖品。”夏仲简短地回答。

    的确只是个意外。正如他不曾预料到安娜·卡列特的牺牲。北地明珠,甚至是生命女神圣女的候选者,当然,现在不是了。但仅仅是几个月前,教廷里还在谈论是否需要为卡列特再次晋升。

    她拥有阿里·塔吉克所无法给予的一切。光明的未来,稳定而富足的生活,深得教廷上下信任,还有传言认为女孩是某位红衣主教的“侄女”。

    但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就在女孩将诺斯亚尔当做法师拯救荷尔人的报酬摆上台面时,她所拥有的一切都化为泡影。教廷不需要一个更加重视异族同伴的牧师,更无法容忍这种类似背叛的行径。

    但就像卡列特自己所说,除了诺姆得雅山,没有哪儿是她的容身之地。

    “……莫里克斯导师曾提过,当他完成手头的实验之后将再次回到安卡斯。”亚卡拉开口打破短暂的沉默,“你呢?”

    他望着学弟。

    夏仲放任温度恰到好处的红茶逐渐冷却,“不知道。”他回答道,“但我想短时间内我不打算回到西萨迪斯。”

    “那到格兰斯来如何?”

    “……谢谢。但我想我会先去一趟苏伦森林。”

    亚卡拉睁大了眼睛。

    “父神!”五叶法师惊叹道,“我听到了什么?你要去苏伦森林?”他坐直了身体,表情严肃:“听着,夏仲,夏仲·安博,你知道到那儿去意味着什么吗?”

    “……一次短途旅行?”

    “……你是认真的?”

    “当然。”夏仲奇怪地看着忽然放松下来的亚卡拉,“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停止吧,我都能听到从你脑袋里传来的齿轮疯狂咬合转动的声音。”

    “你要和那位女士一块去吗?”亚卡拉微笑着问他。尽管他早知道答案。

    夏仲再次回以奇怪的眼神,“当然,当然。”他甚至斜睨了年长者一眼,“如果没有带路人,外来者连苏伦森林的外围也进不去。”

    亚卡拉彻底放松。“我高兴地发现你对这个世界仍有热情,我亲爱的学弟。不过可惜的是,”学长冲学弟俏皮地眨眨眼睛,“莫里克斯导师命令我一定要带你去格兰斯——因为我们曾讨论过的某个问题。”

    夏仲甚至是惊恐地看着他:“父神!我以为你已经忘了!”

    对方温柔地回答说:“噢,怎么会?尤其当你表示了强烈的反对之后,我对于导师的命令理解得更深刻了。”

    “来,年轻人,告诉我,你·会·跟·我·去。”

    “……会的。”

    “我想莫里克斯导师会很高兴听到这个回答。”

    两个人沉默下来,代表话题结束。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蔚蓝的海面。日神毫不吝惜光芒,如果直视海面,甚至会被那过于明亮的光线灼痛眼睛。几乎没有风,但航船在魔法阵的帮助下依旧破开海面,快速地朝前驶去。波浪拍打着船体,但海妖号依旧维持着令人惊叹的平稳。

    大群的海鸟盘旋在半空中,偶尔会有几只朝海面扑去——那多半是发现了猎物。闲暇的水手会在靠近鸟群时朝他们丢去食物,一些吃剩下的干rou和鱼。获得食物的幸运者很快脱离了群体,独自飞开,在解决掉所有食物之前,别人休想靠近它。

    “……我无法想象你对这件事知之甚详。”亚卡拉声音低沉,“夏仲,我得说就算是听上去再合理,我仍旧无法相信。”

    “……事实上,我的确所知不多。”谈话的另一人坦率地承认:“一部分来自笔记和书籍,另一部分来自亲身体验和合理的推断。我也只能这么跟你说。”

    “……你没有告诉贝纳德女士?”亚卡拉意有所指,“我相信她会很高兴你告诉她这些。”

