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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节 黄旌百卷战无休(三十二)

    年三十的晚上,菊子娘所住的屋子里人声鼎沸。

    宋君鸿打眼望去,屋里光人头就二十好几号。其中不仅有菊子娘、石榴两位家人和华剩顿这名家仆,总是跟在自己身后的李通、李三狗和孙狗子自也都来了。此外,原本第三营至今尚还活着的另外三名部下张世业、李钢、刘长火也跟着来了;新宜城殿后大作战并跟着他迂回归队的新部下王佐、赵世强、丰尚、杨火云、秦岳、李响、郑大虎等人也跟着来了;新宜突围后特意来搜寻他们的李猛、钟新叶也被请来了;此外,最近和他较熟络的都虞侯刘啸、营指挥使唐少杰、赵春明三人听说了宋君鸿“家”的春节聚会,也不请自来了。

    军中苦闷,战时萧索,所以能有个聚在一起过年的气氛,所以大家都愿意过来。必竟百姓家里的过年和军中的过年气氛还是不同的。而菊子娘本着“人越多,越热闹”的原则,高兴的恨不能让宋君鸿把所有军中的泡泽好友都请回到这一方小屋里来。

    因为来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屋里根本坐不下了,宋君鸿只好让大家把桌子都搬到院子里来。好在南方本就温热,再加上这几天也没刮风下雪,天气出奇的好。众人裹了裹衣服,再几杯酒下肚后,便也不太在意空气中仍在流动的丝丝寒气了。

    菊子娘正领着石榴、华剩顿在给大家包角子。

    宋君鸿知道这个角子其实就是后世的“饺子”。这是中国北方民间的主食和地方小吃,也是年节食品。记得宋大柱以前每到过年时都会跟自己唠叨那句民谣:“大寒小寒,吃角子过年。”

    宋大柱一家是从原齐鲁大地流浪过来的,虽是在江南飘萍三十年,但必竟乡情难忘。所以老宋家在饮食习俗上还保留有一些强烈的北方特色。最明显的莫过于在过年时,如果不煮上几盘角子,怎么也觉得少点滋味。菊子娘一开始角子包的不好,还特意向宋君鸿的姑姑宋春柳拜师求学了好几回呢。

    但此时过来的大多是江南生长起来的子弟兵,大多数人对角子不了解,也充满了好奇。

    他们趴过来,好奇地看着菊子娘把一些冷水舀来和面粉调合在一起,变成一个硕大的粗面团。然后菊子娘把用温水打湿拯干的纱巾盖在上面,又过了约半个时辰后,就用菜刀切分成若干个小面团,然后又先后揉成了直径约一寸左右粗细的圆长面条,用刀切成一个个约半个巴掌大小的面剂子,再将这些小面剂子用小擀面杖擀成中间略厚周边较薄的角子皮,这时石榴和华剩顿一起把些rou和蔬菜切好调剂在一起的馅子端了过来。然后菊子娘就从中舀出一勺勺的菜馅放到已经擀好的角子皮中,包裹馅心,捏成月牙形或角形,这样就算是做好一个角子了。

    但后来看到来的人着实太多,相应需要包的角子数量也呈直线上升趋势,宋君鸿怕菊子娘一人累着,便招呼了李通等人干脆也挽起了袖子上前帮忙。于是一群粗莽军汉大官小兵的全都挤在厨房中忙活。不一会儿的工夫,便捏成了好几大板的角子,尽管大家捏的形状各异,没有几个能有菊子娘捏的好看,但摆在一起着实巍为壮观。

    李通打量了一下钟新叶捏的那几个还算是有模有样,便奇道:“咦,老钟,你怎么会捏的这么好呢。”

    “学呗,我一看菊子婶做的我就学会了。”钟新叶看着自己捏的角子也甚为得意:“你们学不会也不怪你们,这种事也要讲天赋的!太笨的人做不来,你像李三狗都知,他捏的那也叫角子?分明是陷饼嘛,还是漏馅滴汤的那种。”

    “我就不信我捏不过你。”李三狗好胜心强,听钟新叶笑话自己,立即跳起脚来,四处找有没有余下的面团想继续再捏几个。

    都虞侯刘啸过来踢了李三狗屁股一脚:“别净添乱了。再说你跟他在这方面比的什么天赋,小钟以前是在临安的酒楼里学厨子的,后来参军才慢慢当了这个骑兵都知。”

