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婷殇

    第一次记事的时候，我记得我只有五岁。家里穷苦得很，父亲吸毒，母亲病死。大概就是因为如此我才被一个人送到宫中。

    那是我们水族的宫殿——水宫。

    我不喜说话，不爱和别的宫女交往，或许在别人眼里看来我生性古怪，少不了别人的议论纷纷。可我从不在意这些，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小的时候没什么想法，最简单的只想好好生活。

    记忆中七岁之前身边没有什么人与我亲近，大概只有一个宫女管着我们，我和其他同伴一起学很多东西，有的东西对我而言难度不小，可是也不算什么，只要做的好，宫女管事便不会为难我。

    在所有宫女中我是最离群的，在旁人眼里我从来不笑，总是严肃的，可我也不怕孤独，从喜欢一个人呆着，说不出个缘故来。

    后来大概在我八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她，那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她长得很好看，穿着桃红色的粉裙总也是活泼开朗的。她喜欢笑，笑起来特别好看，每个人都特别喜欢她。第一眼看到她，我第一次露出与之前不一样的表情。

    “你好啊，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她喜欢笑着对人说话，那个时候她才七岁，比我还要小一岁。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我愣了一愣，说实话我很奇怪，也从未有人这么亲切的对我说话，对我笑。

    “阿婷。”我淡淡说道。

    “阿婷...”她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笑嘻嘻道，“我最喜欢去兰亭玩了，不如以后就跟着我吧，我赐你一个名字‘岚婷’如何？”

    “是！”我并不知道她对我哪来的兴趣，惊讶只是暂时的，到了宫中我只求一个简单的生活，跟着谁我是无所谓的。

    我的主子是水族的十公主，名为凄离，是当代水王最疼爱的同时也是最小的一个女儿。

    我是她的侍女，可她对我是极好的，从不让我干重活，甚至把我当做除了六公主以外她最好的姐妹。她单纯，知心话从来不瞒着我，她的所思所想都会告诉我。

    她觉得我是块习武的料子，于是恳求她的父王给我安排了一位师傅传授我武功。而十公主她学的却是我不太了解的法术。

    她告诉我，在她刚出生的时候体内就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封印，是一位老法师替她解开的封印，并收她为徒，授予了她那些不知是好是坏的法术。

    小时候的她比较贪玩，并不是很喜欢修炼那种法术，她时常抱着我诉苦，那个样子，似乎每当修炼法术时，她的身体也不太好受，或许是年龄太小的关系。

    十公主一直喜欢粘着，我整个童年中，她也许算得上是我最亲的人。

    宫里人都说我跟了一个好主子，至少不像别的宫女一不小心就丢了性命。在这一方面我是完全赞同的，她对我好，甚至比对她自己还要好。在她的改变下，我渐渐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尽管我还是不怎么爱说话。

    十二岁那一年，一向不怎么犯错误的我因为不小心撞到了太后娘娘的关系被水王打了好几十大板，差点死掉，还是十公主为我求情才救了我一命。

    那次我伤的很重，是她亲手为我上的药，她是公主，是金枝玉叶，可我不过只是一个奴婢。我知道她从来不在乎这些，从来不摆公主的架子。

    或许是因为那一次吧，我心里默默起了誓，从今以后，我只为十公主而活，一生一世守在公主身边，只以一个侍女的身份永远陪着她，除非她真的不要我了，否则，我是不会背叛她的。

    我知道十公主喜欢一个人，那个人是富家子弟的儿子，名为萧瑟。十几岁的时候，他常和六公主在一起，而我就和十公主一起常常跟在他们屁股后面。

    萧瑟应该是一个很难让人读懂的人，却特别温柔，水宫的小宫女很多都在心里偷偷喜欢他。

    见到他的时候，通常十公主与六公主都在身边。虽然每次见到他时，他总给我一种异样的感觉，但我觉得我是不喜欢他的，甚至我对他都没有什么好感。

    他比十公主大五岁，比我大四岁。我十四岁那一年，他已是十八岁少年。

    人人都知道他已经和六公主凄婉定了亲。我想十公主她应该不会不知道，也许是她年龄尚小的缘故，她依旧喜欢粘着那个人。

    那个时候十公主不过十三岁，即使喜欢萧瑟，旁人是不会认为她的喜欢是那种喜欢。

    萧瑟很忙，空下来的时间却是被十公主缠着。六公主不会吃醋，她也没有丝毫的介意。我们都知道，六公主不喜欢他，所谓的亲事，不过是政治上的牺牲品罢了。

    我常常对十公主的天真感到一丝悲哀，她爱萧瑟，情致深处却不自知。在十公主看来，一切都是美好的。她对他的感情也好，六公主和他的感情也罢，一切在她眼里看来都是美好的。她曾告诉过我，她不会和六姐抢六姐夫，她知道他们两情相悦，哪怕再喜欢他，也不会。