    沙弥扬人住在法师的隔壁舱室,同样没有到甲板上去。但也没有到法师这儿来。

    “告诉谁是我个人的自由。”夏仲仅仅如此回答道。他看上去没有丝毫犹豫:“西格玛人同样不希望看到阿里·塔吉克的死亡,他们只对土地感兴趣,但土地上的人?去奥斯法的殿堂吧。”

    “但如果有机会,西格玛人同样愿意看到荷尔人死在荷尔人手中。”

    “所以裘德尔斯将阿里交给了荷尔使节团?”亚卡拉猜到了部分,仍旧忍不住问道:“就像他们在西兰德拉做的那样?”

    “如果一个杂种能导致一位荷尔继承人的死亡,黑狗们乐见其成。”

    亚卡拉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就仿佛将所有的愤怒,不满,失望,遗憾,悲哀全部自胸膛深处送出,尽管这些情绪微薄得可怜,但五叶法师还是不愿意留下哪怕一丁点。

    “也就是说,”年长者总结道:“无论如何阿里都能够离开西兰德拉,因为你一定会出手?”

    “精准。”

    “但其他人的死亡则与你无关?”

    “不可避免。”

    “的确如此。”亚卡拉明知应该停下,但舌头却自己动起来:“你后悔吗?在睡梦中?”

    夏仲眼神明亮,不,应该说是毫无杂质的,纯粹的亮光,没有温度,没有怜悯,没有同情:“他们是护卫,而我是雇主。”

    “我没有必须要做的事,没有必须要救的人,哪怕一定如此,那么也不会是几个心怀异梦的西萨迪斯佣兵。”

    “我真高兴你明白这一点。”

    “你拿到了诺斯亚尔?”亚卡拉问道。他不再端起茶杯,法师安静地凝视着没有尽头的,蓝色的旅途。

    “卡列特离开前将它交给了我。”夏仲抽开储物袋的绳结,“你喜欢吗?”他将美丽的宝石掏了出来。

    亚卡拉看了一会儿。“不。”他抬起头认真地对同伴说,“你留着吧,我不喜欢它。”

    “是吗?”夏仲垂下眼帘,看上去他思考了一小会儿,然后法师抓起宝石轻轻用力,这块美丽的石头在半空中画出一条漂亮的弧线然后落入大海,溅起了一个小小的水花。

    “正好,我也不喜欢它。”

    阳光缓慢地划过海面,开始是蜂蜜般饱满的金黄,接下来是温暖的橘红,最后是深沉的红色,天边聚集起厚重的云层,艳丽的,层次丰富的血色涂满了云层的每处缝隙,日神摩尔卡特已经半坠海面,东方之星鲁尔那的孪生兄弟,代表黑夜降临的西方之星鲁尔马斯开始闪烁,他将引导双月神走过夜晚的整个天空。

    法师们的下午茶已经冰冷,而原本松软的糕点也失去了柔软,无人问津。但两个人仍旧维持着最初的坐姿一动不动,他们中间似乎存在某种黏稠的,令人身体发麻,后背发凉的东西。

    “原本你打算永远隐瞒下去?如果我没问。”最终亚卡拉选择了开口。他的确做不到像夏仲一样:如果需要他可以或者他愿意,这个可恶的年轻人会一直保持着沉默,不仅身体是,精神也是。

    夏仲在逐渐逼近的黑暗中慢慢抬头,在这之前,年轻人头颅低垂,露出纤细的,苍白的脖颈,好像一直病死的水鸟:“隐瞒?”他奇怪地笑了笑,“这没什么好隐瞒的。”

    “亚卡拉,这只是一个游戏,一个游戏而已。我们甚至连棋子也算不上,不过是围观的看客,偶尔需要,偶尔被允许的情况下,代替棋手驱使棋子走上两步棋——对结果也许有影响,也许没有。”

    在终于到达的黑暗中,亚卡拉听到夏仲低语:“但棋子本身,和我们永远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