    众人一起哄笑起来。因为刘啸是李三狗的一个远房表叔,当初就是他介绍李三狗进的捧日军,所以李三狗揉着屁股也不敢还嘴。

    宋君鸿把锅里添上冷水烧开后,菊子娘让李通等人把面板上的角子端来依次下锅,然后她用一把简陋的粗竹汤勺反转过来凸面朝上,顺着锅沿缓缓地划着圆弧状的水纹,以防止角子粘连在一块,不消一小会儿,饺子就在煮热的水中纷纷浮上了水面。

    “可以出锅了!”菊子娘笑着把它们一个个都又捞上水面,热腾腾的角子这就算是煮好了。

    孙狗子嘴谗,用人拈起一个热角子就往嘴里一整个儿的填进去,结果被烫的直“唔唔”叫唤。

    “刚出锅时热,在嘴边吹一吹再吃,别囫囵着吞。”宋君鸿笑着提醒道。

    众人忙活了半天,这时瞅着这些热腾腾白花花的角子人人都是食指大动,不待宋君鸿这个主人发话,端起来就吩吩开吃了。

    此前还没喝完的酒此时也被拿出来一起就着角子开始喝了起来。

    李三狗此前食喝,自己发的那一葫芦酒早就见了底了,此时就又来抢孙狗子的。孙狗子没有李三狗的官儿大,不敢不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三狗把自己的酒葫芦抢去牛饮。

    喝完了后李三狗仍觉得不过瘾,两眼放光的四处巡视别人手里的酒葫芦。大家见到他狼一样的目光,纷纷立即把酒葫芦掩到了怀里。

    李三狗只好打最熟的李通的主意,但他刚伸出手去李通就一巴掌给他拍落:“这酒是我的,你想喝可以,拿钱来换。”

    “钱?”李三狗愣了一下,但他刚领的过年喜钱,此时酒虫上脑,立时大方地说:“行,多少钱?”

    “不多,你发的那五贯都给我就成。”李通笑嘻嘻地说道。

    “五贯?”李三狗跳起脚来:“你这简直是趁火打劫!五贯钱在平日里都够买好几大缸的酒了。”

    “爱买不买。”李通笑了笑,还故意的把酒葫芦在鼻端前嗅了嗅,做出一幅陶醉不已的样子来。

    李三狗眼睛瞪的通红,牙一咬,就待伸手入怀去掏那五贯钱。

    宋君鸿赶紧吼了一句:“你要酒不要命啦?给我把那钱放回去,下回有伤员撤回临安时好稍给你家的婆娘娃娃。”

    李三狗怏怏的把钱放回怀里,可怜巴巴地看着李通的酒葫芦。李通哈哈大笑,走过来给他倒了一碗。

    李三狗立刻喜的眉开眼笑。搂着李通左一声“好兄弟”、右一声“好兄弟”的叫个没完。

    宋君鸿过去给看着别人喝酒直吞口水的孙狗子也倒了一碗,笑道:“来,恭喜你也升官儿。”

    孙狗子刚刚提了一个“骑军押班”的芝麻小官儿,从九品下,属于所有官阶中最低的那一级,但也好歹是“官儿”了不是?为此他兴奋的好几宿没睡着觉。

    “既然当了官儿了,以后可不许再孩子气了,要懂事、稳重才行。”宋君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孙狗子激动地两眼放光、满脸通红的点了点头。

    众人正吃的酒酣耳热,突然院门处传来一阵叩门声。

    “原来还有想来吃角子的。”宋君鸿打趣道。

    他刚想起身过去开门,这时坐的离门近的李通已经抢先一步站起来说:“我来。”

    说罢几步走到门边,拉开门栓,把门打开,还边笑着:“我倒要看看是——”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因为晚上光线本就不足,院门又让李通挡着,院子里的人谁也看不到门口发到了什么事,只是听着李通的顽笑话说到一半便嘎然而止,有些人便感到奇怪,喊道:“李通,怎么啦?”

    “莫不是门口有只妖精?”有人望着李通呆立的身影,笑道。

    “纵是有妖精,咱们这一院子军汉,都是个个刀头舔血出来的,还怕它不成?”

    “不对。我看李通被迷的这个样子,怕多半是只狐狸精。”几个人窃笑起来。

    李通也不理会众人对他的打趣,只是转身走到宋君鸿身边,阴沉着脸说:“大人,姓韩的来了。”

    姓韩的?宋君鸿有点惊讶。现在他和韩家的关系正处在很微妙的时侯,所以他并没有邀请韩家人来。不过既然人家已经都走到门上来了,那还能堵着门口不让人进来吗?