    有的时候萧瑟会拉着我聊天，他说十公主是他见过最单纯的女孩儿。可惜他对她并无爱意，以后也不可能娶她。

    我从来也不会多看他一眼，只自顾自说道，想必萧公子是不会在意儿女私情的，以后就算不喜欢六公主，也可以另娶妾室的。

    他没有说话，只是笑出了声。

    我的记忆中，他时而会找我聊天，偶尔会半开玩笑的问我想不想跟着他，他可以接受我成为他的女人。

    “岚婷已经发过誓，今生今世只守着十公主。”我对他似乎永远不会多说半句话，纵使他对我有心，我也受不起，别说他根本不会在儿女私情上多一份心思。

    萧瑟是个好人，一个视水族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男人。他爱水族，爱荣耀爱抢风头，唯独不爱女人。他的好可以给很多很多女人，他的坏同样可以给那些女人。

    我一开始是不喜欢他的，我总是认为喜欢他的那些女子没有一个是不傻的，尤其是十公主，十公主什么都好，唯独输给了爱情，在它面前一败涂地。

    这是后来我才慢慢意识到，原来我和她们一样，都成了天底下最傻的女子。就算知道什么都不可能得到却毫无怨言，也不存在后悔可言。

    我一直都认为我不喜欢他的，我不喜欢和他接触，可他对我总是不同的，或许是因为我默然的态度吧。只是太多东西总是不能被控制，如果一个人真的对我很好，哪怕是伪装出来的好，我一个普通侍女如何可能视而不见？

    我的世界里没有一个男人，当他一次又一次和我接触的时间多了，我会不经意间时常想到他，久而久之，便是真的在乎了。

    或许我后来的确喜欢上了他，可我不知道我喜欢他哪一点，更没有表现出来，对他的态度还是和从前一样。

    不管我和他之间会有怎样的羁绊，不管我对他的在乎是到了何种程度，这些，还远远比不上十公主。

    这世上我最在乎的是十公主，我是她的贴身侍女，一辈子都是，除非她不要我了。

    我这一生没许下多少诺言，第一条，也是唯一的一条，我答应过十公主，无论今后发生什么，我只是她的人，就是她让我去死，不过一句话的事。

    后来，确实发生了那些意料不到的事。

    水族存在的最后一年，我刚刚双十年华，水族之战，真正开始到结束只有一年的时间。也就是这一年我们失去了一切，也就是这一年，十公主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十公主了。

    家破人亡，或许我还不是第一次体会到，可是十公主从来没有承受过这些。

    从王兄王嫂们的死，到王姐王姐夫的死，从jiejie姐夫的死到母亲颜贵妃的死，从母亲的死到萧瑟的死，包括，包括六姐凄婉的自刎......

    十公主还能是以前的那个十公主吗？国破了，家灭了，她从来没有承受这些，从来，从来没有过生不如死般的打击......

    在那么一段时间里，十公主是完完全全绝望的，她才十九岁，十九岁.....我无法想象她是如何度过那段日子的。

    我只知道，那些个深夜里，她用头撞破一坛又一坛的酒，每次我都死死地抱着她冰凉几度寻死的身体，让她痛哭流涕，我懂，我都懂，但是我不能哭，因为我是她唯一的后盾。我必须比她还要坚强，才能够带她走出绝望，才有可能点起那唯一希望的火苗。

    她要重建水族，我懂；她要报仇，我懂；她要让自己被封闭一千年，我也懂。

    十公主创建了暗冥教，从此我们称她为长公主。一千年的时间相当于一个人全部的轮回轨迹，相当于我们没有来世。

    只要是长公主决定的，我都永远站在她这一边，也许是对的也许是错的。

    哪怕只是最任性的一个做法，只要是长公主一定要做的事，我想我都会没理由的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哪怕死无葬身之地。

    一千年，过了这一千年，怕是一切都变了，比如我那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种子。

    她生，我便生；她死，我绝不独活。

    或许我真的很爱长公主，或许她是我这漫长的一生中最爱的人，也是我唯一可以付出一切的人。

    如果我早一步离她而去，只要她知道曾经有个叫岚婷的丫头陪过她就好。