    宋君鸿起身,亲自走到门边,只见门口立着一个人影。身着绯色将军戎常服,一手提着一只灯庞,正是韩书俊。

    “秀国,你怎么一个人来了?”宋君鸿惊讶的问道。

    “晚上我想一个人走走,就没带卫兵。今天是年三十,我想来看一看你。”韩书俊欺欺艾艾地说:“不知可不可以?”

    “咱们是故友,有什么可不可以的。”宋君鸿笑了起来:“先进来吧。”说罢他把着韩书俊的胳膊把他给引了进来。

    看到来者是韩书俊,院中的一众军士们引发了一阵小小的哗然。

    “他怎么来了?”有人悄悄地问。

    “哼,他也有脸来。”也有人冷冷的哼了一句。

    韩书俊也听到了这些窃窃私事,脸上火一样的烧着。他强打笑颜,对院中诸人抱了下拳:“诸位好。”

    只有都虞侯刘啸、营指挥使唐少杰、赵春明等人一齐起身行了个军礼:“见过韩将军。”但余下的大多数人却都是无动于衷,既没行礼,也不和他搭话,只是冷冷的看着他。

    韩书俊心下十分尴尬,他心下何尝不清楚定是这些跟着宋君鸿的军士都是在恼恨自己两兄弟把他们留在新宜城殿后送死的事情,自知理亏,此时就更是脸膛发胀,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有菊子娘不知就里,热情的迎过来,帮着韩书俊捧上了一杯酒水,并让华剩顿给他搬一一个条凳,招呼着他赶紧坐下。

    韩书俊也没有坐下,端着酒杯强笑了两声,环顾了一下:“过年了,我敬大家一杯。”

    但除了宋君鸿外,没有几个人举杯。李通、李三狗、孙狗子等宋君鸿的部下们全都把手里的酒碗放下了,刘啸、唐少杰、赵春明等人虽还握着酒杯,但他们也听说了韩家对宋君鸿和其手下们所做的事,此时自也不敢举杯应和,只好尴尬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韩书俊心下一酸,他自知自己是这里不受欢迎的人,再留在这里反而显得厚颜了。他把手中的酒杯缓缓放下,只是俯首抱拳,向宋君鸿深施了一礼,又向场中诸多其他将士又施了一礼。

    然后返身推开院门就走了出去。

    或许他是在场众多军汉中官职最高的一个,但在此时,没有人愿在心里尊敬他。

    “宁失千军,不损一高。”爹的交待和哥哥的作法是否真的值得呢?人心与权势,爹的抉择是否正确呢?

    韩书俊心里乱极了。以前人家顶多笑话他孩子气,贪玩不上进而已。却从没有感受过今日众人如此的冷漠视之。

    “秀国,你等一下。”呼声里韩书俊扭头一看,宋君鸿已经追了出来。

    “大家都在气头上,你不要介意。”宋君鸿看着自己这位好友在自己的临时小家里受到如此冷落,心里也是不好受,急忙追出来安慰他。

    “不怪大家。”韩书俊摇了摇头:“子烨兄,我这几日一直很内疚,也无颜来见你和众位捧日军的将士们。”

    “当日你被令兄强绑离去的事我也听说了,这事真的怪不得你。你也某要再以此自责了。”宋君鸿温声道。就算当时老天真的对自己很不公,但这位好友必竟没有真的背叛自己。

    他使劲的拍了拍韩书俊:“你我兄弟,肝胆以照,岂会因点流言蜚语而枉生嫌隙。你也莫要再苦着这张脸了,这可不像是以往什么事都浑不在意的你啊!”

    “子烨兄——”韩书俊一张口,泪水就差点夺目而出。他一偏头,自己拭掉了眼中的泪水。

    这时石榴追了出来,端着一个尚冒着热气的饭盒捧到了韩书俊的面前,脆声说道:“大哥哥,这是我娘让我送给你的。”

    韩书俊惊讶地看了石榴一眼。宋君鸿解释道:“这位是舍妹,而盒中必是家母今晚所煮就的角子,这是北方食俗,你拿回去尝尝鲜吧。”

    韩书俊点了一下头,接过食盒捧着刚行了两步,又返回身来说道:“对了,子烨兄。黄龙党内曾传回信息:史珍小姐已经安全抵达北境,并将岳英兄弟也救了出来。现在两人正一起在北边那筹备抗金起义诸事。”

    听到史珍的消息,宋君鸿的眼前浮过一抹温柔,有点迷怔。等他再醒过神来,韩书俊已经捧着饭盒走出老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